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一个病人的春天(组诗)

作者:阿 毛




  春天的禁忌
  
  春天,太容易感冒了。但蚂蚁不会,
  黑家伙们一直坚持不懈地,
  
  以花瓣作天空,和睡床;雨天,还洗花瓣浴。
  也不得过敏性鼻炎。
  
  我不能去荆门观万亩油菜花,因为流感了,
  但不是邀请者戏称的禽流感。
  
  几月不写诗的原因,并非身体不适;
  数年不写花的原因,也并非花粉过敏。
  
  尤其不写那种太好看的花。
  我不写它,是担心,美一经笔尖流传,
  
  就成为庸俗的时尚。我甚至不愿说出它的名字,
  我是担心,过分的惊呼会毁灭美。
  
  ——别喊了!它们,啊,它们,已经在一个
  中国诗人那里,泛滥成灾。
  
  向晚的艺术
  
  我曾穿着七种颜色的七层薄纱,
  跳舞,跳乱了无数双红舞鞋。
  
  现在,我累极了:步子慢了,重了,
  已经跳不起来了。
  
  身体丢掉音乐和舞蹈,
  灵魂拥有诗歌和绘画。
  
  我拥有九条命,
  来挽救生活,和向晚的艺术。
  
  笔尖变秃了,刮刀变纯了,
  颜料就要变干了。
  
  我已经不会哭,
  但双眼已经开始模糊。
  致西尔维亚
  
  你刚从失眠的夜半
  抬起头来,裙裾上的花边掉线了;
  酒不等待外遇的人,
  德文郡不等一对分居的人:
  
  这与你烧掉的那些信、几次自杀未遂
  和你在伦敦租住的叶芝故居里的死一起,
  成就了世界诗歌史上杰出的自白体。
  
  “死是一门艺术。”
  你熟练地掌握了它。哀荣盖过了
  桂冠诗人的盛誉。
  
  但你太自我,又太任性地飞远,
  自然看不到他临终前出版的《生日信札》:
  他离开你的身体,却一直在灵魂里爱你。
  
  我,一个后来的诗人,
  不问爱恨情仇,只读你们的诗。
  
  
  艺术论
  
  一天到晚,我看到的都是:
  衣橱和镜子,电脑和书柜,厨房和鞋子。
  
  “这是房间的小视野。你的气场不对。”
  一位回国来的画家对我说。
  
  “你看对街的歌厅、洗脚城,生意生火,
  而斜角的书店门可罗雀,好卖的只是流行读物。”
  
  到处都是低俗文化,尤其在脏、乱、差的地方。
  高雅没有土壤。你何以在金字塔里写字?
  
  我考虑了一整天,把理想主义和唯美主义者
  用于杀纸的笔,送进了典当铺。
  
  
  女眷
  
  到灯塔去。她说。
  爱同性,爱画画的姐姐,
  顺便爱一下出版社的丈夫。
  
  一支烟烧掉一条河,
  一座阴郁的小镇。
  这是伦敦多雾的原因。
  
  更多的女性用文字
  砌房子。那些阴性的
  浪漫的房间里住着女眷,
  
  和老问题新问题。
  我住的房间仍然有虫啃着发黄的书。
  
  死
  
  法医鉴定:他昨夜死于心肌梗塞。
  
  他在苦恼中哀叹过的漫长岁月,
  不想被一个夜晚以半个小时终结。
  
  三天后遗体告别,
  一个小时后他变成了一缕白烟,一扌不白灰,一种记忆。
  
  亲人怀念他,但更多的人已经忘记:
  好像他不曾在世上活过20000多个日子。
  
  童年在黑白照片里,青年在青春期,中年在奔丧途中,
  实指望老年有点儿天伦之乐,却紧挨着死神。
  
  死于心肌梗塞更像死于心碎。
  
  荒废
  
  不打响指,不写字,
  那个晚上。
  
  我沉默,这说明
  我不是很痛苦,就是很幸福。
  
  这极端感染了天气:
  它开始有雨,后来有月光,有满天的星星。
  
  这夜色只给有甜蜜的人。
  ——有杀机的人,要的是月黑风高。
  
  天空大而无当,
  对我占据的这个空间来说。
  
  而我们不会爱,
  又荒废了一个夜晚。
  
  
  眼光
  
  缓缓翻动这本书,别抖落了
  斑驳的眼光,
  ——它是我小心储存在时光里的
  一份养料。
  
  我靠它著书立说,
  靠它长成像哲学家那样的智者,
  像荷马那样的伟大诗人。
  
  你看,这野心
  和这些被软肋、硬块、
  任性、不完整的诗句所充塞的狂想,
  是可见的。
  
  稗草是可见的,见于田野;
  悲剧是可见的,见于人生。
  
  不能见的,是盲者,或将盲之人。
  
  写作辞条:我越来越悲哀地发现,文字是多么的无力。但我从没放弃让它们携带情感的温暖与思想的刀锋。这是我的诗歌创作中一以贯之地要做到的,这也是造成我的诗里那种彻底、决绝和冷冷的暖的感觉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