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东北忆诗人:胡昭(外一篇)

作者:孙文涛




  哦,别了再见,将在蔚蓝色里再次复活的东北土地上的昨天。往事、友朋、和日常……
  ——题记
  
  一不小心,我也成了“四分之一世纪前”一件难忘“文学往事”的亲历者证见人了!
  而“四分之一世纪前”我还很年轻。那是大约1978年的冬天,多雪而昏暗、寒冷的长春。我孑然一人日日在省图书馆楼寂静的阅览室读书,一位身着暗蓝工服长褂的老管理员周德普先生看我肯学,常偷偷借我些未“解禁”的书,由此我们渐熟悉了。当年他也曾多少受“右”的牵涉,由沈阳下放来吉林,多年前曾与胡昭亡故于“文革”中的妻子陶毅女士共为辽宁鲁艺同班同学,50年代属“雕塑艺术系”。
  1978、1979年,“改革”之风乍兴,东北“老牌”文学刊物《长春》(惜后更名<作家>,丢弃数十年品牌传统)、《春风》都还刚复刊,当年文学青年成长与今大不同,必须有人引领堂奥,当年流行日:“文学青年发首次诗,难过李贺中进士”,所以有人介绍一位当地“权威”作家、诗人,就是一件类似旧时学徒“认师傅”一样郑重的大事了。
  周先生心善,他知道我酷爱文学,写诗,又是个青工谁也不认识,揣度我一定有难处,有一回闭馆前他递我一个印有“吉林省图书馆”落款的牛皮纸信封,内有一封短信,介绍我去找当时任省作协副主席、在《长春》刊工作的胡昭先生,信的内容大体如下:“胡昭先生:我与您素未谋面。大约四分之一世纪前,我与陶毅同志是沈阳鲁艺的同班同学,很冒昧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位文学青年孙文涛一……”我接过此信,反复读了数遍,觉得内中沉重,这里既有他们一代共同难言的苦涩和历史,也有对一个几乎陌生青年的父辈般的托付和殷切热望。算起来那一年周德普先生和胡昭先生还都不到50岁。
  胡昭的家当时还属“临时性”,刚回城不久,在自由大路25号省文联小黄楼里,三层,腾了一间小办公室暂住。走廊很凌乱,支着煤油炉,有人在炒菜烧饭,刚下放回来年月各处都此番光景。他不在家,见到他十六、七岁活泼的女儿婷婷,快人快语,似乎跟我早就认识,其实她对谁都一样热情。婷婷还有个哥哥叫冬林,“文革”她们的母亲因不堪压力精神患病,后去世,这两个孩子在农村吃了不少人所不晓的苦。胡先生当年又当爹又当娘。
  那时的省作协也简单,只占文联的一二个办公室(不似其后,毫无奢华)。我给寄过二、三次习作,有次寄他一本我们几个省城诗作者自办民刊《眼睛》诗刊,出乎意外,他竟看得仔细,还回了一封长达二三页的亲笔信,竖写水笔字,用语严慎真恳,除鼓励语外,提到刊中有“潜台辞”这三字在当年不是随便敢用的!我由此见到他温和外表后蕴有“文士风骨”。这封信我至今珍藏。
  胡先生后来应我的请求做了我加入省作协介绍人。
  1985年,吉林省成立“文学院”,要求当学员人颇多,竞争激烈。而我知道消息已晚,已错过了入学考试。当年学习热劲高,求学不易,对我这样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知青来说不啻天外良机,“宝贵的学习机遇呀!”怎么办?我决定去找胡先生试试,那天我呈了一厚摞完全没发表的“油印”作品,诗歌,散文什么的,胡先生正忙,办公室到处是来客抽的烟雾,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似乎早已窥透了一个青年急切切的心机,马上引我进内室见一个人,文学院刚上任的有着蒙古族人爽气、热力的王士美院长。王院长宽怀大量,准我做特别旁听,并后毕业时又和其它学员同等待遇。这两年宝贵的学习机遇就这么拣来。此是后话。
  另件事给我印象也很深。1990年“5.4”青年节,我挑头筹办了一次省内破天荒头一回“吉林中青年作家签名售书”活动,准备在吉林大学门前举办(前此我们还只听港台作家签名售书,国内尚少)。恰前一年有个风波事件很敏感,怕闹事,市里不敢批场地,又要出示“主办单位”证明之类,很麻烦,我电话找到胡先生,说明情况,他爽快答应参加。由于有了胡昭、马犁等省级老作家参加事情好办多了,市作协也给开具了“主办单位”证明信。那一天售书场面很热闹、气派,接了麦克风,挂了横幅,省里青年作家赵培光、张伟、我……等都“风光”了一回,乐不可支卖着自己的一二本小书!那天胡先生并没来,他的书也没卖上几本。我们始明白原来大概只是为了支持我们:青年们。
  其实,早在1970年上旬青年自学阅读时期,我就在省图书馆查阅了几乎所有东北老诗人的作品集,其中也有包括胡昭50年代版的处女诗集《光荣的星云》,知道他是1950年第一届中央文讲所的学员,参加过抗美援朝,有很多经历。1950年是个急风骤雨、高歌猛进而又甚尔严峻的年头,1960年则风起云涌,狂飚突掀,1970年则对我来说可谓“岁月峥嵘,天地广阔”在农村苦干劳动;历史的大转角是1970年末,可是当时热衷于文学的我们一群青年并未完全清醒知晓……
  我喜欢任何一诗人的第一本诗集,比如吉林已故的万忆萱,1990年后已被青年不怎么知晓的同为“右派”长春的何鹰的写于1950年一本薄薄的《劳动之歌》……当然,胡昭这本《光荣的星云》名字本身就充满激荡、梦幻,可令人一忆再忆那个难忘的朝阳早晨,多少展望……
  胡昭是松花江畔永吉县乌拉街一带的满族人,所以他对神奇的满族故乡长白山、松花江有不少描写,人情、自然、风俗,是他写严肃的岁月、人生和奋斗之余的补充,他似乎在那儿能获得许多休憩、愉悦,化而为诗、随笔、散文诗、回忆录……晚年的他心境很静,很早就退闲下来写了不少东西,可惜我由于忙乱一直未能抽暇细细品读、学习。(即使80年代中期后我们也很忙,忙什么——忙“冲进”文学?!)……
  东北有一批“传统”中的老诗人,回头历数,竟多数在80、90年代我们匆乱、纷纭中悄然谢世了:沙鸥(四川籍,长期在黑龙江)、公木(延安诗人,下放东北,曾任省图书馆管理员、吉大中文教授)、万忆萱、丁耶、胡昭……1980年左右还亲聆过丁耶平反后的讲演,思想很开放,很敢讲,我们还在会场给他递过条子;沙鸥1970年代尾“平反”后回东北的一首短诗《归来》我至今能一字不差背诵!我喜欢他短诗的简洁、力度、涵量——此诗艺后边的人很少能企及。今回思,这些地域诗人的存在实是些文化“重镇”,为一个个象征,众多尔后文学青年如细散的颗颗“星云”一样拱依向他们。也许他们不定每首诗、每篇文都是传世嘉作,但他们活着、写作着、辛劳着就象征意义重大:一个历史阶段的文学、诗的“肺活量”还在有力地扩充吸张……
  近10来年我“漂泊”京都,谋生,挣扎,沉浮,好几位曾与我有过密切接触的吉林师长都先后走了,他们有认真严谨的散文作家马犁、温文尔雅很关心我创作的市文联原秘书长、散文作家程质彬……重回故城,走在街道,忽觉空旷荡然、陌生,那些街路边原本熟悉的、栽植数十年的、陪伴我度过难忘青年时代苦读时光的特有的高大东北白杨树被砍伐、倒下……一棵棵!(黄叶飘落心底。师长们的书躺在书架上)。
  “有些人我们离不开他们生活……(外三首)肩上离不开他们有力的温暖的手的轻柔抚摸”(巴乌斯托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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