首页 -> 2005年第10期

田禾诗选(十五首)

作者:田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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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故乡
  
  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
  我只能写,写不出来,就喊
  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南
  我对着江南喊
  用心喊,用笔喊,用我的破嗓子喊
  只有喊出声、喊出泪、喊出血
  故乡才能听见我颤抖的声音
  
  看见太阳,我将对着太阳喊
  看见月亮,我将对着月亮喊
  我想,只要喊出山脉、喊出河流
  就能喊出村庄
  看见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
  我更要大声地喊。风吹我,也喊
  站在更高处喊
  让那些流水、庄稼、炊烟以及爱情
  都变作我永远的回声
  
  赛马坡的黄昏
  
  一辆从赛马坡开走的汽车
  又开进赛马坡了
  刚才走在路上
  它的身材像一头驴子在爬坡
  
  此时,赛马坡只有一片
  薄薄的暮色
  远处炊烟升起来了
  大伯,早上赶出去一群羊
  黄昏他还要赶回来
  一群羊。收藏好落日
  坐在坡上
  
  谁在远处喊一声。把昨夜
  母亲吹灭的那盏油灯
  喊亮了
  赛马坡的天空上
  同时也闪出了几颗星星
  走在路上的人三三两两
  天黑了
  他门收工回家
  
  板车上坡
  
  板车上坡的时候
  王大贵拉
  王大贵的小儿子
  在后面推
  板车一颠一颠地前进
  王大贵要和他的板车
  一起上坡
  
  我从他脚上的破鞋
  和头上的旧帽子
  想象着他是如何的贫穷
  他板车上的萝卜、大蒜
  要拉到镇上
  换回儿子的学费
  和青麦苗的化肥
  
  板车到中途打了个颤
  一个石头卡住了轮子
  他喊他的儿子:使劲,使劲
  一辆卡车从他的旁边
  开过去的时候
  灰尘被一阵风高高地吹起
  飘在空中
  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头还是低得没抬一下
  
  贫穷很大,他很小
  王大贵的板车
  爬上坡之后,远远看去
  王大贵多像一只小蚂蚁
  
  东南风
  
  东南风在春天就长出了羽毛
  东南风在春天就学会了鸟叫
  贴着地面缓缓地叫,还
  叫出了声音
  我没看见她的爪子。但她的确
  抓破了池塘里的一层坚冰
  抓开了通向春天的一条路
  小草从那条路上走出来
  河边上的一块空地
  接收了她。小草又接收了羊儿。
  
  吹皱一池春水。东南风不来
  桃花不开,柳絮不飞
  爱情回不到玫瑰的怀抱
  春天回来了
  大地向上生长。风筝
  应该高些,手中的希望
  放飞得越高越好。
  
  在我还没到达村庄之前
  东南风已经到了
  跑着来的。刚刚越过
  冬天冰雪的枝头
  回到南方的草根下生长
  路边的几个农民
  正在顺着风打听消息
  他们最关心的
  是集市里蔬菜的行情
  
  稻草
  
  入秋。我爬上稻草垛看下面的村庄
  泛白的秋野,茫茫一片
  稻草在老黄牛饥饿的哞叫声里
  渐渐干枯
  
  远远地看。大路上草屑飞扬
  稻场的脱粒机轰隆隆响
  脱粒机吃进去一把稻穗
  吐出来一堆干草
  往下沉落的稻谷
  一颗颗
  在颤栗
  
  只有草垛越来越高
  只有田野越来越空
  父亲要借助一只灯盏搓草绳
  他的夜
  会越来越长
  
  咱家里有稻草,咱家里有驴子
  黄昏。驴子闪进村口
  它驮着咱家的稻草
  缓缓地走
  
  四月
  
  在四月,与麦子站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四月的种子,被荒野里的风吹亮
  青青的麦苗迎着阳光发芽、长叶子、抽穗
  走在路上的人
  必定被这绿色的海浪一一淹没
  
  春天走到深处四月说来就来了
  短暂的四月,不会让风随便吹走
  水从另一块石头上轻轻流过
  鸟的翅膀贴近天空树叶贴近天空
  四月的土地上
  一张锈钝的犁铧
  比一头瘦小的牛走得还要缓慢
  
  雪
  
  雪很美
  飘落在大地上的雪花很美
  落满了雪花的老房子很美
  雪地里
  我的围着红围巾的杏黄儿表妹
  很美
  在这个不知不觉的冬天
  我不知不觉地
  爱上了
  雪
  
  铜锣
  
  当经年的雪漫过看好的日子
  木轱辘就要娶来山村里最美的媳妇
  几只铜锣,远远地敲来
  青铜之韵,波动着人的情感
  敲锣的人,敲吧
  使劲地敲吧,使劲敲打这
  山村里最古老的铜质月亮
  敲出满村子的好心情
  
  喜酒是在一阵阵锣声之后
  在一声声的爆竹之后
  喝过了一槽又一槽
  人是醉了,月亮便升起来了
  醉了的人们在月色中纷纷离去
  这时候,那古色古香的铜锣声
  还在梦乡里久久地萦回
  
  铜锣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敲起来
  敲得痛快,敲得销魂
  这个夜晚,月亮总在我的杯中
  使我望着羞羞答答的新娘沉醉
  新娘么,比那小芳
  还要漂亮的女子
  一头披肩长发
  半遮甜蜜的脸
  
  父亲的咳嗽
  
  那年我只有十五岁
  天气很冷
  父亲,我听见你的咳嗽
  从老井中打水的那只木桶开始
  从风雪中扛回耕牛过冬的
  那捆稻草开始
  从堵完草房中那个
  过风漏雨的泥巴洞开始
  从母亲端出米缸里可怜的
  最后一升米开始
  父亲的咳嗽,就没有停止过
  那么多的咳嗽
  父亲强忍着疼痛
  把它抑压在胸口间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父亲没有因为他的咳嗽
  而让地里的棉花歉收
  只是四季的风,吹落了
  他太多的白发
  父亲的身体,跟泥土
  贴得越来越近
  岁月的风和雨
  依然捏在,他的手掌心
  可他的咳嗽
  却在一天一天地加重了
  
  父亲生命里最疼痛的
  部位
  还不是他的咳嗽
  而是几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每当咳得难受的时候
  他痛啊,那每一声咳嗽
  像一把铁锤,锤打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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