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屋宇(组诗28首)

作者:李 森




  屋宇
  
  郁郁的白,是头顶隆起的空天,我受不了高处凝滞的隐晦。
  难道桃受得了,李受得了,花红受得了?可我有瞬间崩溃的苦楚。
  我养的雷手,正在试验新雷。所有的锯子,吐着木屑,看不见手腕。
  我造的风箱,突然吹出狂风。小喽啰在山坡上拔起树,扛着乱跑。
  郁郁的青,山坡下是我的屋宇。我有青瓦,我有诗书,我有火塘。
  屋檐需要滴水,就滴水。檐下的石块需要窝陷,就窝陷。一切照旧。
  我的门前弯着一条河,时刻弯着,从平静的低处浮起水湾。
  鱼儿不是我的。鱼群是刀锋,水光是磨石,来回磨砺,永不停歇。
  船不是我的。船是掏空的锤,为浮动而掏空,浮在水湾。
  有时,我在屋宇中,在火塘边沏茶,为等待而学习遗忘。
  此时,我在屋外,看着树上所有的果子模仿麻雀,向屋宇靠拢。
  我还看见过,春光心慌,点燃夏火。秋云伤怀,抟成冬雪。
  我知道,世界等着我开门瞭望,门槛等着我回来闭户厮守。
  2008-06-29
  
  到达
  
  我终于到达秋天。我无话可说。
  现在,梨树决定,要让所有的梨落下了。
  接着,梨树又决定,让所有的叶子落下。
  我等着一个决定,一个回音——
  从南方到北方,夏天落幕的轰响。
  可是,我只隐约听见,梨花来叫梨,梨在叫梨花。
  2008-07-16
  
  梨树和梨
  
  听说,在天边外。秋深,展开,夜风在山谷结出卵石。
  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梯子,伸进梨树,高于梨叶。
  弗罗斯特不在,只有鞍在。我不在,只有箩筐在。
  梨问另一个梨——所有的梨,都在问梨。
  为什么,梨核都是酸的,古往今来的酸。
  有一个梨说,这不是梨的决定。是梨树。
  梨树突然颤抖。一棵树说,也许是春天的白花。
  另一棵树说,也许是风绿,雨湿,光荫。
  还有一棵树说,难道是那把长梯。那些木凳。
  日过中午,不闻梨喧。日落山梁,不见梨黄。
  2008-07-15
  
  屋漏雨
  
  很久以前,就是今夜。所有春的叹息,是夏夜号啕的雨水。
  我的屋子漏雨了,让它漏吧。漏完了该漏的,剩下丝丝空明的荒凉。
  席卷而来的海水,叫我归海,叫我长出鳞。为我引来蜿蜒的河流。
  水多么冷啊。滴答,滴答声声,在屋外的棕叶,敲着指尖。
  黑夜的壶,也漏水了。一只,两只,小熊的黑毛,在母熊的子宫里眨眼。
  我不能开灯。天上的屎壳螂,往下掉个不停。成群掉下,抱着小锯齿的弓腿。
  这些尤物,在失眠的嘶鸣中破茧而出,像官方的谶语,繁多,琐碎。
  很久以前,就是今夜。骡子在厩里咬碎了笼头。狂徒,空有酸疼的背。
  南高原的草甸也在席卷着,层层叠叠,叫我去奔跑。它要吞噬奔跑的过客。
  2008-07-15
  
  年华
  
  别离开我,回来吧,回我们的校园。事已废,物已衰。
  我时刻渴望静静地接受,铺天盖地的阴凉,接受摇滚的光尖。
  它是谁?是飘过南高原的年华——生出风和雨,抚摸井眼的空无。
  年华,养大了我,教我学会忍受胸怀抱负的屈辱。
  年华,让我立于树下,体检我的心跳。啊,心还在,意仍刚,相如桃红。
  它让我装憨,测量我的慧根。啊,舌还在,肉尤鲜,型似刃。
  曾几何时,乌爪数着影子的黑帑,把我卖给缪斯。
  正好,我甘愿做她的奴仆。与生俱来,我就是她的奴仆。
  她让我清扫人间的落红和坠绿,让她的年华降落白霜,铺满天下。
  啊,学院派又把我卖给体制的花楼,她用满园懵懂的春芽把我赎回。
  她教我勇敢,抵抗逻各斯的修辞谎言,蔑视写字流氓弄脏的字纸。
  2008-07-13
  
  银杏道
  
  这里,天空没有歇斯底里的猫脸。只有蔚蓝的午睡,撩拨的纱帐。
  这里,我南国的校园。土地的宽度,让银杏叶湿透,候鸟发疯。
  雷鸣,抱着银杏的粗壮。像抱着美学教授的胖腰,臀部无比轻狂。
  雷鸣阵阵,撕破了蔚蓝的裙装。掰开了慌乱的枝丫。
  这里,今日的一局棋,下在池塘。水面的黑白子,跳着破碎。
  谁在控制着棋局,不是我。我穿过银杏道,不在局内。我响着雷声。
  乌鸦站在屋顶,也不在局内。此时,雷声乌黑,裹紧翅膀,摇摇欲坠。
  一只乌鸦,又一只乌鸦,伤心,总在局外,填满胸腔。
  我与乌鸦,击响雷钹的两面。一局棋的两只手。无需脸谱。
  2008-07-13
  
  翠湖之荷
  
  翠湖之荷,何故高高地抽出它的茎,造就一个粉红的荷包。
  世间所有裹着的粉锤,只有邀请它,敲响我的胸,证实我的信念。
  无休止地赞美,都不屑一顾。我背苍茫,它歌未央。
  可是,无论苍蝇还是蜻蜒,它都忍受。忍受做作的亭榭幻象。
  啊,粉簪,翠帐。隔离我的翠湖之夏,隔离我的空气和骄阳。
  言已尽。爱已荒。拒绝观赏的欲望。它歌未央,我背苍茫。
  箭镞顶端。肉的萼片。打开,无非花蕊。在带刺的盾牌之上。
  这又是美人举起的小手。攥成粉拳。亘古不灭的天问,弦歌未央。
  2008-07-09
  
  紫薇
  
  紫薇长大了,在我的门前。紫薇开花了,在它的夏日。回到高处。
  紫薇选择粉红,讽刺我的衰老。紫薇痛饮朝阳,我站在宴饮之外。
  我每天早晨仰望,无声无息的蹉跎。我又失夕阳,它啜饮星光。
  我忍受,久久守候的饥饿。它不在乎,总在吞噬时间的剪影。
  它在时间的虚静里开显,我在镜外徘徊。我被喧嚣捆绑,它从容不迫。
  我天天抚摸着啊,我们之间那块透明的玻璃。看谢了粉红的冰霜。
  2008-07-1O
  
  田园
  
  在我的瓦房前,一年的收成已经入仓。
  焚烧谷草的烟雾散尽,困顿的鹭鸶麻木,呆滞。
  我驱使过一辆拖拉机的犁头。两个铁轮滚向辽阔。
  翻过疯狂的田埂。白铁撞击石头,拱起腰杆。
  而在不远处的屏幕上,几条牛尾拍打着苍蝇。它们疯了。
  挣脱犁耙的弯担,去撞空无的墙。因为疼痛而叫喊。
  它们拒绝草枯,拒绝收获。它们的拒绝使我尴尬。
  啊,世界惊慌了,田野。圆石一个个离开草丛,选择孤立。
  2008-07-08
  
  壁炉
  
  我是风弯的李树,你是水黏的泥红。我堆成柴垛,你垒成壁炉。
  就在今天,我燃烧,借你的烟囱升起。自我赞美一点温情。
  就在此刻,你吹炭黑,生烟笔立。青瓦和蓝,同时沉默。
  我点燃舌尖,在急促呼吸中崩溃。你冷到火苗,让我枉自疯狂。
  风弯的李树啊,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创造时间的无奈。
  我会长成冰凌之花的一圈圈眼影。练习哑语,从叶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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