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休斯的诗(13首)

作者:白元宝




  主持人语:
  英国现代派诗人泰德·休斯,是英国文坛上涌现出来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的诗,打破了传统诗歌平板,陈滞的修辞传统,力主用直白,强烈的语调表现深刻的内在情绪。另一方面,他的诗,与20世纪初兴起的现代主义流派又有本质不同。现代主义那种晦涩难懂的词句,在休斯的诗中是看不到的。休斯本人又积极广泛阅读东西方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著作并深受其影响,从而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自然观,并凸显其作品中。
  正因为如此,休斯在1984年得到英国皇室的加封,成为当代的桂冠诗人,并一直担任这一称号至今。可以确定的是,休斯创造的崭新诗歌流派,将在其身后进一步得以确认,被赋予更高的地位。
  ——阿翔
  E_mail:a_xiang2003@163.com
  
  拖拉机
  
  拖拉机僵立在那里——让人深思的
  痛苦。整个晚上,
  雪包紧它敞开的内脏。此刻,一股张开双螯的大风,
  夹着融化的冰和冒着烟的雪,
  涌入它的钢铁之躯。
  热流贴着地面向前喷涌,
  它呆立在白热之中。
  
  它蔑视肉体,不愿起动。
  手仿佛受了伤,裹在
  盔甲般的手套中;双脚糟糕透了,
  仿佛所有的趾甲都被刚刚撕掉。
  我怀着仇恨盯着它。远处,
  矮树林呼啸着——在仓皇逃跑的
  微光中悲哀地屈服着。椋鸟群,
  一团更脏的冻雨般的雪,卷着烟雾,不断地
  向东部的种植园飞去。
  而拖拉机一直在下沉,
  一级级深入它那
  冰封的地狱。
  
  起动杆
  噼噼啪啪地开动了,就像噼啪作响的关节。
  电池还有电——但它就像一只在试着接近
  冻僵的母亲羊羔一样无力——
  座子折磨着我的臀骨,
  以那让人如临太空般的冰冷咬噬着。
  座子已与土地连成一体。
  
  顺着下面那黑黑的喉咙,我喷出
  劣质的火焰——它只是咳嗽。
  它嘲弄我——我陷入了愚蠢的
  铁疙瘩的圈套。我发动电池,
  仿佛在用锤子不断地捶打
  以便将这冻成一体的东西砸碎
  而它叽里咕噜,又是大笑又是痛哭,嘲笑着
  高兴起来。
  
  它站着
  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要慢慢地变大
  就像一个即将现形的魔鬼
  一个不常现出完整形状的物体——
  突然,它从那与混凝土连在一起的坚固的整体中
  弹射出来,摇摇晃晃地直奔一根柱子而去
  充满了超人的力量和任性,大声叫问着
  哪里?哪里?
  
  差一些的铁在等待。自动升降杆跪着
  操作杆们唤醒了被禁锢的重负,
  链条栓插入坚硬的牛粪。
  盲目震动着的铁,
  被迫服从于残酷的铁,
  轮子尖叫着挣脱锁链——
  
  手指
  被痛苦的重负
  和燃烧的铁包围
  
  眼睛
  在布满甲烷的风中流泪
  
  而拖拉机浑身冒汗,
  狂怒着,颤抖着,高兴着。
  
  可怜的鸟儿
  
  在沼泽地的矮林中。幽蓝的
  暮色将群星的电极
  逼进它们的脑袋。整个夜晚,
  它们用细小的爪子攥紧湿漉漉的树枝,
  梦见天堂那光秃秃的捕食机器。
  黎明,浑身发烫的它们
  迅速逃往田野。整个白天,
  它们努力获取适当的睡眠,
  在睡眠时也不忘注视着草地。恐慌
  将它们从一座山抛向另一座山。它们四处寻找
  可供睡眠的安全之地,
  在面容僵死的石头间四处寻找。
  
  河流
  
  从天而降,横跨
  母亲的膝头,被世界冲破。
  
  然而水将继续
  从天堂涌出
  
  用裂开的嘴
  在沉默中发出灵魂的光芒。
  
  它那干燥的墓穴将爆裂成百万碎片,
  并被掩埋,当神迹现于空中,
  
  帷幕被撕去。
  它将升起,在若干世纪之后的某时。
  
  在吞没了死亡和墓穴之后
  它将重新变得纯净无瑕
  
  因这世界的诞生。
  所以河是神
  
  在芦苇丛中,没膝深的河注视着人类,
  或者被抓住脚后跟,悬挂在闸门上
  
  它是神,不可侵犯的神。
  不朽的神。它将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死亡洗去。
  
  乌鸦的秋天
  
  当乌鸦还是白色的时候,他觉得太阳太白了
  他觉得太阳的白光太炫目
  他决定攻击它,并击败它
  
  他攒足力气,全身光芒四射
  他握紧双爪,抖出所有的愤怒
  他将自己的喙对准太阳的中心
  
  他大笑着扎入自己的中心
  
  并攻击
  
  在他的呐喊中,树们骤然变老,
  树影被击倒在地
  
  而太阳散发着光芒——
  它散发着光芒,乌鸦则被烧成黑色,他退了回来
  
  他张开嘴巴,嘴巴已被烧成了黑色
  
  “在那上面,”他说,
  “在黑白颠倒的地方,我赢了。”
  
  一月的新月
  
  一块小小的裂片,轻轻弹入
  宽大的眼球,
  在切割中发出警告。
  
  瞪大双眼的头颅被切割着,
  失去了知觉,
  微微倾斜着。
  
  哦,孤独的
  睫毛,粘在正在变暗的
  血带上,哦,死亡之帆!
  
  冻结在
  尘世之外的
  苍穹里
  
  雪莱试着用微弱的尖叫
  融化它,然而“零度”
  似乎失去了知觉。
  
  七种悲伤
  
  秋天的第一种悲伤
  是花园缓慢的告别
  它久久地站在暮色中——
  一枚褐色的罂粟果,
  睡莲的花茎,
  依然不能离去。
  
  第二种悲伤
  是野鸡悬空的爪子
  它和兄弟们一起被挂在钩子上。
  金色的林地
  到处是羽毛,
  而它的头被装进猎袋。
  
  而第三种悲伤
  是太阳缓慢的告别
  它已经召集了鸟儿们,又把黄昏的时刻
  收集到一起,
  这幅图画
  金色的神圣的底子。
  
  第四种悲伤
  是那变黑的池塘
  它摧毁了水中的城市,并淹没了它——
  甲虫的宫殿,
  蜻蜓的
  地下墓穴。
  
  而第五种悲伤
  是林地缓慢的告别
  它静静地拆掉自己的帐篷。
  有一天,它离去了。
  只留下一堆废弃之物——
  木柴,桩子。
  
  而第六种悲伤
  是狐狸的悲伤
  猎人的喜悦,猎狗的喜悦,
  狐狸的蹄子扑打着
  直到大地闭上耳朵
  听不见狐狸的祈祷。
  
  而第七种悲伤
  是容颜缓慢的告别
  长满皱纹的脸透过窗户向外眺望:
  就像一个为孩子们表演的
  粗俗的露天马戏团一样
  “年”整理着行装。
  
  神学
  
  不,那蛇没有
  教唆夏娃吃苹果。
  这一切只是
  以讹传讹。
  
  亚当吃了苹果。
  夏娃吃了亚当。
  蛇吃了夏娃。
  这是黑暗的肠子。
  
  在此期间,那蛇
  在伊甸园睡了一觉,消化了食物——
  微笑着听见
  上帝那充满牢骚的召唤。
  
  思想的狐狸
  
  我想像着午夜时分的森林:
  除了孤独的钟表
  和我翻起的空白书页
  还有别的东西在活动。
  
  从窗口望去,我看不见星星:
  在黑暗的更深处
  更近的事物
  正在加入此刻的孤独。
  
  一只狐狸的鼻子触摸着小树枝、书页,
  如黑暗中的雪一样冰凉而鲜美的鼻子;
  两只眼睛转动着,不时地转动着,
  一下又一下
  
  将整齐的印记钉入林间的
  雪地,一个跛足的身影
  拖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空洞的体内,
  
  那勇敢地穿过空地的体内,一只眼睛,
  一团不断扩展、不断加深的绿色,
  绚丽夺目,专注地
  经营着自己的事情
  
  最后,它带着一股强烈而辛辣的狐臭
  突然进入脑中那黑色的洞穴。
  窗外依然没有星星;闹钟摆动着,
  书页已经印上了文字。
  
  风
  
  房子已经在远远的海面上漂了一整夜,
  树木在黑暗中发出断裂的声音,群山低鸣,
  风涌向窗下的旷野,
  骑着黑暗,在凌乱的夜雨中艰难地前行
  
  直到天亮起来;这时,橘色的天空下,
  群山已经变了模样,而风挥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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