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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陟云诗歌(14首)

作者:陈陟云




  梦呓
  
  当是某生某世。一个春意酣然的下午
  松间竹影,一幢回形的房子,庭榭环绕
  我只走一侧
  桃花在远处于开与未开之间被我移入脑中
  光照暧昧,万年青的叶子晃动
  仿佛一晃万年
  
  我和你的相遇这一回该不是梦呓了吧
  婢女款款而至
  但时间的密码遗落在历代,墙墙林立
  铜镜悲情而嘶哑
  一尊光滑的柱子,被刻上难懂的图案
  失忆总是常态
  我的体内,在期待之中盛开温暖的年轮
  
  言辞泛滥的年代,叙述只为某种无从把握的情绪
  你我之间,水面辽阔,安静而透明
  只有虚构寒光凛冽
  只有流水擦亮忧伤
  一生何其短暂,一日何其漫长
  2007年4月14日下午
  
  餐桌上一只鹤的起飞
  
  一只鹤的起飞绝对是一次美的旅程
  翅膀的扑动与舒展
  飘逸,纯净,掠过林间的阴影
  让意念在滑翔中升华
  一只鹤飞过
  把我们灵魂中的月光
  铺展为宁静,延伸成无边的蔚蓝
  此刻,餐桌上
  一只鹤却停留在汤水之中
  卸下了毛羽
  皎洁宛若唐代华清池中的美人
  
  在我们的垂涎中裸浴。款款而立
  乳峰抖动,浓郁之香扑面而来
  像有毒的火焰,直扑我们肉体的黑夜
  焚烧,而从不照亮
  这是一种宿命。受害与施害同在
  美从来就无法逃避
  但池中的美人和汤中的鹤
  都不过是我们欲望中的一念
  或者是我们一念之中的欲望轮回
  
  我注视着餐桌上的这一只鹤
  用目光的刀锋,从生命之根的底部
  切入,剖开人类命运的前景
  我呼吸急速,将地球之上的氧气吸尽
  马嵬坡上雾气袅袅,白练飘飘
  我窒息的灵魂
  在一只汤中的熟鹤上附体
  
  我定会决然起飞
  把翅膀卸下,把骨肉吐尽
  填满你们日益下沉的欲望之躯
  以绝美的姿势
  扶摇直上
  冷冷俯视
  离你们越来越远
  2007年4月9日晚
  
  杯或手:一种存在或缺失
  
  昨夜,肯定是在梦中
  我的杯碎了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杯
  被一只温润如玉的手
  在抚握之中打碎
  闪烁的碎片,散满地
  杯中的水,洒满地
  我看见我像一个三岁的孩童
  为失去心爱的杯而痛哭
  打碎的杯,再也拢不回
  滋润我的水,再也拢不回
  而那只白皙的手却一直在拢着
  如一只白色的天鹅
  游弋水面
  直到被那些星星点点的碎片
  不断划破
  直到划入血肉深处
  直到血流不止
  直到所有的血都滴落我心头
  
  清晨,我醒来
  那只杯完好如旧
  杯中的水也完满如旧
  但那只手却不再存在
  
  我端杯喝水
  隐约闻到了天鹅的血腥
  如果把我的杯想象为天鹅湖
  我只想等待着那只天鹅的回归
  哪怕杯再一次被打碎
  哪怕水再一次被流干
  2005年8月2日
  
  我或者一种物象的破碎
  
  如果点击一种情绪
  可以打开千百个梦境的界面
  如果付出一种真情
  可以抵达无数颗心灵的深处
  那么是不是会有一种物象
  可以取代我
  当泪水失去真实的时候
  以血代泪
  呈现真实回归本原
  譬如雪山
  譬如橡胶树
  纵然头崩额裂
  纵然伤痕累累
  但晶莹剔透的雪水到底能流多远
  洁白如乳的胶汁究竟会凝结几个记忆
  
  那夜我终于梦见
  我伫立于雪水中央
  河流似乎就这样成了背景
  从背景之中
  我看到了一些注视的眼睛
  从眼睛之中
  我看到了自己无数次的破碎
  2005年6月26日
  
  何以为镜
  
  我难以看到自己
  我根本就看不到自己
  我根本就无法看到我自己
  
  以镜为镜
  框中显现的是一个相反的映像
  我向左,他向右
  我向右,他却向左
  当岁月把镜框涂黑
  我失真的遗照似乎就这样被定格
  
  以井为镜
  我看到的是一只井底之蛙的跃跃欲跳
  井外之天只有井口之大
  垂下打水的竹蓝
  是不是也可以忽悠我一生
  
  以江湖河海为镜
  无声的流水总是把我的面孔扭曲
  我想让流水停住
  但流走的却是我漂泊不定的形体
  以天空宇宙为镜
  我形若微尘,从无飘来
  依附在另一颗略大的微尘之上
  何时扬起,何时跌落
  却从来都无从把握
  
  我把镜打碎
  让它散落为梦中千万颗凝视的瞳孔
  我从梦中之梦的镜中之镜里
  终于看见了千万个我自己
  2006年7月18日晚
  
  黑骏马
  
  黑色的骏马
  来自远方 远方远远
  远出我的视野
  远出天际
  
  一路绝尘
  抖落多少往事成烟
  却戛然而止于
  河边
  
  是不是
  该这样啜饮时光之水
  能不能
  就此越河而去
  
  天地如此空寂
  一抹残晖
  一抹悲鸣
  2005年7月8日
  
  思念
  
  无法遏止的目光
  总是溜出窗外
  窗外是远山
  远山之后是风
  风吹着日日坠落的夕阳
  如吹着
  只只飘下的无翼之鸟
  
  转身面镜而坐
  面容浮现
  如一张夏日的荷叶
  在波光中摇曳
  露水
  朝朝滑动
  夕夕风干
  
  荷叶日渐枯萎
  却始终未能遮掩
  窗外的远山
  直到雪线漫上山顶
  直到窗外白色苍茫
  
  直到有一天
  镜子打碎
  抖落
  尘封的岁月 和
  泪结的冰凌
  2005年8月12-13日
  
  梦已千年
  
  我的等待是六月的幽谷
  让最绚丽的花绽放在梦的创口上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像一场凄迷的雨
  一定会在午夜之前来临
  我犹如一只蛰伏千年的蛹
  长久的沉睡只是为了一次醒着的淋漓
  和淋漓之后的蜕变飞翔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用你那跫然碎步抖落片片叶子
  沿着叶脉寻找我的名字
  就像我曾经循着冥想
  在千年之后空无一人的雪地
  寻找着你的足迹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在我那漫长的长于永世的倾听里
  用如泣如诉的琴声
  软化时光的硬度
  在被我的思绪撩动的风中
  以一袭飘飘白裾
  飘越千年未启的界面
  拥我成蝶
  
  在我们激情相拥之时
  我依稀记得自己已死千年
  与你生死诀别之后
  却猛然发现还活在泪水渗透的枕边
  2006年6月29凌晨3时
  
  十二月
  
  十二月可以看成一年中轮回的一个月份
  也可以看作一生中永不重复的某一时间刻度
  又一个十二月到来
  又一个年头即将结束
  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人觉得
  十二月仿佛就是河与河之间的岸
  或山谷与山谷之间的峰顶
  此刻我只感觉到
  十二月宛如一片冰凉的雪花
  轻轻飘落我的额头
  
  十二月仅只是一些普通的日子
  上班,回家,吃饭,然后睡觉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想象已经太遥远
  当然周末总会有一些自由的时间
  陪儿子去去公园,逛逛书店
  但每当带他到郊外的时候
  他总要追问为什么南方的十二月从来看不到雪
  我们的十二月什么时候可以下雪
  
  是的,十二月总让我们想到雪
  雪是孩子的童话和憧憬
  因此他总是期待着雪的降临,雪的纷飞
  而雪是我的记忆和梦境
  因此也和他一样真的希望看到一场雪
  我只是想静静地看着雪的覆盖,雪的惆怅和静美
  
  当然,无雪的十二月有时也会有风也会有雨
  风雨交加是南方寒冷的象征
  但多穿一件衣服,多盖一层被子
  把门窗紧紧关闭
  一家人相偎一起
  或许就是一种难得的温馨和写意
  
  每一个十二月我们都是这样简单度过
  简单的日子让我们几乎忘记什么是泪水和忧伤
  同时也忘记河床,忘记雪野
  甚至忘记昨日、今日和明日有何区别
  
  总之,无雪的十二月宛如一片雪花
  此刻融化于我的额际
  然后穿过我的骨骼和肉体
  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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