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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像波里尼西亚传说中的那只褐色巨鸟,两栖飞机飞翔在高高的夜空,准备降生一个伟大的开端。
  大洋洲有着许多造物之谜,但克莱尔·海登今晚所相信的一个是:在无垠宇宙中存在的只有温暖的原始海洋,在它上方飞着一只巨鸟,鸟往海中下了个大蛋,蛋壳破了出来了神,塔拉,他在海之上造了天和地,并且造了第一个生命。
  对于处于半睡半醒中的克莱尔,很容易将奥利·拉斯马森船长的水上飞机联想成波利尼西亚传说中的巨鸟,一会将在南海产下三海妖伊甸园,那里将是他们的唯一世界。
  他们在晚上离开帕皮提,现在仍然是黑夜,克莱尔清楚,但时睡时醒,已经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哪儿了或者已经飞出多远了。她知道,这个谜是拉斯马森从一开始就有意制造的。
  克莱尔坐在破旧的座椅上,这10个座椅是副驾驶员理查德·哈培重新装上的——主舱在他们到来前曾被用来装货——座椅不舒服,克莱尔坐直身子,伸开腿,试图让眼睛适应这种暗淡的电池灯。为不打扰坐在她右边位子上打盹的莫德,或她左边过道对面正在打着轻微呼噜的马克,她摸着座位底下和又摸着过道旁,摸她那个带背带的装着一切用品的旅行包,找到后,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一吸烟就完全醒了,克莱尔环顾四周,仔细看了看这个拥挤的主舱内部。除了他们3口,除去拉斯马森和哈培在驾驶舱内,还有7个队员。在微弱的灯光下,她数着人头,下意识地寻找着另一个同她自己一样醒着并且内心充满期盼的人。
  深坐在马克旁边座位里的是奥维尔·彭斯,奇特的灰色热带头盔拉下来盖住了秃顶和他的小眼睛。她看到他已经摘下贝壳边眼镜,正在轻微地打着鼾,同马克相呼应。尽管她发现彭斯比他们在丹佛相遇时更友善,更少迷恋于性,但她还是看不到同他有什么共通之处,可显而易见,马克倒与他挺合得来。没有了妈妈的幽灵跟随,离开了周围的环境,彭斯不再那么令人讨厌了,但他那副滑稽相亦然如故。
  在彭斯和马克后面坐着萨姆·卡普维茨和他的玛丽,父亲鼾声如雷,像是以前乘坐过这种可怕的交通工具,女儿睡得不安宁,像一个(像克莱尔本人)为未来担心的人。观察着卡普维茨一家,包括睡在后面走道旁座位上的母亲爱丝苔尔,克莱尔想起了头次见到他们时的即刻感受。她喜欢萨姆,又瘦又高,像个电线杆,颇具学究气有热烈奔放的观点,对他的照相机和设备爱护备至。她喜欢性格绵软且自信的爱丝苔尔,因为她看上去可靠,是大地之母。16岁的玛丽,气质上活似她父亲,直爽,开朗,好结交,易激动。她的黑色丽贝卡眼睛,衬着闪耀青春曙光的晶莹肌肤,同她那春蕾般的体态结合在一起,使她成了全队的装饰。
  丽莎·哈克费尔德紧靠爱丝苔尔·卡普维茨,正襟危坐,眼睛睁得大大的,慢慢嚼着口香糖,像带着领带、穿着硬领衬衫和可洗的黑色西装的奥维尔·彭斯那样,丽莎·哈克费尔德的打扮也不协调。她的昂贵、不实用的萨克斯套装是雪白的亚麻质地,在帕姆温泉的社交俱乐部会相当时髦,但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崎岖荒凉的波利和尼西亚海岛,在那儿进行人类学实地考察,穿这套衣服不可能适宜。她那白套装的一面翻领上已经有了一个油污点,腰部许多地方也皱了。克莱尔想遇上丽莎的目光,但没成功,因为丽莎深深陷于某种内心的思考,想出了神。
  雷切尔·德京和哈里特·布丽丝卡坐在后面,费了不少劲,克莱尔才看到他们。他们在打盹,或者说试图休息,自从首次见面,克莱尔就拿不准对他的固定看法。将雷切尔的精神分析医生职业同她那冷静、精确和标准的举止相对照,克莱尔发现同她谈话很费劲。令克莱尔吃惊的是雷切尔·德京既年轻又俊俏。然而她那种生硬倔犟的气质使她看上去远不止31岁,使她的栗色头发,锐利的眼睛,学者风度的面貌和修长的身材变得硬梆梆的。
  克莱尔将注意力转向那位护士,她肯定,哈里特·布丽丝卡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一个人从因其貌不扬所受的初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就有可能看出她的非凡品质。哈里特·布丽丝卡是个性格外向的人,易处,和善,热情。她想讨好,一种在某些人看来是勉强的和难以忍受的品质,但在哈里特看来自然而认真。总之,认识她感到舒心和高兴。事实上,这些内在的美德起着如此的主导作用,而且很快在上升,使主人的平凡容貌倒变得微不足道了。
  克莱尔现在对哈里特·布丽丝卡的感觉好起来了,对莫德被迫带她参加考察感到高兴。丽莎·哈克费尔德增加到队伍来后,还必须带上萨姆·卡普维茨一家,在这种情况下,莫德早已准备好拒绝接受代替外科医生兼研究员的沃尔特·泽格纳的护士,对此她曾对马克和克莱尔多次在这说过,真正的实地考察队最好是一个人或顶多2、3个人,她原来7个人的计划已经是对哈克费尔德的慷慨让步了,7个人是绝对极限。有了卡普维茨母女、丽莎·哈克费尔德和哈里特·布丽丝卡,这次调查可能变成一场喜剧,其科学意义将大打折扣。如果卡普维茨家母女和丽莎不可摆脱,至少哈里特这个她闻所未闻的护士别再列在花名册上。9个人比10个更合适些。
  “我知道我以前说过,我还要再说一遍,”莫德曾解释说,“一大群人类学家降临到一个小文化中,可能会改变那种文化并且毁了它。近年来有一个典型例子,大家都知道的,一队12个人的野外工作者,乘坐两辆汽车,来研究一个土著部落,被用石头打出了村庄。他们扮演的是一次侵略,不是几个可以融合的参加者。如果我们弄10个人到海妖岛,我们就将在一帮土著人中建成一个殖民地,无法溶入部落生活,成为其中一部分,我们就只好结束研究。”
  莫德曾带着他的9人名单去见赛勒斯·哈克费尔德,他立即删去泽格纳。莫德指出德京博士多年前就完成了医学训练,但哈克费尔德不动摇,坚持用哈里特·布丽丝卡替代泽格纳。他要求有一个熟悉最新医学技术的专业人员来保护她的妻子,因为她以前从未到过一个原始地方或热带海岛。莫德,不习惯遭受滑铁卢和阿波马托克斯式惨败,以知己知彼著称,明白在何时退却。于是这儿就有了哈里特,他们就成了10人。
  水上飞机艰难地出入云层,颠簸和颤抖着,两个引擎高声呜鸣,终于又趋平稳。克莱尔在座位上摇晃着,迅速地瞟了瞟马克,看看颠簸是否将他颠醒。没有。他继续睡,不再打鼾,但呼吸较粗。克莱尔注视着熟睡中的丈夫,紧绷的脸看来更安详了。事实上,若无他那吵人的呼吸声,他看起来同她还不摸他的底细时一样有吸引力,看起来——是平头的原因——像个干净、健康、向上的年青大学生。他的装束更增强了这种感觉。他穿着一件6个口袋的劳动布茄克,一件水洗花格薄衬衫,卡其布裤子和笨重的伞兵靴子。
  她试图欣赏他,为他骄傲,便将他们在家中的最近几次谈话重新回味了一遍。自从沃尔特·斯科特·麦金托什确定在美国人类学联合会秋季会议上给莫德一个显著位置发表她的海妖岛报告(并且感到有信心为取得《文化》杂志主编的位子而征服罗杰森),马克对他的前途充满了激情。一旦他母亲离开雷纳学院,他将继承她在人类学上的崇高位置。尽管他得到这个位置要靠她,靠家庭的名义,但他将从莫德和艾德莱下解放出来,独立自主,有着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拍马者。独立自主,成为个人物,这是他的一个目标。他并没有向克莱尔清楚地说明这条道路,但当他谈到不远的将来和需要尽力把海妖岛实地考察搞成功的有关话语时,她能从中感觉和体会出来。
  克莱尔的香烟烧灼了她那被尼古丁染黄了的手指,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拥掉烟头,用一只平底鞋底踩灭。她又找出一支烟,点上后,往后倚回去,两腿伸直,脚腕叠在一起,思考着这些时刻的不现实性。直到现在,且不说背景研究,波利泥西亚的终点目标和称作三海妖的地方始终是一个幻想,一个假日绿洲,就像是她和马克在洛杉矶或旧金山偶而去过的仿夏威夷饭店。现在,这架古老的两栖飞船、早晨和环礁目的地三者搅混在一起,使她思绪有些乱,不知什么在等着她,她的6个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由于一些她还没有深入研究的原因,这次旅行和就要成为她的临时之家的地方对她具有某种里程碑的重要意义。这好像她正准备将日常、习惯和一种肯定的不成功这样的钝刀子换成刮胡刀一样锋利的东西,能一下子将她与过去割断,让马克和她自己进入一个新的、更幸福的生活水平。
  蜷在硬硬的座位里,她感到整个胸部的压抑,甚至扩展到浅蓝色汗衫下的胳膊。这难道是对过去所不熟悉的事情的担心所引起的吗?她猜想是否年轻的玛丽、卡普维茨和丽莎·哈克费尔德也有同样的感受?或者仅仅是前些天开足马力冲向终点后的一种疲劳?她来了个折衷,两者兼而有之,各有少许。
  仅仅在5天前,他们全队人马首次集合在圣巴巴拉海登的家里,卢米斯校长慷慨地为来访者在校园里提供了吃住。他们10个人会面和交流,互相熟悉,互相摸个性,还有莫德作为考察队长的一系列情况介绍,后来是一系列非正式的问答场面。还有一个被遗忘而直到最后1分钟才想到的供给问题,一阵重新整装,然后是卢米斯和高级教职员参加的餐会。
  下午晚些时候,乘着赛勒斯·哈克费尔德提供的3辆车(两辆乘人,一辆拉行李),他们被拉到贝佛利山旁的贝佛里希尔顿宾馆。哈克费尔德为他们预订了房间——他妻子已拒绝同他一起回到他们的贝莱尔公馆,不顾他的反对同其他人住到一起——然后是一个由莫德熟练掌握的记者招待会,随后又是一次由哈克费尔德和基金会的几位董事组办的告别餐会。
  晚上11点,他们乘着那几辆私车在空闲的马路上驶了很长一段路,到达塞普尔韦达大道上的国际机场。在高大的现代化候机厅里,莫德检查了护照、签证、天花注射证书、行李清单。他们被一种冷清的感觉包围着,那感觉好像在熄灯后拥挤在某个医院的走廊里,除了哈克费尔德再也没人来送行。一封给奥维尔·彭斯的电报来自科罗拉多斯普林斯,雷切尔·德京接了一个叫做约瑟夫·摩根先生来的电话。除此之外,条条老关系都脱了钩,他们真像是被已知的世界抛弃了。
  终于,TA1的第89航班宣布登机,他们同一群别的穿着夜装的旅客拥出候机厅,一会就进入TA1(洲际空运)公司的DC8喷气客机的金属舱内,按时刻表是从洛杉矶直飞塔希提。他们的座位是经济舱而不是头等舱——莫德曾为此同哈克费尔德交过锋,在丽莎的帮助下取得了胜利——这只是意味着节约一小笔钱,整个旅行在机票上节省2500美元。在经济舱,软纤维座椅在过道两旁每排3个,因此他们6个人占一排,几乎挤满两排。第二排剩下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和蔼的波莫拿牙医,是休假的,还有一位身强力壮、衣着讲究、留胡子的青年,是来庆祝大学毕业的。
  午夜后整1点,他们的飞机动了起来,隆隆地缓行,然后加速,最后呼啸着在跑道上前进,一会就升上了天空。太快了,下面都市的一片黄点,又是一片居住区的灯光,又是一片,都落到了后面,他们被射向太平洋上空的墨一样的夜色中。
  这段行程是舒服的。克莱尔坐在丈夫和婆母中间,开始读一本有关大洋洲的简明导游书,莫德和马克则将TA1提供的3种文字的免费杂志翻完。后来,他们订了降了价的女士香槟,由一个穿着蓝色布袍、黑油油头发的塔希提空中小姐端来了。
  香槟给莫德一种极好的感觉,她的五短身材得到了放松,舌头也松弛了。在一片节日气氛中,莫德终于认可了这支队伍的阵营,甚至还想到不同的专家会证明对研究有利。“10个人并非创记录,你知道,”她说。“有一次,一个有钱的年轻人——我认为他家是开银行的——带着一个20人的队伍——20,听仔细——去非洲,我相信它会取得成绩的。这位有钱的年轻人穿得同我们的彭斯博士一样讲究。在野外考察,他穿着考究的衬衫、领带和布鲁克斯兄弟牌西装。根据故事所叙,一天,非洲部落的土著人邀请这位富有的年轻人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的主菜是用不同青菜和泥巴制成的炸小馅饼。当这个年轻人后来讲述这个经历时,有人问他,喂,你吃了吗?他举起双手。别傻了,他说,在耶鲁俱乐部我都很少吃东西!”
  克莱尔和马克,以及过道对面的丽莎·哈克费尔德都笑,莫德继续进行下半个小时的回忆。最后,她也累了,倚到椅子上打盹。逐渐,因为无事可做可看,飞行的单调乏味、香槟的酒力和镇静药的作用,全队绝大多数人进入了梦乡。
  早晨6点半,他们一个个醒来。残存的黑夜仍然笼罩着波利尼西亚,于是都忙洗刷,收拾散乱的物品和吃早饭。干完这些事,黑夜已逝,太阳刚出地平线,无垠的大洋在飞机下方闪光。扩音器发出刺耳声音:系好安全带,灭掉香烟,几分钟后到塔希提。
  对克莱尔来说,这个传奇式海岛曾意味着她读过的所有有关材料,意味着库克和布金维尔先生、布莱和克里斯琴、梅尔维尔和史蒂文森、高金和洛蒂、鲁珀特·布鲁克和莫姆,她探身紧靠到弦窗上看这令人着迷的地方,首先只是无云的苍白天空同蔚蓝大海溶在一起,然后又像淡淡的远距离的玲珑剔透的玉雕彩色幻灯片——用东方绿宝石色彩投射到大气银幕上——这便是塔希提。
  看到这幅可爱的图画显出轮廓并在眼前逐渐扩大,克莱尔几乎喊出来。立刻,她感到一种痛楚,这儿已经在世界上存在很久了,她也在世界上这么久了,可到现在才见面。但她庆幸自己的好运气,终于能亲身经历这一切而留下美好记忆,而且作为这一景色的标题她准确地记得罗伯特·刘易斯·斯蒂文森的字句:“初恋、初升太阳、初次见到的南海海岛,不同的记忆,相同的纯真景色。”她默默地感谢他对她的感情的理解。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第亚德姆山的天鹅绒般的绿色,突然他们开始下降。莫德倚过去,部分地遮住了窗子,马克则给克莱尔指点着什么,她最后见到帕皮提的红褐色屋顶闪了闪,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他们的飞机着陆时响声很大,在跑道上渐渐慢下来,最后全停住。他们都提着手提行李站起来,下到矇眬、温暖的清晨空气中。等待他们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混杂着棕色人群、芬芳鲜花和机场音乐的环境。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漂亮土著姑娘,那么优雅和轻盈,身着鲜艳的围裙和皮条编成的凉鞋,耳朵上带着白色花环像珠宝一样华丽。一个将花环套到克莱尔的脖子上,另一个则正在笑着吻马克,喊着“衣奥拉那”,即塔希提语谢谢。
  克莱尔在作介绍之前立刻辨认出亚历山大·伊斯特岱,并再一次对莫德的准确记忆和描述感到吃惊。当伊斯特岱不停地同莫德握手时,克莱尔审视着他,看到一个矮胖,蹒跚,头戴木盔,身穿压得平整但旧了的哔叽热带套装的德国人身影。看着他那不稳的夹鼻眼镜和灰白的胡须在西红柿鼻子两边抖动,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很不协调地出现在处处是鲜花、胸脯和围裙的这位活似德国教授漫画式的人物,竟是安排站在这儿的10个人在塔希提岛上的负责人。
  飞机颠了一下,克莱尔对到达塔希提的回忆中断了,平稳地坐在飞向三海妖的拉斯马森水上飞机的座位里。她换了下姿势,看到莫德已经被摇得有点醒了,但下垂的眼皮仍覆盖着疲倦的眼睛,继续睡着。过道对面,未受干扰的马克仍在沉酣之中,可彭斯已经醒来,试着把身子坐稳。
  克莱尔的香烟已燃去1/33。她弹掉烟灰,将烟放到嘴上含着,吸了一口决定在继续回忆塔希提中吸掉剥下的部分。她想把思想集中在过得如此快的奇妙的一天上。这是万花筒似的一天,她在脑海里不断翻转着,分拣着彩色玻利的碎片,试图定格在她所看到的实际图型上。
  斑驳陆离的图型难以固定,在记忆里变换着,结果她只能看到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她回想着,他们顺利通过了海关,坐上租来的标致车中被拉出城,到了一个咸湖旁面向大海的一片草房和椰林中,这就是热带宾馆,有几间草房已为他们预定好了,可让他们换换口味或休息一下。
  早早地就吃了午餐是在天井里吃的,有蒸鱼、炸鸡、马提尼克朗姆酒、用芋头和凤梨做成的热堡、香蕉和椰汁番木瓜。可以看到穆雷岛的动人风光,就在路对面10英里远的地方,伊斯特岱说奥利·拉斯马森船长住在穆雷岛上,晚饭后他将乘汽艇赶过来。
  伊斯特岱将这帮人的日程表交给莫德。他已经自作主张安排每个人在塔希提乘车旅游一次,100多英里绕岛一周。这个安排,包括在帕皮提观光和购物,将用去他们一下午。他希望海登一家会作为他的客人一起吃饭,其余人当然留在旅馆吃饭。他晚上没作安排,建议他们休息,因为他们在去海妖岛的路上需要力量。半夜时分,他将单独陪同莫德去水上维马咖啡馆会见拉斯马森,同时,小队的其他人连同行李将被送往码头,登上拉斯马森的水上飞机。伊斯特岱想,他们在午夜后一、两上小时起飞前往海妖岛,黎明前抵达目的地。他通过拉斯马森同海妖岛上的考特尼和鲍迪安排好了一切。考察队将按他们的协议居留6个周。还有一件事,是伊斯特岱补充的,仅此一件——关于保守海妖岛位置的秘密的誓言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生效。没有异议。他要求莫德记住有必要让全队每个成员都要自制,信守誓言,她也答应这么做。
  对克莱尔来说,剩下的在塔希提的17个小时令她眼花缭乱。她根本没有空余或思考时间来调整自己,使自己适应变化。仅一夜光景,她跨越了雷纳、铃木、卢米斯、见弗利希尔顿的世界,到了波利尼西亚、伊斯特岱、拉斯马森、热带宾馆的世界。
  大家开始旅游,租来的汽车在热浪中向北开:塔希提最后一位国王波麦五世的陵墓,因为他酷爱利久酒,在艾特树丛中的陵墓,上面盖着一个用珊瑚仿制的本尼迪克汀酒瓶;从维纳斯观光点观望景色,库克船长在1796年曾站在这个点上观察月亮是如何越过太阳的轨迹;法鲁大瀑布,像无数根白线在微风中飘荡;晚午餐是在法拉提饭店的竹餐厅里吃的,四周弥漫粉合欢的花香;体验了一下马拉洞的冷冽,因水池子在深深的山洞听致;参观了阿希斯神庙里黑色熔岩砌成的墙,牧师们在那里重复着异教的礼仪;茅屋群形成的该岛的第二大城市塔拉夫奥,附近浪花四溅。
  当他们兜了一圈,进入帕皮提,克莱尔心里的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碎片反射出一种奇特的记忆组合:珊瑚礁上的泡沫;路边咖啡店及其阿尔及利亚酒;浓绿面包树包围着的殖民者的房子;带有锈色尖塔的白色教堂;公路两旁的盒子,像邮筒,是用来发送长长的法国面包和消毒牛奶的;摇摇摆摆的当地公共汽车,里面装满了穿海军蓝的女学生,车顶上放着大冰块;到处是绿色峡谷、潺潺溪流和红色的波金维拉花木。至于城市帕皮提,她只记住了健壮的、身着彩色围裙的欢笑女孩,成双成对地走着;嗡嗡响的小摩托车在广阔灼热的街上穿来穿去;运椰肉干的马车,小艇,渔船和一艘灰色的船泊在码头旁;用竹子做成的字母拼出的“奎恩”悬在一家吵闹的夜总会上方;法国和中国商店,吕坚尼达街伊斯特岱商店内杂乱地摆着舶来手工艺品。
  吃饭时她早已很感疲乏了,眼乏、腿乏、各种知觉都疲乏,同伊斯特岱在切兹差皮提吃的这顿饭,她吃着烧牛排和炸土豆,根本听不进什么话,而莫德和马克正在同他们的东道主讨论拉斯马森和三海妖。回到热带旅馆,她倒头便睡,一动不动地睡到半夜。马克摇醒她,莫德已经离开去威马咖啡馆会见拉斯马森了,一个叫哈培的年轻波利尼西亚人等在外面拉他们去水上飞机。
  在凌晨一点后,飞船搅着水花,将帕皮提的灯火、音乐和吵闹声抛在后面,将他们又一次载入空中朝三海妖飞去。起飞后,她同拉斯马森草草见了一面。哈培在操纵飞机,拉斯马森进到主舱,莫德向大伙作了介绍。克莱尔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一幅水边人形象,戴着一顶古老的航海帽,穿着开领短袖白衬衫,蓝色牛仔裤和脏兮兮的网球鞋。他的充血的眼睛眼屎迷离,他那带有伤疤、未刮过的斯堪的那维亚脸显现出放荡的印记。他的讲话生硬、不讲究语法,但直率、严肃、毫无幽默感。介绍完后,他便退了回去,进到水上飞机的鼻子里,再也没露面。
  克莱尔的香烟已燃尽,她将烟蒂丢在脚下。
  她听到有座椅响动,是来自莫德的胖领座。她转身找她的婆母,只见她坐得直直的,胳膊向上伸,摇着头想甩掉睡意。
  “我一定睡得很沉,”莫德说,打着哈欠。“你一直醒着吗?”
  “是的,毫无睡意,晚饭后我休息过了。”
  “发生什么了?拉斯马森回来过吗?”
  “没有。一切都很平静,只有哈克费尔德夫人和我没有睡。”
  莫德低头瞅着她那只不锈钢大手表。“6点多了,拉斯马森说我们在拂晓前到达,应该快到了。”
  “我希望这样。”
  莫德仔细看着克莱尔。“你感到还可以吧?”
  “可以,为什么不呢?”
  莫德笑了笑。“一个年轻人的第一次实地考察就像第一次约会,既新鲜又重要,忐忑不安是正常的,前面有什么?她将如何应付和表现?”
  “我一切正常,莫德。”她迟疑了一下。“只不过——”她停住了。
  “不过什么?说下去……?”
  “我唯一顾虑的是我在这次旅行中可能毫无用处,我是说——什么是我的专长?做妻子?”
  “老天,克莱尔,在实地考察中,一位人类学者的妻子有时可能比她的丈夫重要10倍,有数不清的理由。一个夫妻队在许多文化看来更少侵略性,更少外来感,更易于被接受。还有,一位妻子能比丈夫发现更多与妻子有关的东西,并能更好地加以理解。你知道——家务、孩子养育、营养——她更容易识别在这些地区的不同之处并吸收它们。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么一种事实——喔,数不清的社会禁止男人,外国男人观察或接触他们的女性。我不知道海妖岛上情况如何,但马克会被禁止了解——诸如、月经、性交、怀孕、以及这些妇女对作为女人的种种感觉、她们的兴趣、不喜欢的东西、欲望等等——仅仅因为他是男性。但他的妻子就可以被接受,甚至受欢迎。你知道——像我一样,她是女孩子中的一员,以及其它等等,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任务脱不开身,因此你有大量事情去做,确实重要。”
  “说得好,谢谢你,”克莱尔说着,将毛线衫在短罩衣上拉过来,扣好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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