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艾傈木诺访谈:一半是傈僳一半是德昂

作者:艾傈木诺




  
  曹:按你的说法,其实你还是傈僳族的东西多一些,因为你长在傈僳族的山寨。你的德昂的表面归属,傈僳族的内心。当然,我不知道两个民族的差别大不大。
  
  艾:是啊,你说得对。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两个民族差别挺大的,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民族,文化、信仰、地域都完全不同。但我现在经常泡在德昂寨里,现在的我,可能对我母亲的这民族更亲近些。
  
  曹:现在是一半是傈僳,一半是德昂。
  
  艾:对,就是这样。
  
  曹:你是怎么开始喜欢上文学的呢?
  
  艾:就是初二那年,读琼瑶的《梦的衣裳》开始的吧。书中那首《小雨一直一直下》的歌词唤起我童年埋藏在心中那一缕民歌情结。那段时期我读了大量琼瑶的书,从琼瑶的书中看到了诗词的美,琼瑶是个对古诗词很有研究的作者。当时很多同学沉浸在琼瑶式的初恋情感中,我却对她书中提供的诗词迷恋不已。这其间我看了大量的书籍《唐诗三百首》、《纳兰性德词》、《红楼梦》、《三言二拍》等等。偷偷地模仿着开始写作,我的第一篇作品《我们班的蚂蚁堡》发表在《蜜蜂报》上,文章是写我们班上一个叫马玉保的同学因为绰号蚂蚁堡和同学间发生一系列的事情。这以后我不知不觉地开始写诗,那时也不知道发表,写了厚厚一大本,每天自已看上几遍就心满意足了。
  
  曹: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我是不大喜欢琼瑶的。觉得她的东西写得太假,还矫揉造作的,根本读不下去。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上她。
  
  艾:我一直认为琼瑶是个对中国古典文学很有研究的作家。她的小说很美,另一面又很生活化,可以说有一种神化了的精神之美。她早前的作品还是很好的,后来的不如原先的好,的确有些矫揉造作。但我不否认她给我的影响。很深的影响。
  
  曹:琼瑶之后呢?
  
  艾:《红楼梦》、郁达夫、海子、普拉斯等等。现在的我喜欢我们云南的雷平阳、樊忠慰。1989年我参加工作分到南育河电站,这段时期陆续有诗歌和散文发表在州报上。1994年我结婚后就没有坚持写作,但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曹:樊忠慰我不大熟悉。那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写呢?
  
  艾:樊忠慰是个诗痴。诗歌写得极其美。我的书读得非常杂,2000年以前看了很多古典书籍什么的。但是诗歌我相对读得少些。以后争取能多读点。
  2000年遭遇婚变,我带着女儿又重复童年流离颠簸的生活,由于没有房子我一次次搬家安家,在这些搬迁中丢失了一些手稿和日记。最苦最难的日子里,我又拿起了放弃多年的笔。这段时间我写的大多是些自怨自艾心情文字。 在我陷入婚姻的这几年里,诗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感谢网络,因为网络我落后的思维得以修正,并因网络结识了诸多诗友。这段时间我开始读译著诗歌,并挤出时间到德昂乡村贴近母土,从德昂族民间艺人口头传诵的民间故事、民歌、叙事长诗的简洁和纯朴里,我又找回了儿时蕴藏起来的那份诗心。
  
  曹:对啊,其实你们民族里就有很多好东西啊,像你前边说的那样的歌谣,就是非常淳朴的好东西。你完全可以把它们拿过来,把新的东西放进去,变成你自己的。我看你写的东西,就很喜欢那种谣曲一样的东西。很清新。
  
  艾:因为语言的欠缺,很多美好的事物我还没有来得及解说透彻。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洗不掉的,就像我,一直生活在汉地,受汉文化教育,却心心念念想着我落后的村庄故里。
  
  曹:是啊,那种已经从文化上已经离开了,可内心还在依恋的那种东西,那是你的魂,是你的根。
  
  艾:是的,我常有这种渴望,我觉得我离开我灵魂的依托太久了。
  
  曹:你看你写汉文化的时候,试图表达你对汉古典文化的理解的时候,就显得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比如你写的《蝴蝶》系列。而一旦你写自己骨子里的东西,你立刻就会沉下去,变得深入而沉静,比如《以我命名》。并非说汉语不好,我本身就是汉族,我使用汉语写作,我熟悉汉语。因为那是我的母语,是我的第一语言,我就活在汉语之中,感受她的呼吸,知晓她的温度。因此我只能使用汉语写作。而你不同。你的母语——无论是傈僳语还是得昂语——都不是汉语。汉语只能是你的第三语言,是外来语,是你不得已的选择。也正因为此,你写作时的语言系统和你的内心就必然会产生裂痕。虽然你同样喜欢汉语的古
  典文学,但那只能是你对另一个民族古老文明的崇敬而已——那不是你的文明。过去有人说一些二三代的海外华人为香蕉——“黄皮内心”。你现在的情况就有些类似,虽然你的内心依然是傈僳和德昂的。
  
  艾:傈僳族有自己的文字,但是我不熟悉。德昂族现在也有文字了,缅甸的德昂人研究出来了。但是,现在要我去从头开始学习这两种文字,然后使用它们写作,的确有些不切实际。所以我现在困惑,面对两种不同文化。我爸我妈因为语言不同,从小在家里也只用汉语。我傈僳话比德昂话讲得好。但都不如汉语讲得好。
  
  曹:这就造成了一旦你写到关乎自己民族的文字的时候,你的内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呼应,那是内心最深处的呼应、它和你的呼吸同步。而当你试图进入汉文化领域的时候——去写那些你看似很熟悉实则只是表面认知的东西的时候,你的笔触和你的呼吸,并不是同步的,是断裂开来的。
  
  艾:我自己也深有这种感触。这是面对一个强大的文明对另一个文明不断侵蚀时的困惑。我将在贴近两个母语的同时坚持写作。我会不断地去熟悉父母的两个民族,一样地热爱他们。我今后的写作方向将是我的两个民族。我现在就是经常到村子里生活一段时间。我在南桑有自已的草屋。但是看到我们在被汉文明不断同化的时候,那些变化太令人心痛了。不断地丧失。只有在边缘地区,他们还保留着自己的习俗。真希望你有时间能过来看看。我做过一个简单的关于德宏地区德昂山寨的调查,有时间发给你看。
  
  曹:嗯,非常想去那里看看。也衷心地希望你永远保有自己德昂和傈僳的心。
  
  艾: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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