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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漆黑的夜晚,天色渐渐变灰,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正当凌晨一点时,小巧俊俏的村姑伯纳德特·苏比劳斯沿着山路来到山岩的凹口——马萨比耶勒山洞。此时,早已有150位村民等候在那儿,观看着她,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只见伯纳德特,身着白色的带有补丁的旧衣服,脚穿一双木板鞋,打火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又从口袋中掏出念珠,面带微笑,朝着她盼望出现的影像鞠躬膜拜。
  就在12天前,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她看见山洞中出现过一个神奇的幻影,一个“白衣女郎”。据伯纳德特后来回忆称,那是个神秘的年轻女郎,穿着白裙子,罩着白面纱,腰围蓝色的束带,每只脚上各有一朵黄玫瑰。在过去的12天中,伯纳德特曾7次来过山洞,这位神奇的女郎六次显现在她的眼前。这位白衣女郎显像15次后,最后将证实自己为圣灵怀胎的圣母玛利亚。
  这个黑暗的1858年2月23日星期二凌晨,正是伯纳德特第八次来山洞膜拜的时间。她站在山洞口,面带微笑,等待着那位女郎的再次出现,期待着不久即将证明她就是圣母,而不是别人。
  在这150位旁观者中,至少有一人心眼特别多,他叫琼·巴普蒂斯特·埃斯特拉达。此人是位税务官员,在卢尔德镇商城,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要人。
  埃斯特拉达还把他的妹妹伊曼纽里特及他妹妹的几个充满好奇心的朋友拉来,一起观看这个街谈巷议的奇观。路上,埃斯特拉达对这种迷信谣传就在同行人中开玩笑:“你带没带看歌剧的望远镜?”不过这时,他也夹杂在观众中间,眼瞅着那村姑用手指捻着膝盖上的念珠。事后,他曾讲述他亲眼目睹的情景。
  只见伯纳德特一边捻动着念珠,一边却抬头朝着山岩望,宛如在等待什么。突然之间,像一道闪电,她的面容上显现出奇异的表情,活像换上了另一个生命。眼睛闪着亮光,嘴唇上挂着妙不可言的微笑,她的整个人换成了无与伦比的影像,具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优美仪态。……伯纳德特将不再是伯纳德特了,她变成了一个神圣的影像,脸上放出灿烂的上天的神圣辉光……
  这种神奇的景况持续了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她匍匐着从她原先祈祷的地方来到悬挂着野玫瑰花的山岩下,集中她全部身心进行膜拜的礼仪。她吻了吻土地,仍然跪着返回到她刚才离开的地方。最后的一抹辉光照耀着她的脸庞,渐渐地,几乎是难以觉察地,那种神圣的光辉影像变得越来越淡薄,最后完全消失了。其后,她继续祈祷了一会儿,不过我此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小村姑的脸。最后,伯纳德特站起来,走到她母亲身边,消失在人群中。
  伯纳德特同她母亲一起爬山朝家走去,路上复述着与那位圣影人刚刚交谈过的部分内容。在交谈中,那位白衣女郎向她披露了三个秘密,而今天早上,她向伯纳德特告诉了最后的也就是第三个秘密。
  此后不久,那位持不同观点的颇具心机的埃斯特拉达与伯纳德特成了朋友。他曾经问她,在第七次显圣时那位女郎告诉她些什么,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三个秘密只授予她本人知道,其内容只与她本人有关,不牵扯任何人”。伯纳德特还说,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些秘密,甚至对她的忏悔牧师也不能说。那些总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们,为了从这个小女孩的口里掏出圣母到底对她赐予了些什么圣示,不惜巧设机关,献媚讨好,甚至发誓,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伯纳德特直到死,也没有将秘密告诉任何人。
  又有一次,附近村的一位年轻牧师查尔斯·玛顿大着胆子把这个题目重新提出来。
  “说到你那些秘密,它们都是有关什么方面的?”
  “只与我本人有关。”
  “如果教皇问起这些问题,你能把这些告诉他吗?”
  “绝不可能。”
  许多年之后,伯纳德特成了圣吉尔达德修道院的一名修女,该修道院设在法国中部的内韦尔。主持修道院的院长玛丽亚·特里斯·沃祖,性情严厉,对人多疑,她再次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伯纳德特又一次地拒绝泄露这些秘密。
  “假如教皇命令你讲出秘密,你难道也不服从吗?”沃祖院长逼问道。
  “我真看不出这能与他有什么关系。”伯纳德特如是说。
  教皇约翰褓罗三世,翻阅完从卢尔德教会送来的这份史料报告后,放下文卷,喃喃说道,“你看,突然之间,过了几乎130年了,那些秘密真的成了教皇要关注的问题了。”
  “不错,教皇陛下,”他的国务秘书说。“特别是在第七次显灵时,说给伯纳德特的最后一个秘密。”
  他们是在梵蒂冈宫殿顶楼教室宽敞华丽的私人办公室里谈起此事的。教室前面摆着整洁的写字台,坐在白色的丝级高靠背椅上,越过金色缎面的窗帷,向外凝视着,那凹进的窗户下面正好俯视着圣·彼得广场。他转过身,面向这位国务秘书,也是位红衣主教。这位红衣主教正坐在对面一张红缎面的扶手椅上。
  “事到如今,”教皇说,“我们既然知道伯纳德特的所有的三个秘密,你对它们是否确信无疑?”
  “没有问题,”红衣主教说,“卢尔德教会送呈的全部文件都在您手里。”
  “这个报告真的绝对可靠吗?”
  “正如您所看见的,陛下,前两个秘密倒无关紧要,而且已成事实,无关我们的弘旨。唯独第三个秘密,最后这个,正如你所断定的那样,确实非同小可。是否将第三个秘密公诸于世,这所有等待解决的一切,全赖陛下您的圣裁了。”
  教皇思考了一下。“我必须在什么时间下达圣谕?”
  “陛下,希望能在周末。卢尔德教会正在待命,等待你的示下。法国全国大朝圣的活动将在三周后开始。”
  “卢尔德教会——”教皇说,“呈报过他们的建议吗?”
  “陛下,他们把它全部写在呈报给您的文件中了。”红衣主教说。他犹豫了一下,“有一次,我偶尔从卢尔德的鲁兰神父那儿听说,不少牧师和所有的本地商人赞成公布秘密。他们坚持认为,任何此类的宣传都将提高教会的威望,教会中的所有教徒,以及整个世界,就将从中获益匪浅。教会中的其它成员,全都是教士,要么反对公布,要么不赞成这样做,以防伯纳德特的秘密会危及地方上的教会的最大利益。不过,领导这些教区的佩拉格尼主教对我谈得非常正确,最后定音必须依您本人的圣裁为准。”
  教皇点点头,端详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些文件。“我要研究一下这些文件,权衡一下这些发现,愿上帝赐予我智慧。在周末,也就是星期五,你肯定能得到我的决定。”
  国务秘书霍然立起,“好极了。”他在转身前又尊敬地望着教皇,“我是否可以发表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说吧。”
  “陛下,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
  教皇微笑了起来。他确实是个气度非凡的人,他欣然回答道,“上帝会洞察一切的。”
  当那三个秘密被教会所掌握并被私下控制之后,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感到有必要指定一个咨询委员会——卢尔德委员会。这是当地的一家周报这么称呼它的。该报提醒读者,在本市的现代史上,这是第二次组成令世人注目的委员会。编辑和读者都想知道为何指定这么一个委员会?得到的答复是,该委员会的会员将负责讨论“一桩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性发现。”对此,各种猜测议论纷纷,但是,委员会以外的局外人,没有哪一个能知道要进行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第一个委员会是由先前的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伯特兰·塞维尔·劳伦斯于1858年11月任命的。目的很明确。从中选出九名成员对年轻的伯纳德特的经历进行调查,以便做出她是否真的从上帝那里得到过启示的决定。经过四年的调查,结论终于做出,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向世界宣布:“我们断定,圣母玛利亚确实在1858年2月11日在伯纳德特·苏比劳斯面前显圣,而后又接连十八次出现,均是在卢尔德城附近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事实确凿无疑……我们对此郑重声明。”
  以上便是1862年第一届卢尔德委员会所做的结论。
  眼下,多少年过去了,第二届卢尔德委员会的16位成员又聚集在市府大厅的会议室里,讨论的问题不是对显圣一事做什么决定,而是听取梵蒂冈教皇所下的最高圣谕。他们经过六周毫无结果的辩论,这16位成员还是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因为任何一方都不能取得大多数,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只好将委员们的不同意见上呈图卢兹大主教决定。而图卢兹认为,对于这种事关重大而又意见相左的问题,最后的决定必须由罗马的教皇陛下决定。
  现在,他们都兴奋异常,因为就在这个早上,教皇便要公布他的圣谕,委员会的所有成员都聚在那儿静候圣断。所有成员宗教意识都很浓,把会场选在市府大厅会议室内,是由鲁兰牧师提议的,认为这样做比较周到。鲁兰牧师本人是卢尔德的历史学家,他对此议的决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
  虽说这样的争论已经毫无意义,委员们仍在唇枪舌剑地吵个不休,这时,市长茹尔丹的隔壁办公室里电话铃响起来。埃默里牧师,是卢尔德教区十个牧师之一,这时开口道:“宣布这项秘密,对教会、对信徒、对卢尔德城,都是一个危险。任何闪失,都会激起社会和公众对教会的失望,招来种种嘲笑和非议。我的看法是顺其自然,别弄巧成拙。”坐在长桌对面的琼·克劳德斯·詹姆斯,此人是大名鼎鼎的餐业老板,马上进行反击,“我们必须宣布这项秘密,这可以重新振奋人们对宗教的兴趣,促使众多的信徒到这儿来朝圣。通过宣布这项秘密,我们正好可以阻止不断低落的宗教信仰。”
  隔墙的电话暂时使激烈的争论中止下来。茹尔丹市长离开会议室到隔壁接电话。接着,很快返回来,召集主教和鲁兰神父去商量。
  对其它成员来说,这种等待似乎是漫长得难以忍受,而事实上,总共等了不到两分钟。
  瘦高个的主教又来到长桌的桌头。他穿着黑色的教袍,那副威严庄重的神态,活像从艾尔格雷考油画上走下的显赫人物。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话语异常坚定,落地有声。
  “教皇陛下希望我们做好准备,立即向世界宣布——不错,是向世界宣布——伯纳德特的秘密。如果不这样做,是严重的失职行为。教皇陛下还说,有人认为此举滑稽可笑,而他本人却是坚信不移的。”
  主教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有了教皇圣谕,没得说,否定意见便不攻自灭了。他们又重新集合在这一决定下,看得出,个个都很激动。
  “事情既然决定了,”主教又说道,“我将向图劳斯夫主教报告,立即安排召开一次发布会,由巴黎的布鲁内特红衣主教宣布。”他淡淡地一笑,“从现在算起,三周后的八天是至关重要的,是卢尔德历史上最辉煌、最重要的日子,这也是自从伯纳德特于那天下午听到沙沙风响后便在山洞里见到的白衣圣母显灵以来,最为伟大的日子。我敢肯定,这项秘密的宣布,其本身对整个地球上的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伟大事件。这些人将听到我们宣布的消息,并会蜂拥而至,来到我们可爱的卢尔德。”
  往常,每当利兹·芬奇驾驶她那二手货雪铁龙从协和皇宫驶向埃里塞斯时,尽管巴黎的交通混乱无章得近乎疯狂,她仍能神态自若,老远就瞧见前面那壮丽的凯旋门建筑物。凯旋门在她心目中乃是巴黎所具有的一切象征——它显现着古典美,神奇的氛围,令人兴奋不已。这也是支持和诱发她在这里落脚谋生的精神支柱。
  凯旋门把她的梦想变成现实。它帮她看见了她在将来的巴黎生涯:薪金丰厚,名闻遐迩,像受人尊敬的詹姆特·弗兰纳那样的一名专业外国记者;在伊勒——圣——路易斯区拥有一所气派豪华、舒适优雅的公寓,成为一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富有、英俊、成熟的法国商业公司总裁的妻子(此人具有非凡的才华和永不枯竭的旺盛的性欲,对美国怀有敬意,结婚时把法国罕见的原始艺术珍品囊而括之地全买下来);生有两个聪明绝顶的胖娃娃,由一个善良、伶俐、厚道的英国保姆照料,在卢森堡公园尽情戏耍。当利兹·芬奇看见前面的拱形凯旋门时,她亦看到了自己的飞黄腾达的未来。闲暇时节,她可以与世界各地的她或他的朋友一起,在周末沙龙里聚会。
  然而,今天早上,这也许是她来巴黎三年中的第一次,利兹·芬奇对凯旋门不再那么感兴趣了。她对那混乱的交通亦熟视无睹,她所专注的是雪铁龙反光镜中自己的映像。
  她从反光镜中所见到的映像,对她实现自己的梦想丝毫也增添不了多少光明,相反,倒使她深感沮丧。别说实现梦想无望,连继续呆在巴黎都成了问题。
  因为,今天早上,当利兹·芬奇在国际联合通讯社巴黎分社比尔·特拉斯克办公室时,她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备忘录,然后,接受了特拉斯克分配给的任命,而且,她亦知道,她的竞争对手玛格丽特·拉马奇在她之前已有了另一项工作。利兹心里明白,她失去了或者说正在失去信任。她感到,她陷入的是一场姿色的竞争,而不是才智的较量。一旦凭姿色决定胜负时,她就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了。
  特拉斯克桌上的那份私人备忘录是从纽约发来的。备忘录上说,纽约总部要求巴黎分社在一个月内紧缩开支,实行裁员,分社的法国人,主要是办公人员,将辞退一半。至于编辑人员,只能从两个特写记者中保留一个名额。这两个编辑,就是玛格丽特和她本人。两人中只有一人留住,留下的人要负更大的责任,承担更多的任务,这被裁的一个,只可能是利兹。特拉斯克在谈起裁员时,在具体人选方面闪闪烁烁。然而利兹却洞若观火,这不能不使她感到恐慌。
  三年前,利兹离开威斯康星州的一家报社来API的曼哈顿分社谋一个更好的差使时,她很快被分配到巴黎分社。她的生活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胸怀着美好的理想,踌躇满志。最近,她甚至还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公司总裁。这个小伙子是巴黎当地人,风流倜傥,对她颇具好感,对她的法语也赞不绝口。这样发展,可以慢慢发展,一两年也许会定下来。不过现在才一个月。如果她被辞退,在一个月内她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法国,从此便也失去与查尔斯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机会。也就不可能再重操旧业。如果运气好,她或许能在塞达尔·拉普狄斯或切茵尼公司谋个差事,处理日常的杂务。往好里说,顶多与一个保险公司的小职员结婚,生下两个呆头呆脑的孩子。
  整个局势就摆在这儿,要想在API的分社里谋得这唯一的一个特写记者的名额,她就必须打败玛格丽特。而这场竞争又恰恰酷似选美比赛,尽管利兹并不乐意去扮演这个角色。她明白,她与玛格丽特相比,在记者业务方面,更具才华和能力,但若较量姿色,自己便逊色得多。利兹净干那些出力的苦差事,什么经济状况或汽车展览的报道啦之类的采访,定会派到她头上。每次,玛格丽特总会委以美差,被派负责一些能大出风头的任务,报道时装表演啦,采访著名的政治家、作家以及影视明星等等。
  今天早上的这次安排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时下,有不少轰动一时的冷门消息要去报道,利兹一再恳求去采访,从而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记者,分社必须留用,然而,特拉斯克把这任务指派了玛格丽特·拉马奇,浅薄轻浮的玛格丽特自然感到心满意足了。
  比尔·特拉斯克确有自己的精明之处——他善于抓住那些最能吸引公众注意力的新闻事件——比如,法国内政部长安德烈·维隆,一心想当总理,不幸卷入了一场会震惊全国的丑闻中而被搞得焦头烂额。他与一个名叫韦德曼的地下分子搞了一些交易,发行了一些欺骗性的高额债券。通过内政部长签名同意,金钱源源而来,但债券的实际价值却不能保证。现在的问题是,维隆因为相信韦德曼而不知情地跟着干了一些非法的交易,还是原本就是秘密联合搞这种获取暴利、发不义之财的勾当?比尔·特拉斯克嗅出了这个事件的轰动效应,看准了可以来一次大作文章,为搞个像30年代使法国声名狼藉的斯塔维斯基事件的丑闻造势。
  说真的,让利兹·芬奇去报道这个丑闻,那真是恰得其人。但一小时前,这个机会已落到玛格丽特手中了。利兹分到的是去报道这项毫无兴趣的宗教案,去参加一次记者发布会。巴黎的红衣主教要发布什么事情,这样的消息,纽约总部的任何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玛格丽特之所以搞到这份差使,是因为可以靠她的美色去引诱维隆吐露真情,利兹被充军去于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苦活儿,是因为上天没有给她能够用肉色去引诱男人的天性。
  这一切都映现在她的汽车反光镜中。
  她那一头红发,在最近一次漂染中成了枯黄色。她那副鼻子的德性,也不像罗马人那样受看。双唇很薄而阻绷得太紧。下颌有些突出。虽然她的肤色可说是无可指责,她的情态却仍然低沉、悲哀。她清楚,有些在反光镜中是映现不出的,但那些更令人神伤。她的硕大的乳房丰满得有点出格,而且有些下垂。她的臀部也太大。两腿有点向外弯。她的身高大约五英尺三英寸,身材的外形更加不中看。她的最好的部分——也是自然赋予她的真正残酷的一面——反倒看不出来:她的智慧。她极其聪慧,富有创造力,办事果断。
  然而,就连她的大脑也有点不自主,魂不守舍,玛格丽特在办公室里的情景竟浮现在面前。玛格丽特,28岁,比她小4岁,生就的一副模特儿的身材,而事实上,她确经培训当过一段时间的模特儿。她身材修长、优美,乌黑的头发,容貌艳丽,双唇饱满红润,坚挺适度的法国女郎的乳房令人倾倒向往,她的双腿长长的,一个十足的色艳俱佳的尤物。她的头脑简单、智力平庸,可谁去在乎这些?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利兹把车拐向蒙特格尼大街时,她又把神收回来。她突然意识到,比尔·特拉斯克之所以指派玛格丽特去完成这趟美差,不仅是他指望玛格丽特去勾引内政部长维隆,还因为他本人也对她有非分之想,说不准,他已经把她弄到手了。
  利兹心里一直在嘀咕,如果她的判断无误,弄不好就会是这样,下月,她竞争这个唯一的名额的希望就很渺茫。玛格丽特有接近上层的机会,可以充分地卖弄和表现自己,而她利兹,默默无闻,去作那些不起眼的报道。
  她把车开到阿特内广场前,刹车停住。穿制服的门卫替她把车门打开,用一种貌似谦恭、却又不那么真诚的,或者说有点轻佻的微笑向她致意。她取出棕色的公文包,匆匆走进饭店。宽敞的门厅里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来自中东国家的宾客在闲聊,但没有一个人对她看一眼。
  利兹走向电梯要到第二个小门厅处,那里有一处供宾客喝午后茶的长廊。利兹努力回忆她应该到哪里去。她原来想到楼下会议室去,但走到电梯前,她记起来她的目的地,她停下来。特拉斯克指派她时曾给她一封电报,电报上说,巴黎红衣主教布鲁内特,将于今天上午十时,在阿特内广场饭店萨隆大厅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发布重要消息。萨隆大厅是大饭店内一间专供发布重要新闻用的场所。利兹转身向着通向大厅的过道走去,思忖着天主教会要发布什么样的重要消息,大概是些宗教教规的改进,无关紧要,在API闻报道中毫无分量。
  通过开着的玻璃大门,利兹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个有关宗教的记者招待会,居然出人意料地有吸引力。这间又窄又长的大厅内,布置得很庄重,顶上悬挂着三支枝型吊灯,墙壁上装修着棕色雕刻镶板。大厅内座无虚席,挤得满满的。利兹用力挤过去,来到大厅后面的一张桌子旁边,桌子的上方有一张路易十五的巨幅油画像,桌子摆好了咖啡。利兹意识到,大厅内有阵骚动,招待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些仍在站着的记者也纷纷抢占座位。
  利兹在就近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她认出在座的布里安·伊万斯,伦敦《观察家》报驻巴黎的一位记者。她在无数的鸡尾酒会上见过他。“布里安,”她喊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伊万斯来到她身边,小声对她说:“我听说,教会将宣布来自卢尔德的一条重要消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这种事卢尔德不常有,可能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公布。”
  “等着瞧吧,”利兹不无怀疑地说,她坐在那把空椅子上,打开公文包,找出铅笔和笔记本。
  她刚准备就绪,突然听到那扇高大的玻璃门呯地一声关闭了。接着,她看见大理石的壁炉前,有一临时搭好的平台,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人正在结束简短的开场白。她听到“红衣主教布鲁内特”,看见个身穿教士法衣,戴着眼镜,身体健壮的老者走向讲台。此人拿着两份文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诵经架上,用手校正了一下角质眼镜框。
  “现在,我宣读一项简短声明,”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大声用法语宣布。“宣布之后,我将回答诸位的问题,时间为十分钟。”
  接着,他开始宣读他的声明。
  “在坐诸位必定知道,1858年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圣徒伯纳德特·苏比劳斯目睹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事。许多教徒前往山洞祈祷,饮用伯纳德特在山洞内发现的泉水,使得残疾以及种种病疼立即治愈了。教会曾及时地宣布了这种具有神奇的源泉的疗效,大约有70例。卢尔德也一举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宗教圣地。
  “圣母玛利亚在显圣时,除了向伯纳德特谈到宗教信仰外,还向她揭示了三个秘密。的确,伯纳德特一直严守着这三个秘密,直到她去世。最近发现,伯纳德特在离开卢尔德到内韦尔的圣吉尔达德修道院当修女后,曾把这三个秘密写进了日记中,她把日记留在她在巴特里斯的一位亲戚家中保存。
  “伯纳德特的这本日记现在已被发现,其手迹已经由科学方法得以确认。
  “我们已经知道,在日记中,伯纳德特亲笔记下了圣母玛利亚对她讲的三个秘密,前两个秘密都是有关她本人的,不那么重要,也已成为事实。而第三个秘密,就是1858年2月23日圣母玛利亚在第七次显灵时授予伯纳德特的那个秘密,至今未得到验证。”
  红衣主教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下去:“伯纳德特已经记下了告诉她的这个秘密应验的具体日期和时间,即在今年从今天算起的三个星期后。在教皇约翰·保罗三世陛下的恩准下,圣母玛利亚向伯纳德特亲授的第三个秘密,今天就向世界宣布。
  “圣母的启示是——
  “她,圣母玛利亚本人,将在20世纪重新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她告诉我’,伯纳德特写道:‘她像见到我那样再次显灵,将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显现,这个人将得到她的神奇的治疗。她嘱咐我,我在世时,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不过,如果我愿意,在我进入天国之前,我可以记下她重新显灵的日子。因此,在我自己的私人日记里记下了这个秘密,以便有朝一日别人可能读到。’于是,伯纳德特便记下了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日子。这就是今年从现在算起的三周后,即三周后的连续八天,从八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二日,是她重新显灵的准确日期。
  “这就是教皇郑重向世界宣布的秘密。圣母玛利亚将重返卢尔德。”
  利兹·芬奇坐在那儿,手中的铅笔凝固住般停在笔记本的上方。她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她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利兹·芬奇坐在API办公大楼三楼的办公室后面,写完了这则不可理喻的神奇的新闻。她把文稿送进身边文字处理机旁的打印机上,然后,整理好印完的纸页,带着走到比尔·特拉斯克的装有落地玻璃窗的办公室内。
  特拉斯克的衬衫卷着袖口,肥胖结实的身躯坐在木制的摇椅上,似乎是在圈点新到的《费加罗报》的重点新闻。利兹的目光又被特拉斯克的头发吸引住了,因为他总是把头发梳成他所崇拜的新闻偶像——H·L·门肯的式样,一种20年代巴尔蒂莫流行的发式。这同他的体形并不相称。利兹倒想知道,他的情妇玛格丽特对这种发型是什么看法。
  她闷不作声地把她的新闻稿交给特拉斯克。“全写好了,请过目。”
  特拉斯克看了一眼标题,抬起头。“真有其事吗?”他嘟哝着。他继续读下去,又重新抬起眼来,“它将把半个世界的人吸引得拥到卢尔德去。”
  特拉斯克再次被这篇文稿所吸引,他看完了第二页和第三页。他把文稿交还给利兹,“好,太好了。我很喜欢它,一字别改,照发。”
  利兹倒犹豫起来了,“你认为它真值得占这么大的版面吗?”
  “值得,为什么不呢?这是条重大新闻。”
  利兹感到不以为然。“这是骗人的,比尔,这你清楚。你对这则胡说八道的消息压根儿就不相信,是不是?”
  特拉斯克费力地在椅子上坐直。“亲爱的,”他说,“我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世界上7.4亿天主教徒大多数相信它。每年到卢尔德去的500万信徒相信它。5000名声称在山洞治好病的人相信它。几乎70位出现奇迹,恢复健康的幸运者相信它。考虑到这些情况,报道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新闻其影响可谓大矣,这也正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不过,我仍感到这是胡说。”利兹说,“总算把这篇文章写完了,我倒感到高兴。”
  就在她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当口,又听到特拉斯克叫住她。“继续干下去,亲爱的,”他等她把脸转过来。“你还没有干完,利兹。你只是刚刚开始,我会让你到卢尔德去作追踪报道,这便是你下一步的主要任务。”
  这无疑是一个打击,利兹感到很不受用。“你怎么总是让我去干这些事,比尔?别让我再去写诸如灰姑娘、金钥匙、三个狗熊之类的故事了。这种事还是让特约记者去干吧。这根本没有报道价值。为什么不派我去干我能发挥特长的事——比如,类似维隆丑闻什么的。”
  特拉斯克面无表情。“我敢肯定,玛格丽特有能力写好维隆丑闻。她有维隆,你有了圣母,利兹。别再写什么别的了。写一篇圣母显灵的目睹性文章,那肯定是个大题目,定会令所有人皆大欢喜。”
  利兹原来想与特拉斯克舌战一场,告诉他指派她到那个荒凉的比利牛斯地区,真的令人大失所望;可他却派玛格丽特报道一件十拿九稳会成功的差使,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不过,此时她所看见的只是他的头顶,那个门肯式的发型。看得出,他与她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又伏案工作起来。她明白,与他继续打嘴官司根本没有用。
  他意识到她仍在眼前,他头也没抬地大声说:“去吧,年轻的小姐。那地方许多可怜的灵魂等候着拯救呢。”
  “去他妈的,”利兹压低声音说,转身离开了那儿。“发布这些新闻,天晓得地球上有谁会相信这劳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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