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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紫罗曼的花丛中





  在早晚的报纸上都刊登着人们去春游踏青的照片和花儿的讯息,把人们的思绪引向了原野、山川、海滨。
  考试后的假期是一年的所有假期中最让人心动的快乐季节,也是升级、入学、毕业等给少女们的生活带来重大变化的时期。在这期间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如同萌发的花草一般茁壮成长。
  直美的学校举行放假典礼,比清子的教会学校足足迟了10天左右。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马上跑到隔壁的清子家去玩。
  “哎,请进吧。刚才我到背后的山上去采了好些紫罗兰花呐。”
  “花儿已经开了吗?”
  “不仅开了,我还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那儿就像是铺了一层缀满紫罗兰花图案的绒布呐。”
  “真的?那你不想再去一次吗?打学年考试起,我就一直没去过山上。”
  “好吧,我去。请等我一会儿。”
  清子“吧嗬吧嗬”地趿着拖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一个红色的小提篮。
  “这是什么?”
  “是下午的茶点呐。”
  “那我也去拿点好东西来。”
  这一次是直美撒腿跑了起来。她拿来了一只帆布包,脚上还换了一双运动鞋。
  “我可是轻装上阵哟。”
  “瞧你!对方可是温柔的紫罗兰呐,你这副模样别吓着了它们。
  山南的斜坡上耸立着一些宛如工艺品似的小巧玲珑的住宅。但通过那儿再往前走,只见比人还高的茅草早已把前面的道路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树枝与树枝相互摩擦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山岭本身在轻轻地轰鸣一样。
  “走太远的话,怪吓人的。”
  “哎哟,直美原来是一个外表英姿飒爽内心却胆小如鼠的人呐。”清子一边数落着直美,一边拨开面前的茅草说道,“再往上走,就是一片原野,就像是那儿的山崖凹陷下去了似的。”
  在灌木丛的嫩叶中间开满了山茶花。树根处散落着好多红色天鹅绒似的花儿。那些花即使凋落在地面上,也依然保持着花的形状,仿佛它们是从灌木丛的树枝上或者地面的泥土中绽放而出的一样。
  直美自言自语地说道:
  “山茶花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呐……”
  “喜欢白色的、红色的,还是粉红色的?”
  “她说,白色的花儿固然高贵典雅,但若是说起山茶花,还是盛开在山里或者原野上的那些普通的红色花儿更好看。”
  “在这以前,当人们问起我喜欢什么花时,我总是犹豫不决。无论什么花儿都很漂亮,我都喜欢,不过,既然英子喜欢山茶花,那我就决定也喜欢山茶花吧。”
  “真狡猾,居然仿效我家姐姐。”
  “英子不是已经不在你家里了吗……所以呀,你就把她也让给我做姐姐吧。”
  “看在是清子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
  “喂,如果我写信到你姐姐家,说直美已经答应我,让她也做我的姐姐,你说会不会挨她丈夫的骂?”
  “她丈夫?”直美有些愕然地问道,“你是指做木姐夫吗?真讨厌,管他叫什么‘她丈夫’。”
  “会挨骂吗?”
  “不知道。”
  “伊吕波纸牌①上好像有句谚语是:给出嫁的姐姐写信,就像是在豆腐里插销子,白费功夫。”
  --------
  ①以48张写有用伊吕波歌的47个字加“京”字为头一个字的48句谚语及绘有这些谚语内容的48幅画组成的一副纸牌。
  “说那种话真讨厌……我再也不把姐姐让给你了。”直美蓬着的睫毛已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拣起了一朵凋落的山茶花,一朵在春日正午的明亮光线中更是显得凄楚动人的落花。
  清子这才发现,自己忘乎所以,竟然捅到了直美的痛处。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不起,我真地会写信给英子姐姐的哟。”
  “你写吧。”
  直美嘴上叼着山茶花,像是含着一只笛子似地吹了起来。然后她说道:
  “说实话,到底最喜欢什么花,是很难确定的。我这个人忽三忽四的,性情多变,更是定不下来呐。当场看到什么花,就觉得最喜欢什么花,不管是蔷薇花、山茶花,还是风信子、罂粟花,全都一样。如果我特别喜欢一种花,那也仅限于看到那种花的时候,所以才会觉得印象尤深呐。想必英子姐姐也有过什么关于小茶花的罗曼史吧。”
  “或许是吧。”
  不久两个人便走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那儿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到处盛开着蒲公英花和婆婆纳花。
  再往下是一片好像曾经作过农田的空地,从路上望过去,只见某个角落里整齐地开放着无数的紫罗兰花,就像是有人精心种植的一样。
  “啊,真漂亮。”
  “去年你也见到过这种地方吗?”
  两个人一下子跳到了下面的小路上,如痴如醉地采撷着紫罗兰花。
  “即使采回去插在花瓶里,也是会短命的……还不如每天都到这里来观赏新开的鲜花呐。这样才更善良更妥当吧。”直美突然停止了摘花,说道。
  “是啊,到底是直美想得周到。”清子也表示赞同。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并排坐了下来,凝望着紫色的地面。
  “要是没人发现这个地方就好啦。”
  “是啊,如果有人来糟塌它,那可就讨厌了。”
  她们仿佛觉得这儿就是自家庭院里的花地似的。
  “回去时,要不要用野草和树叶来把它们掩盖起来呢?”
  “全部盖住吗?那可是一件宏大的工程哟。”
  两个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唱起了歌来:
           吾师之恩重如山
           校园光阴又几载
           而今含泪道再见

  仿佛不久前才在礼堂里唱过了这首歌。春天给这首耳熟能详的古老歌曲又平添了几分新的忧愁。
  “这首小学毕业典礼上唱过的歌,我可是怎么也忘不了。”
  “这首歌和《萤火虫之光》,据说无论怎样长大成人,也都难以忘怀呐。”
  两个人回忆起了小学时代的往事,就像那是昨天刚刚发生的支情一样。她们默默地对望着。
  沉默了半晌以后,听见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了黄驾的啭鸣。
  “真是一个美妙的下午。既然开了这么多紫罗兰花,怎么会不香味扑鼻呢?”
  “是啊。——喂,你吃巧克力吗?还有年糕片呐。是新年时我家自己做的。烤年糕片,我可是一把好手哟。你觉得好笑吧?”
  清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把篮子放在直美的膝盖上,开始剥掉盖在篮子上的锡纸。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是笔记本吗?”
  “才不是呐,我又不是那种勤奋好学的人。”
  “哎,你真可恶。那么是写生簿吗?”
  “是日、日记。”
  “日记?!”清子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是英子的日记吧?快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给你看,但是有个条件。”
  “你别要挟我。”
  “我想,我们每次读姐姐的日记时,能不能都到这里来?到这个开满紫罗兰花的地方来?”
  “这是个好主意。那么,我们给这个地方取个名字吧。”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商量开了:
  “叫‘紫野’怎么样?”
  “会让人马上联想到大德寺呐①。”国语课呱呱叫的直美马上反驳道。
  --------
  ①位于京都市北区紫野的临济宗大德寺院的大本山。
  “那就叫‘紫罗兰小径’吧。”
  “不过,未免太……”
  “叫‘花之丘’呢?”
  “太平庸了。”
  “叫‘原野上的房间’,怎么样?’
  “我看还是叫‘姐姐的椅子’吧!”
  “‘姐姐的椅子’?!”
  “这不好吗?”
  “姐姐的椅子竟然安放在山坡上的美丽花丛中间,想来又多美啊。”
  “那就定了。现在让我们也来坐坐姐姐的椅子吧!”
            (英子的日记)
     一九二八年
     四月X日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微风习习,阳光明媚,
   从远处看上去,盛开的樱花就恍如一层薄薄的雾霭。
     教室的课桌里放着一封字迹陌生的来信。那一瞬间
   里,我既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也有一种对幸福的期许,
   于是悄悄地撕开了信封。
     信的主人从不曾与我说过话。非但如此,我甚至不
   知道她长的是什么模样,但她却把我看成是她的妹妹
     ……尽管这样,仅仅一想到有一个写出如此美丽信件的
   人,也让我倍感亲切和安全。
     课间休息时,高年级的同学们聚集在宽阔操场的角
   落上。我的心怦怦直跳着,害臊得不敢从她们面前跑
   过。
     我琢磨着,或许那个我不认识的姐姐正在某个地方
   悄悄地注视着我。
     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恍若身在梦中一
   样。
     四月X日
     教室里插着一束樱花,是八重樱。我不喜欢这种樱
   花,因为它让我联想到乡下的饶舌妇。
     我的英语发音受到了布朗夫人的称赞,真高兴。我
   要好好地学习外语,与世界上的所有少女都成为朋友。
     我还没有写回信。因为那个神秘的姐姐尚未在我的
   眼前翩然出现。但我坚信,有一个人正在这广袤校园的
   某个地方悉心守护着我,而我的心也正悄悄地寻觅着
   她。
     我的姐姐,快出现在我的面前!
     或许姐姐已经幡然后悔了,后悔不该给我写信
   吧?——但请你放心,你大可不必后悔。
                   写于闷热的夜晚
     四月X日
     阴天。花儿已经开始凋谢了。
     从苜蓿中发现了两匹四叶合一的叶子。
     这仿佛是某种巨大的幸福即将造访于我的预兆。
     教音乐课的寺田女士系着一条友禅①丝绸的漂亮
   腰带。大岛绸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是那么协调,使她看上
   去更是比平常漂亮了好多倍。
     正当大家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寺田女士的装束时,传
   来了她的斥责声:
     “音阶真是一片混乱,一点儿也不整齐。”
     那么漂亮的老师竟然大动肝火,未免太不相称。
     我的姐姐今天依旧不见踪影。正因为如此,我反而
   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去。我甚至想要是一辈子都不
   知道姐姐是谁的话,那该是一种多么缥缈而又神奇的美
   妙境界啊。就像我永远不愿从这难能可贵的梦境中醒来
   似的。
     四月X日
     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从小我就是带着一颗身为姐姐的心而成长起来的。
     我只拥有一颗抚慰妹妹的心,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姐
   姐撒娇。尽管我并不想受人照拂,但如果有人像疼爱妹
   妹一样,敞开宽厚而温暖的心房来拥抱我的话,我会多
   么幸福啊!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尽管自己还是一个少女,但却
   抱着母亲般的心态怜恤着妹妹。虽然我自己也还是一个
   满心想向母亲撒娇,满心想依赖母亲的姑娘……
  --------
  ①一种染有花鸟、花卉等的丝绸。
  当直美和清子脸挨着脸读到这儿时,那遥远往事唤起的眼泪早已濡湿了她的睫毛。
  “清子,我真想立刻飞到姐姐身边,向她撒娇呐。我与其说是母亲养大的,不如说是姐姐养大的。”
  清子一声不吭地点点头,说道:
  “或许姐姐自己也相当寂寞和脆弱吧,但却拼命地呵护着小直美,甚至不惜舍弃自己。”
  “我一点儿也不照顾姐姐的心情只知道一味地任性,让姐姐很为难吧。”
  “但从这些日记看来,那个想当英子的姐姐的人,也真是胆怯呐,一直都不敢现出自己的原形……”
  “肯定是一个心灵坦诚但性格懦弱的人呗,似乎对收到姐姐的回信感到又害怕又害羞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干脆不写那封信更好吗?”
  “或许是我的姐姐大好了,以致于使那个人欲罢不能……”
  太阳的光线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小鸟们仿佛是要集结成群返回鸟巢似的,一边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一边从树丛中飞掠而过。
  “下次再来吧!”
  两个人采来一大把野草,撒落在被叫作“姐姐的椅子”的那一片紫罗兰的花丛中。
  然后她们又用茅草和树叶把花丛遮掩住,若无其事地相视而笑了。
  “要是我姐姐知道我们在干这种事,不知道会有多吃惊呐。——或许她正在濑木家的大厨房里为一大家子人准备晚餐吧。想来也怪可怜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吃姐姐做的菜呐。自从她走了以后,我觉得我们家的饭菜真是难以下咽,要知道姐姐可是烧菜做饭的行家哟。”
  “现在她很难回娘家来玩吧。”
  “据说她去三越百货店也有人陪着呐……她很难有机会单独行动。”
  “那直美去看她不好吗?”
  “我呀,最讨厌那种深宅大院了。更何况我去那边的话,也不可能只和姐姐俩一起单独玩吧。”
  当她们俩从山上下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只见街灯在晚霭中闪烁游大着……
  “直美,祝贺你取得好成绩。这个星期天我将过去玩。
  父亲身体也好吧?
  丛林中的山茶花是否已经过了花期?”
  这是姐姐寄来的明信片。
  从那天起,直美就忙活开了,又是整理自己的房间,又是更换桌布,翘首等待着姐姐的到来。
  她还迅速通知了清子:
  “喂,如果行的话,你也来吧。”
  “不过,不会是一个人回来吧?”
  “大概是和姐夫一起吧。”
  “那多讨厌啊,总觉得难为情呗。”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是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吗?而姐夫不过是现在才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真是不尽情理。”
  “话虽这么说,可是……”
  “到时我来叫你吧。姐夫有一部挺棒的照相机,让他给我们照张相吧!是反光式科莱莱相机。”
  “科莱莱?是相机的名字吗?”清子一下子来了兴趣,说道,“可别光顾着和姐姐说话,忘了来叫我哟。”
  直美暗自想,一定要在姐姐到来之前做好功课,到时候好尽情地玩。于是,从下午开始她就一直在伏案学习。
  一张图案和两张自由绘画。
  直美用三角尺和圆规,试着勾勒出蒲公英的直线图案。
  随手勾画了两、三张草图以后,总算有了一个中意的图案,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临摹到八开纸上,然后又开始调试颜料。这时,阿松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什么事?”
  “邻居家送来了草味年糕,蛮好吃的哟。”
  “是吗?那就趁着现在手还干净赶快吃了它吧。”
  “我马上给你送茶水来。”
  “这年糕颜色多好啊!还发出青草的香味呐。”直美打量了一下年糕,感叹道,“肯定是清子母亲做的。我们家就没办法了,因为没有母亲呗。”
  “对不起。”阿松就像是引咎自责似地道歉道。
  “看你说的,没关系的。不过,等姐姐回来那天,可得好好款待她。”
  “是啊。我让鱼店的人也帮帮忙,其他的嘛,就由阿松我全权负责了。”
  “行啊,我会替你出主意的。”
  “你尽开玩笑……”
  “由阿松负责,有些靠不住呗。”
  “是啊,是啊。”
  “哎,现在再来想图案用什么色彩,未免烦死人了。你看外面天气多好啊!”
  “而已,你姐姐不久也要回来了,所以……”
  “喂,储藏室里应该有一个姐姐用过的大盘子吧,就是上面刻着菊花图案的那个,你去给我找来吧。”
  直美一边在心中描绘着姐姐到来的那一天的快乐情景,一边给图案着上了色彩。
  星期天的早晨,直美在广播体操的时间之前便起床了。
  “阿松,院于里就由我来打扫吧。”
  说着,她用发带束住剪成娃娃头式样的一头黑发,在深蓝色的运动衣上扎了一条围裙,打着赤脚来到了庭院里。
  “哇,早上好!地上还不算太脏太乱,你只管把门前的碎石子好好收拾一下就得了,拜托你了。”
  阿松把手套和扫帚递给了直美,然后便急匆匆地踅回厨房去了。
  俨然就像是迎接新年一样,房子里里外外都清扫得一干二净。直美换上了横条花纹的连衣裙,不停地在大门口踱来踱去,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姐姐的到来。她的耳畔又仿佛响起了姐姐的赞叹声:
  “哇,阿直一穿上这条连衣裙,真地蛮像诹访根自子呐,显得清新纯朴,楚楚动人。”
  时针已走近了10点。
  “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肯定是出门前化妆又耗去了不少时间吧。如果到了10点钟还不到,我就从此和姐姐断交……对不,爸爸?
  直美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得嗔怪起姐姐来了。
  “你呀,从一大早起就闹腾开了,没准会累坏的。还不如去帮帮阿松吧。”
  直美老大不情愿地去帮阿松的忙了。这时,门口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直美胸前扎着围裙,箭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只见朝思暮想的姐姐活脱脱一副初为人妻的模样,嫣然微笑着站在庭院里的花草前面。不出直美所料,果然姐夫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
  “哇,阿直,好久不见了。眩眼之间你好像又长高了。”
  无论姐姐说什么,直美都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着。在她兴高采烈的神情中,分明还掺杂着一丝莫名的羞涩。
  英子马上走进了佛堂。直美也紧随其后。
  “妈妈,多亏了您的保佑,英子每天才得以过着幸福的生活。您就放心地去吧。”英子在心中嗫嚅道,就像是在对一个活着的人娓娓低语一般。她双手拄地,向母亲的遗像叩拜。
  佛龛旁妈妈那美丽的照片正用平静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守望着姐妹俩。
  “姐姐,到我房间里去吧,就让姐夫和爸爸在一块儿聊聊照片什么的吧。”
  直美只想着一个人独占姐姐,一把拽住姐姐的衣袖往里走。
  “哇!”英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内心中涌流着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自己又回到了生长的娘家。那感觉就像是一种古老的醇香,沁人心脾。
  “啊,变得多么整洁漂亮啊!”英子定睛打量着眼前这间姐妹俩一起用功学习过的西式房间。
  “瞧,我的桌子还在呐。”
  “当我复习功课时,一旦出现了什么不懂的问题,我甚至会忍不住呼唤姐姐呐。”
  “那怎么行呢?”
  “姐姐的钢笔、毛笔,还有剩下的信封,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里呐。”
  “我不是说过全都给阿直吗……哇,连我随手乱写乱画的笔记本也还放在桌子上哩。”
  “这儿是姐姐的博物馆呗……要知道一看见姐姐的东西,我的心就会变得安稳踏实,不再感到寂寞了。我要把姐姐的纪念品全部保持原样留在这个房间里。”
  “阿直,谢谢你。”
  “喂,姐姐,如果你想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就请回到这个房间来吧。”
  两个人把椅子搬到向阳的地方,开始数起风情子来了。
  “有34株呐。记得去年夏天种的是40株,或许是死掉了几株吧。”
  自己播下的种子到了春天,一下子开出这么多美丽的花朵,使英子的心中荡漾着由衷的喜悦。正因为自己以前精心培植了庭院里的花草,所以,在自己离去之后还能目睹花儿们争奇斗妍的美景,怎不令人无限欣慰呢?
  “阿直,作为对你升入二年级的祝贺,我想送给你一件你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想想,是要发带,还是提包?”
  “不用,我全都和爸爸说好了。”
  “你还真是彬彬有礼呐。”
  “倒是我想送给姐姐一点儿祝贺的礼物。”
  “瞧你一本正经的,是什么呀?”
  “这阵子我读了姐姐的日记。尽管才开了个头,但是,比起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姐,我倒是更能理解日记中的那个姐姐——姐姐在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抱着一种我等之辈所无法想象的心情来疼爱着我了。”
  “……因为是日记,所以不免有夸张的成分,‘姐姐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不过,如果你读了那些日记,能够把我从阿直的姐姐这一特定的身份中抽离开来,把日记看成是一个少女的内心世界和日常生活的记录,我是会感到由衷地高兴的……我总是困于‘姐姐’这一种特定的身份,而只能让阿直看到我作为姐姐的这一面,所以,不禁使我悲哀无比。但在阅读那些日记的过程中,如果阿直发现了什么与‘我姐姐’这一身份不相称的地方,或许就会讨厌我吧。”
  “不会的。喂,隔壁家的清子,也是一个迷姐姐的人呐。我很喜欢她,她又聪明又漂亮,又有趣,现在她也成了姐姐日记的忠实读者。”
  “真的?!”英子满脸惊诧的神情,“可别再发展什么忠实的读者了。我倒是难得有机会和清子打照面,所以还没什么关系,不过,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害臊呐。”
  直美一下子犯愁了。她和清子早有约定在先,如果闷声不响地让姐姐回去了,自己不是就变成了一个爽约的撒谎大王吗?
  “所以,我们——也就是我和清子,想好了要送给姐姐一个非常棒的纪念品呐。”
  “还不是想抛砖引玉罢了,对不?我可不敢贸然接受。”
  “你真会损人,其实,才不是那种现实得让人凄凉的东西呐,而是一件绝对罗曼蒂克的东西哟。”
  或许是觉得直美那种煞有介事的口吻有些好笑吧,英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直美,你可不能一个人霸占英子哟!”
  屋于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一会儿再说吧!”
  英子用手拢了拢头发,倏然间又恢复了身为人妻的那种神态,然后站起身进房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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