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诗人自选诗

作者:大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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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解,男,1957年生,河北省青龙县人。 197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现在河北省作家协会工作。主要作品有长诗《悲歌》、随笔集《悲歌笔记》等,作品收入多种选集。2003年获《人民文学》年度奖。
  
  兴隆车站
  
  火车连夜开进燕山
  凌晨三点到达兴隆 这是晚
   秋时节
  正赶上一股寒流顺着铁轨冲
   进车站
  把行人与落叶分开
  在树枝和广告牌上留下风声
  
  凌晨三点 星星成倍增加
  而旅客瞬间散尽
  我北望夜空 那有着长明之
   火的
  燕山主峰隐现在虚无之中
  
  二十年前 我曾登临其上
  那至高的峰巅之上就是天了
  那天空之上 住着失踪已久
   的人
  
  今宵是二十年后
  火车被流星带走 夜晚陷入
   寂静
  在空旷的站台上 我竖起衣
   领等待着
  必有人来接我 必有一群朋
   友
  突然出现 乐哈哈地抱住我
  
  必有一群阴影 在凉风之后
  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年之后
  ——致妻
  
  百年之后 当我们退出生活
  躲在匣子里 并排着 依偎
   着
  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
  是多么安宁
  
  百年之后 我们的儿子和女
   儿
  也都死了 我们的朋友和仇
   人
  也平息了恩怨
  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新人
  
  一想到这些 我的心
  就像春风一样温暖 轻松
  一切都有了结果 我们不再
   担心
  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
  
  聚散都已过去 缘分已定
  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
  时间宽恕了我们 让我们安息
  又一再地催促万物 重复我
   们的命运
  
  北 风
  
  夜深人静以后 火车的叫声凸显出来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 谁家的孩子在哭闹
  怎么哄也不行 一直在哭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 再远一毫米就听不见了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 看见十颗星星
  贴着我的窗玻璃 向西神秘地移动
  
  玩具店
  
  布贴的月亮升上屋顶
  布贴的椰子树下小姐在做梦
  我热爱那墙上的大海 白帆上的风
  我热爱一个玩具店 它的
  绝美的老板和玻璃大厅
  
  一个娃娃是布做的 而一群娃娃
  则可能来自幼儿园 大象来自非洲
  小鸟来自树林 老板来自遥远的乡村
  她十七岁的脸上睫毛太长
  我怀疑她是布做的 但谁敢确信
  
  她是一个公主还是动物的首领?
  在玩具店里 三千瓦灯泡照耀着
  毛绒绒的长颈鹿 打鸣的山鸡
  胖敦敦的熊猫和小狗 而我愿出千金
  购买一副记忆中的笑容
  
  多少个双休日 闲逛的人们无所事事
  我来到玩具店 看见墙上的大海
  波涛翻滚 看见布贴的浴女悄悄上岸
  走向柜台 她指给我看
  内心的潮水和狂风
  
  如果我再进一步 她将把我淹没
  如果我即刻退出 等于惧怕爱情
  两千娃娃和一个少女
  外加半小时微笑
  足可使一个强盗弃恶从善 重新做人
  
  我遇见这一切我得挺住
  我写下玩具店但保留她的姓名
  她是可爱的 她的娃娃更加可爱
  真想拥有这么多的孩子
  她是妈妈 而我是个善良的父亲
  
  将进酒
  ——致李白
  
  我在石家庄市说过的话 我负责
  我在别处说过的话 比如酒店
  说出的狂言 我说了吗?
  那时衣襟都湿了 袖子也湿了
  而酒还在倒 舌头已经大于声音
  那时我像一棵拔起的树 有些摇晃
  那时我说出的话没有词根
  
  多少年月倏然过去
  大风吹凉的客栈里住满了空气
  豪饮者一哄而散 在历史中定居
  过不多久 我也会成为古人的
  那醉卧长安的饮者或许已经梦见——
  抱着酒坛的家伙正在路上
  一半灌进肚子 一半洒在风中
  
  我已经醉了 请把扇子拿开
  露出你的面孔 请把你袖子里的碎银子全部
   花净
  请拔出你的长剑直指苍天
  如果明月不肯下来 就请跳入长江
  捉住它的幻影
  
  仅用一两个时代
  容不下一个大诗人
  如果我来得晚了 不能拜谒你
  那我只能追随你的灵魂
  
  这不算过分吧 即使过分了
  我也这样说了 做了
  我还要说:拿酒来!把酒店也拿来!
  百年之后 谁都必死
  这命 省着也没用!
  
  我的命 我负责
  而我们共同的命运 则由上苍决定
  
  原野上有几个人
  
  原野上有几个人 远远看去
  有手指肚那么大 不知在干什么
  望不到边的麦田在冬天一片暗绿
  有几个人 三个人 是绿中的黑
  在其间蠕动
  
  麦田附近没有村庄
  这几个人显得孤立 与人群缺少关联
  北风吹过他们的时候发出了声响
  北风是看不见的风
  它从天空经过时 空气在颤动
  
  而那几个人 肯定是固执的人
  他们不走 不离开 一直在远处
  这是一个事件 在如此空荡的
  冬日的麦田上 他们的存在让人担心
  
  来 临
  
  遥远的地平线亮起了闪电
  雷声隐隐 来得滞重而迟缓
  大雨之前道路纠缠在一起
  蚂蚁含泪撤离家园
  
  遥远的地平线亮起了闪电
  乌云来自更远的城郭 黑漆漆的
  闷雷让人不安 我到过那玻璃闪闪的街市
  大风吹起的少女飘进宿舍
  而匆忙中的鸽子找不到屋檐
  
  我还到过更远的旷野
  和群山以外广大的田园
  我到过那里时都是晴日
  水车是旧的 而新婚的夫妇
  在浇地 另外几个腰已变弯
  
  在我未到之处 我用想象
  构制生活 用开花的篱笆阻挡闪电
  我将在雨中遇到天使
  她拥有三重花铺
  我拥有美丽的爱人
  
  而此刻 大雨就要到来
  穿过呼呼尖叫的高压线 那从风中上升的
  粒子在天空集合 像人群
  被一场风暴掀起
  
  地平线上一闪一闪 风来了
  雨已经不远 放学的孩子在奔跑
  蚂蚁含泪撤离家园
  在我昏暗的视野里
  远山被乌云深埋 又在电火中神秘地显现
  
  五 月
  
  太阳上升到云端
  这发烧的星球 给我们加温
  黎明曾降下大雨 而此刻
  云彩已经松弛
  在汪水的大地上投下苍苍暗影
  
  雨后的农民走向麦地
  雨后的渠水流向天空
  而一所新建的乡村中学 正在乐曲中升旗
  三辆马车闯下高速公路
  从远方的城里运来琴声
  
  我认识一个透明的孩子
  就在这所乡村中学读书
  她的母亲穿针引线
  她的父亲死于爱情 一个幽灵的女儿
  是透明的 仿佛玻璃制品
  
  五月的阳光将透过她
  洒在校园的草坪上
  而此刻她在哪一阵风里藏身?
  陈旧的大地 新鲜的生命
  我遇见这些 又有什么用
  
  五月把我引向了田野 我已经感谢
  五月给了我阵雨和狂风 我已享用
  我没有辜负大地
  凡它给予的
  我都将奉还 不少一粒灰尘
  
  一如这新雨过后 大地上的隐者
  一一露面 又在转瞬间失踪
  五月还有多少个秘密?
  从乡村中学到青青麦地
  歌声是看不见的 它不留下阴影
  
  干草车
  
  沿河谷而下 马车在乌云下变小
  大雨到来之前已有风 把土地扫打一遍
  收割后的田野经不住吹拂
  几棵柳树展开枝条像是要起飞
  而干草车似乎太沉 被土地牢牢吸引
  
  三匹黑马 也许是四匹
  在河谷里拉着一辆干草车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草
  不值得大雨动怒
  由北向南追逼而来
  
  大雨追逼而来 马车夫
  扶着车辕奔跑 风鼓着他的衣衫
  像泼妇纠缠着他的身体
  早年曾有闷雷摔倒在河谷里
  它不会善罢甘休 它肯定要报复
  
  农民懂得躲藏
  但在空荡的河谷里 马车无处藏身
  三匹或四匹黑马裸露在天空下
  正用它们的蹄子奔跑 在风中扬起尘土
  
  乌云越压越低 雷声由远而近
  孤零笨重的干草车在河谷里蠕动
  人们帮不了它 人们离它太远
  而大雨就在车后追赶 大雨呈白色
  在晚秋 在黄昏以前
  这样的雨并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