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除根枝谋杀孩童 保家声善待过恶




  却说杜平虏笑声未完,又传来一片贼杀之声,他几个同伙吓得目瞪口呆。杜平虏却若无其事地说:“听声音是捕快来了,你们只蹲着勿动,待我去收拾他们。”说完,身形一闪,已进了荆丛中,那几个歹徒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李迁仕带来的捕快锁了去。

  李迁仕把几个杀冼兆之人押回梁州监狱,立即赶去禀告冼时。

  冼时巳病得不能走动了,自己写给儿子冼兆的书信,已送出了五六天,还不见儿子冼兆回来,十分心急。这时,正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只觉室中漆黑,光线全无。

  忽然一点磷光从窗口射入,渐渐变成两个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腥风习习,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却是儿子冼兆与媳妇容洋。惊得大声喊叫,喊过便醒,却是日光炎炎,从窗口斜射进房,照到床上,知是一梦。但汗水浸透了全身,惊魂不定,思绪彷徨。正在犹豫之际,大媳妇宁氏与孙子冼挺,已拉着孙女洗英进来。于是,急急忙忙把梦中所见告诉他(她)们。

  宁氏听完,为安慰家翁,说道“白日作梦,不管善恶都是不准的,家翁切勿忧虑伤神,影响身体康复,我想弟弟、弟媳定能平安归来的。”口虽然这样说,心里也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大有凶多吉少之感。不过,妇道人家,整天蔽塞家中,世事经闻甚少,往最凶恶处想,也只能想到冼兆夫妇遇上强盗,决不会想到与自己儿子有关。所以,安慰家翁后,转对儿子冼挺说:“挺儿,你派人打听一下,是否有你叔婶的消息。”

  冼挺听了爷爷做梦之事,估计叔婶已到阴曹地府报到了,心中暗喜,无限感激李迁仕为自己谋设之恩。正考虑如何报答李迁仕之际,便听母亲叫自己打探消息,更为快慰。因为,去打听有两层作用,既可以知道叔婶是否真死,若叔婶未断气时,再施计谋尚来得急。只缘如此,故装出极孝顺的样子,连应几声“是”,便往门外走。刚转身,便见都头李迁仕得意洋洋而来,立即大声问道“李都头知道我叔婶消息否?爷爷思念得很哩。”说完,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李迁仕听冼挺之言,早知其意,眨了眨三角眼,摆了摆手,示意洗挺退回屋里,然后大声答道:“本都头正为你叔婶来见你爷爷刺史大人呢。刺史大人贵体有些转机否?”跟着说话声,抢步进屋了。

  李迁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冼时床前,见他面如土色,眼像鱼目,冷汗如注,无异一具就要溃腐的僵尸,断定他不能久于人世了,灵机一动,跪下去叩了几个响头,哽哽咽咽地叫了声“刺史大人……”两行泪珠便像涌泉滚了出来。

  冼时病虽危笃,但恰在这时回光返照,耳目尚清,见李迁仕进来,便欲发问,却料想不到他先叩头流泪。李迁仕头一叩,泪一流,冼时心中似乎有一股暖流,散布全身。心道:为官之人,能使僚属有这样的真挚感情,千古难得,而自己却亲身感受了这种真挚感情,应当自豪,应当满足,就是死了也有价值了。于是,他颤抖的手,慢慢移到李迁仕肩膀,抚摸了少顷便说:“李都头,起来吧!你在本官临死前有这点诚挚,确实难得,只可惜本官昔日未能重用你,使你久久不得升迁。老夫若有余生,定当特殊提携。你快些把我儿冼兆之事说说吧,老夫急于知道呢。”

  李迁仕心道::反正你已是半鬼半人了,就再造作一番,让你死得舒服些……于是,又叩了几个响头,更加涕泪横流,讷讷地说“冼兆夫妇死。………死了……”

  冼时一听,睁大双眼,吃惊地问:“这……这是真的?”李迁仕悲伤地说“怎敢在刺史面前撒谎……”

  话未说完,冼时白眼一翻,双腿一弹,喉咙“咯咯”响了几下,一道灵魂飘飘杳杳地离身而去了。

  宁氏、冼挺和三岁的冼英,见冼时真的死了,都放声大哭。

  李迁仕到了这时,急忙把泪拭干,郑重其事地对冼挺说:“这时不是你哭的时候,应立即拟好文书,把你爷爷及叔父的死讯奏知朝廷,请朝廷降旨让你袭职才是。”

  冼挺哪里是真哭,只不过在母亲面前假造作罢了。听了李迁仕之言,立即变哭为笑道:“就委李都头你为我草拟文书,亲送朝廷吧。”

  李迁仕不辞,写好文书,另附一份注明自己政绩卓著,应该升迁以励有功之词,请冼挺盖了印鉴,亲自送到朝廷。

  当时梁主称帝已经十六年,政局初安,不欲挑剔藩吏以引内证。接到李迁仕送呈梁州的奏章,龙目粗阅一遍,并不究其真伪及生死情由,便降旨令洗挺袭梁州刺史之职;升调李迁仕为高州军将之职。

  彼时一州军将,便是掌管一州军权之官,非是将军,读者勿误。

  当时高州刺史史兰裕,十分器重李迁仕,又由李迁仕荐举杜平虏到高州任都头。后来史兰裕联结十郡造反,为陈霸先擒斩,由李迁仕继任高州刺史,杜平虏任高州军将。这是后话,待后再表。

  且说冼挺,只在冼时刚死后三朝,便匆匆安葬。叔父和婶母也就地起坟,可算极尽孝道了。只是李迁仕擒回那五个杀冼兆的凶犯,还得挨到冼挺上任那天,才断首刑场。

  冼挺斩了五个凶犯,想起与李迁仕设谋杀冼兆之事,怕他泄露,本欲把李迁仕和杜平虏一起干掉,只是二人极其乖巧,难入载中,又得调任高州,故不能下子。但考虑到叔父冼兆还有亲生女儿洗英,怕她日后长大,知道父母死讯,于已不利,立意斩草除根。

  冼挺虽然千方百计欲杀冼英,无奈母亲宁氏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掌上明珠,时刻带在身边,故无从下手。

  待到冼英七岁那年,宁氏娘家有事,携带冼英同往不便,只得把她留在家中。冼挺认为这是除掉冼英的极好机会,假装逗她玩耍。玩到兴趣时,抱起冼英,一手抓住她的双腿,一手托着她的腰股,把头对准墙壁一撞。这一撞少说也有几百斤力,以为冼英必然脑浆迸出,一命归阴。但事与愿违,出乎冼挺意料之外。冼英不但丝毫无损,连痛也不叫一声,却把墙壁撞开了一个窟窿。

  冼挺见出现如此奇事,吓得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疑惑地对冼英问:“与妹妹开了个玩笑,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墙壁也撞穿了,妹妹觉得头痛吗?”

  冼英虽然只有七岁,但她天资聪明,有特殊骨髓,而且,闻一而知十,早看出哥哥对自己存心不良,却不肯说破,所以,微笑道“不痛,这样玩挺有趣呢,哥哥还与我玩一次吧。”

  冼挺听了,啼笑皆非,料定冼英有奇遇,婉转地问:

  “妹妹除了妈妈外,还有什么人与你一起玩过吗?”

  他这一问,似乎是极可笑之事,其实是独出心裁,这句对洗英旁敲侧击之言,既可敲出有什么人传授冼英武功,又可摸清母亲是否有外遇。

  冼英笑了笑说:“除了与妈妈、哥哥在一起玩,不就是那些姐姐、奶奶、公公们吗?多着呢。”

  冼英说的都是洗家佣人。因她年纪还小,又心地善良,从来不对佣人小看,所以,称姐姐、奶奶、公公。

  冼挺见洗英答非所问,沉思了一刻,忽转话题:“我是说夜晚睡觉时,有没有人进妈妈房间与你玩。”

  这一敲,果然奏效。冼英跳了几跳,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有啦。”

  冼挺瞠目结舌,大惊道:“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个发眉皆白的奶奶,每天夜里,妈妈睡着了,便带来不少果子叫我吃,等我吃饱了,就教我指手划脚的,还要我打她,玩得挺有趣呢。”

  “她对你说过什么话?”

  冼英把嘴一翘道:“她说的话,我不告诉你。”“她教你怎样指手划脚?”

  “我也记不清,她叫我打我就打,叫我跳我就跳,她干什么,我干什么,哥哥如果不怕打,我就在你身上打一拳好吗?”

  一个七岁女孩,就算有人指点武功,对我这个牛高马大之人,打一两拳又有什么要紧。何况她说的话,却像是做梦呢,不如让她打一拳,看有什么奥妙。………冼挺沉思一刻,点了点头,表示愿意让她打一拳。

  冼英见哥哥点头,笑嘻嘻手舞足蹈地转到洗挺背后,出其不意,用小小的拳头,一捶对准他的背椎穴打去。拳头未到,便有一股冷风袭到。冼挺身子颤了一下,便觉半身麻木,痛切肺腑,“哎哟!哎哟!”大叫起来。

  洗英见拳头未到,哥哥便叫起痛来,想把拳头收回,但已收不及了。拳一打到,冼挺立即扑地倒下,叫痛更厉。冼英并不着急,还是像玩耍一样,对冼挺笑道:“哥哥不要怕,奶奶曾教我,打痛了人,怎样能让人不痛。”说话间,在冼挺居了穴打了两下,冼挺便恢复原来样子。他站起来,惊了半个时辰,又对洗英问:“奶奶说这些是什么功夫?”

  冼英愕然问道:“这是功夫?我不懂,奶奶从来不说,只叫我不要对别人说。”

  冼挺默然无语,心想:到天黑后,偷偷到母亲房间一窥,什么都清楚了。

  今天是晦日,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冼挺在远处察看,见母亲住房的窗口和瓦隙透出耀眼的亮光,心里沉思:不是母亲点着松明吧?难道母亲睡着了,冼英所说的奶奶正点着松明教她武功……

  细听更鼓,敲了三下,立即判断说“母亲房间发出的亮光,决非母亲未睡所燃的松脂之光,因为,母亲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这样深夜的……”于是,摄手摄脚往母亲卧房鼠行而去。

  事情奇怪得很,自己走近一步,房间的亮光就淡一些,愈近愈暗,到靠近母亲房间窗扇时,房中亮光便全部消失了。用舌献开窗纸,往里一张,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得失望地离开。

  冼挺离开母亲房间十几步,回头一看,又发出了亮光。于是,他又犹犹豫豫地转身走去。走了几步,亮光又由暗淡而消失了。他怀疑是自己眼花,又大步离开。可是他离开十几步,回首一张,亮光比先前更亮。于是他心里愈觉奇怪:可能房里有人专门盯着我,我走近去,他就把火熄灭,一离开,立即点上,故弄玄虚,我何不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而去,看你是否吹得这样快。心念一生,他箭一般冲了上去。但到了窗前,依然如故。所不同的,是自己不小心,额撞到墙壁,碰起了一个血泡。他心里懊怒,吐了几口唾沫,摸了几摸痛处,还是狐疑道“我走去,他见到,把火一吹即灭,我急步走开,难道他点得这样快吗?只怕他连火刀也未拿起哩。”

  于是,他匆匆往外走,走了十几步,猛然回首,又是火光通明。他自言自语道:叽怪!怪极!极怪!我回去把母亲叫醒,看她房中有没有人。“于是,他转到母亲房前,把门拍得咚咚响。

  他母亲这时正在梦乡,被拍门声惊醒,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问:“谁?”

  “我是挺儿。”

  宁氏听了,更是吃惊。她知道儿子奸淫虏掠,不分尊卑,只要有些颜色的女人,不论老幼,毫不留情。我虽然年届不惑,但颜色尚全,虽不能说天姿国色,却也倾倒梁州城,难道他打起我的主意。………宁氏想到不堪设想处,颤抖着问“你有什么事,半夜来拍门?”

  “孩儿欲进你房中……

  冼挺说了半句,宁氏由惊转怒道:“你已长成男子,比不得小时候了,这时进母亲房中,不失礼仪么?难道连母亲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冼挺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心想:如果不是母亲,这样的美人,当然不肯放过。既是母亲,怎能如此。他忙解释说“孩儿纵是猪狗,也不敢打母亲主意,母亲怎么说出这样不中听之言?不过,孩儿见母亲房中火光忽明忽暗,疑有贼人,所以………

  宁氏听了,恼羞成怒:“母亲不是那种人,你怎么怀疑起来!你进来看过,莫连母亲清名也污了……”一边说话,一边把门打开。

  冼挺毫无愧色,踏步进去,首先注意冼英,见她睡得挺香。再搜索一遍房中可以藏人之处,别无他物,心中更觉奇妙。看看母亲,噜噜嘟嘟,哽咽抽泣。到了这时,冼挺只得把白天抱冼英撞墙之事说出来。

  宁氏听完,把气息下,也带惊讶地说:“这事确实有点奇怪,相士曾说冼英他日决非凡品,莫非有神仙临凡教他?”接着嘱冼挺要把她当亲生妹子看待,切勿再刁难她。“

  冼挺唯唯而退。口虽应诺母亲,他心中却加重了忧虑。因为,自己害了她的亲生父母,她愈神奇,愈聪明,就对自己愈不利,就必须要除掉她。到自己卧室,没有想出置冼英死地之法,心中总有茅塞。她头骨硬如铁,是否身体也硬如铁?不会吧,白天抓她小腿和腰肢时,肌肉却是软绵绵的,无异普通小孩……看来,除了头部,其余部位没有什么不同……真是这样,必然经不起一刀。我作为兄长,又是一州父母官,把她骗到暗处,一刀杀了,毫不费事。不过,如果杀她不死,便绝了兄妹之情,日后难以见面,何况她如此神奇,万一翻起脸来,把我杀了也未可知……不如托一个心腹,如此如此……冼挺想出除她之法,方能朦胧入睡。

  冼挺一觉醒来,日已三竿。漱洗毕,方欲出衙理事,冼英却蹦蹦跳跳地走来,正中心怀,笑口盈盈地说:“妹妹跑快些,哥哥有话问你。”

  冼英跑到洗挺面前,仰着看他,虽然见他笑容可掬,但觉他笑中有无限神秘,于是,敛容道:“哥哥笑里藏刀。”

  冼挺见她用起成语来,更是大吃一惊。她怎么学到的?又怎能一语中的,说破我心事?眼珠转了几转,忽然哈哈大笑道:“妹妹天姿丽质,武功到了人化之境,文辞又这样好,应当明白,哥哥为官之人,如果没有几分威严和奸狡,怎能压服群僚。”

  冼英把嘴一翘,颇带轻蔑地说:“奶奶告诉我,不管为官为民,要以德服人才能昌盛,哥哥意在压服,不是好宫。”

  “你说的奶奶,昨晚与你玩吗?”洗挺居心巨测地问了一句。

  “怎么不玩!她告诉我,有恶人偷看呢。”

  冼挺作贼心虚,大惊失色道:“奶奶说恶人是谁?”

  “奶奶说谁偷看谁就是恶人,好人不随便看女人房间的。”

  冼挺见她不直接说出自己,便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奶奶教你读些什么书?”

  “春秋、左传、国语、史记、三坟、五典、四书、五经………我一时也念不完。”于是把书中一些词句和典故说给冼挺听。

  冼挺惊奇之余,写了些字句叫她读,却无一不晓。叫她写,也写得比自己写的端正,佩服得五体投地。

  冼挺虽然佩服冼英,但不等于对她没有忌怕,佩服之中,更增加了对她的忌怕。因此,想起昨夜设想的除她之计,对她说:“妹妹喜欢学武,我有一个僚属武功挺好,哥哥带你去跟他学几招如何?”

  冼英雀跃几下,抱住冼挺的颈项说“哥哥真好。”冼挺被洗英这亲热一叫,心头软了几分。如果这个聪明的妹妹,是自己胞妹多好啊!七岁便具文武全才,将来不统一华夏才怪呢……我害了她的父母,她愈聪明,我祸根愈大,决不能心慈手软,留下一只老虎在身边,杀她愈快愈好,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抱着冼英吻了几下,不无深意地说:“哥哥只有你这个妹妹,对你怎能不好。哥哥要回街理事了,与你一起去吧。也不待洗英回答,拉着就走。

  进到衙门,冼英见差人林立,刀枪如麻,寒光闪闪,气像肃然,有几分喜悦道:“这些刀枪真好看,能让我玩玩吗?”

  冼挺心中暗喜:你真是该死,我昨夜设想的计划,正是叫一个心腹以教武功为由,出其不意宰了你,你自己却要玩刀枪,不是天赐其便吗……但表面故作为难地说:“刀枪这样重,只怕你拿不起。”

  冼英淘气似的,冲上前,出其不意,把一个差人的棍棒夺来,对准天井一个石敬,一棒击去。“喳啦”一声,石敬被击成几块,然后把棒一丢,笑呵呵地跳到洗挺背脊上,双手搭住他肩头问:“你说我拿得起吗?”

  冼挺见她有如此神力,三魂七魄已吓上了九霄。她跳到背上时,更生出几怕:一怕她出其不意,捏死自己,二怕在群僚中失去了尊严。忙对洗英说:“妹妹神力,哥哥不及,但这是街门,不是玩的地方,快下来吧。”

  冼英毫无顾忌地说:“谁叫你带我来,又不让我玩?谁敢笑话,我就打死他。”

  冼挺没法,只得对众人自我解嘲道:“本刺史只有一个妹妹,母亲宠坏了她,众位莫笑。”

  这时的差人、衙役,早被冼英的神力惊得目瞪口呆,哪个还敢取笑,忙跪下叩头说:“刺史大人有这神仙之妹,梁州之福,百姓之福。”一片为冼挺祝贺之声,此起彼落。

  群僚致贺,洗挺又喜又愧。喜的是今天这个神奇的妹妹,在众人面前露了这一手,为自己增添了光彩,为祖宗增添了荣耀,让群僚揣摸不出自己武功深浅,不敢妄生事端,自己可为所欲为;愧的是冼英不是自己胞妹,而且,自己害了她的父母,目前又要设计害她,以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自己又何尝愿意把这个妹妹宰掉?她既聪明,又可爱。不过,自己不除掉她,她将来就会除掉自己……她如侦知我害了她父母,怎肯放过我……想到这里,狠心又生,把自己的心腹王誉叫来,附在耳边窃窃私语一刻,转对冼英说:“妹妹喜欢玩枪弄棒,就跟这位王都头到花园玩玩吧。”

  “给我什么兵器?”冼英问。

  冼挺说:“王都头有刀,你们一人玩一刻,何必多带兵器。”

  他不让冼英多带兵器,也是颇有心计的。因他知道冼英武功了得,如果让她带武器,王誉就不能轻而易举地宰掉她。如让二人轮着玩,冼英是小孩子,玩过必然精疲力竭,再由王誉乘其不备,拦腰一刀,冼英就是铜皮铁骨,也要分为两段。

  虽然冼英聪明,但阅世未深,哪会想到哥哥怀有如此奸究之心,蹦蹦跳跳地跟王誉到后花园去。

  梁州的花园,有一涨池水,表里澄澈,光可鉴人。轻风吹过,微波荡漾,一起一伏,逐涵相追,似在对人欢笑,逗人喜悦。日在水底,别有洞天。一起一伏之波,把水底之天,摇来晃去,太阳也折皱起来。

  冼英第一次到花园玩,见这水天一色之景,羡慕极了,把玩枪弄棒之心忘得一干二净,换了另一番兴致。检起一块石子,往池心一掷,“咚”的一声,池水起了大变化。向一个方向逐的清波却从落石处生出无数圆圈,由小到大,向四面八方溢出。阳光照着波纹,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水底天日,随着微波晃动而隐匿。洗英喜从中来,信口吟道:

  石击池塘,八极波光荡;水匿苍天,四方浪头扬。

  抬眼再看池边:杨柳丝丝拂面,鸟语花香,莺啼鸳咐,香郁重重至;低眉细观草清,兰合瓣侵衣,虾腾卉笑,蚓叫摔弹,翠绿叠叠连。还有假山立石,砖阶木棚,花径圃苍,蝶逐蜂飞。观不胜观,玩不胜玩。神仙境界,无过于此。

  王誉见冼英娇小玲珑,玩得可爱,而自己的上司竟要自己把她置于死地,着实不忍。但不把她置于死地,自己职卑位微,性命难保,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在此进退两难之际,实在难以抉择……但忽然想到这无辜小童有些神奇,七岁便有裂石之力,难道是星宿降生?如果星宿降生,自己杀她也杀不死,若被她杀,却贻笑鬼神……杀她不死自己死;杀死她,刺史杀我灭口也是死;不杀她,刺史怕我泄谋也是死……处于三死之地,何不自裁以保无辜,积些阴德,做个好鬼。可是,再三沉思,自己不杀她,也会有人杀她,或许我杀了她,上司先赏些银两让我养家再灭口也未可知……如果这样,就比自裁的好……思来想去,路路不通,心烦意乱之中,忽有一点灵光射进心田:她如此神奇,是否知道有人害她?是否知道我要杀她?不如试她一试,再作行止。于是,叫道“小姑娘。”

  冼英听王誉叫声小姑娘,估计是叫自己,转脸问道:“叫我什么事?”

  “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不是要与我玩刀棒了?”冼英一边问,一边走到王誉跟前。

  王誉见她天真活泼,更觉可爱,心里暗叹道:只知跟别人玩刀棒,却不知有人要夺你性命,可惜!可惜!慈悲之心,悠然而生。对冼英问道“你认为你哥哥真是叫你来与我玩的?”

  “不是玩又是干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要怕。”

  冼英伸长脖子,翘起上唇说“奶奶叫我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也不怕,你说吧。”

  “你奶奶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她来无影,去无踪,你问她干什么?”

  王誉听了更奇,料定她不同凡响,决定不加害于她,对她说:“你哥哥叫我杀你…。

  说了半句,冼英怒道“离间我兄妹之情,打你的嘴巴。”说打就打,身体不见移动,小手已到,王誉哪里躲闪得及,嘴巴中了一掌哭笑不得。

  王誉受了一掌,断定她身手不凡,非她对手,说道:

  “我是对你说真话呀。”

  冼英这时却上前抱住他颈项,口对着他的耳朵说:“我早知他要害我,只是你把他阴谋一泄出去,不但他饶不了你,而且,毁了我冼家声誉。奶奶说他是可教之人,叫我不要与他计较。”

  王誉见冼英口出奇言,忙跪下叩头说:“英姑人小志大,胸怀广阔,就救救小人性命吧!”

  “救你也不难,你得听我吩咐。”冼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十岁,变成了大人,胸有成竹地对王誉说。

  王誉这时更不敢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而是把她看作救命恩人和救世主看待,连忙对冼英说:“唯命是听。”

  冼英突然急不可耐地说:“我哥哥快进到花园了,快起来与我玩刀,在他看见你与我玩时,你对我拦腰一刀,我自有法救你。”

  王誉大惊失色道:“我一刀砍去,你血肉之躯,孩童之质,不随刀断为两段吗?”

  “你不必担心,没有这种把握,不叫你用刀,快!”冼英命令似的。

  王誉不敢违拗,立即站起,把刀舞得呼呼作响。舞了几个回合,果见冼挺独自走来,更疑冼英是神仙下凡,有先见之明。

  原来冼挺吩咐王誉后,甚不放心,三言两语打发了群僚,便匆匆到花园看个究竟。

  冼挺见王誉还不下手,极不愉快,冷笑着对王誉说:“王都头玩得真起劲!”意思是提醒他对冼英下手。

  王誉当然明白冼挺之意,刀锋一转,对准站在池边的冼英,出奇不意,一刀削去。

  冼挺暗喜,认为冼英必死。但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刀锋接触洗英腰际时,只听“咔嚓”一声,火光囚射。

  火光过后,王誉的刀断了三截,向外飞出。一截恰好飞到冼挺面前,吓得他面如土色,急忙躲闪,方才无事。

  再看冼英,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冼挺忽然心生一计,大声喝道“王都头,你为什么偷袭我妹子?立即跪下待罪!”喝完,假惺惺地走到冼英身边,抚摸着她的头顶说:“妹妹没事吧?”

  冼英故作吃惊地问:“我好好地在这里玩,会有什么事?”

  “王誉对你一刀斩来,企图杀你,你难道不知道?”冼挺惊讶地问o

  “没有这事,哥哥看花了眼,切莫冤枉王都头,他是好人,斩的是我身边这快大石,不是还有痕迹吗?”冼英撒娇撒痴地说。

  冼挺和王誉听了,同时把一腔心事放下。因为,冼挺怕王誉这一刀斩不死冼英,冼英会看出破绽,知道自己与王誉合谋害她,反过来杀死自己,而且,认为她有神仙相助,故装出对王誉发怒而掩饰真相。王誉则不同,他怕冼英先前叫自己杀她,是故意让他哥哥进来看见,借他哥哥之手除了自己。特别冼挺喝自己跪下待罪,一下子翻脸无情,真有杀自己之意,只要冼英咬定是自己欲杀他,自己就性命难保,吓得全身发抖,面起鸡皮。却想不到冼英会叫冼挺不要冤枉自己。

  冼英说后走到王誉跟前说:“王都头起来吧,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如果冤枉你,我打他呢!”

  王誉听了,感激之意悠然而生,止不住流出两行热泪来,站起看着冼挺,一言不发。

  冼挺认为洗英是孩子说笑,也顺阶而下,对冼英调侃道“哥哥不刁难王都头,更受不得妹妹尊拳。”说话时,示意王誉走开。

  王誉当然知趣,拔腿欲走,却被冼英喝道:“王都头,我要你拉着我一只手,哥哥也拉着我一只手,再游一遍花园呢。”

  冼挺和王誉听了,相视一笑。只得拉着洗英之手,像一对左右辅粥,陪着自己尊敬的主人,在幽兰曲径间行走,这样问问,那样说说,叽叽咕咕,乐以忘返。

  他们又游了两个时辰,方才离开花园。

  王誉回到家中,深思冼英所为,知她必成大器,又回忆冼挺平日阴险顽劣,必定还会陷害冼英,决定尽自己最大能力暗中保护她。

  再说冼挺,这次设谋在花园杀不死冼英,耽心冼英将来对自己不利,千方百计设谋害她,只是在母亲宁氏的阻挡下,想不出好计来。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光阴在再,不觉过了数年,总算平安无事。

  这时,冼英已经十三岁了,性情和机智过于大人。侦知家兄冼挺,时时遣心腹到乡村假扮强盗,抢掠财物,而且,见美丽妇女,也抢回州街监禁享用。不仅本州官民,时时抑怒,就是邻郡吏民,也怨声载道。因此,冼英常有谏言于兄。

  冼挺得到小妹谏劝,本应改恶从善,无奈他恶性久积,难速改变,却把冼英之言视为逆言,恨心更大,无论如何也要害死她。但忆起前两次害她不死,有了前车之鉴,决定不再用刀、棒,立意把她骗到悬崖峭壁推下去,就算铜皮铁骨,也会把她心脏震碎而死。计划一定,立即施行。

  这天,是梁普通六年,即公元526年的重阳佳节,秋高气爽,云淡天青,风和日丽。冼挺禀告母亲说“孩儿任梁州剌史六周年。六年期间,托天子洪福,得以初安,更得天时地利,无灾无祸,财丰物阜,故欲乘此佳节,与母亲及妹子一起到高凉山祭祀一番,以祈后福。”

  这时,宁氏巳年逾半百,虽然儿子任了一州刺史,却还俭约辛勤,食不过两碟,穿不脱麻衣,又知儿子行为不肖,邻里州民,时有怨言传到她耳中,所以,一身多愁多病,蠢动气喘,举步为艰,不愿外行,听了儿子冼挺之言,气若柔丝地说:“孩儿有此善心,为母足以自慰,只因为母中气不足,难以登高,你与妹子冼英一起去吧。”

  话一出口,正中冼挺下怀。冼挺望了冼英一眼,察她是否感兴趣。

  冼英天真烂漫,好动而不好静,无事也欲出外游,听了母亲之言,当然愉快,对冼挺说:“我们就去吧?步行,不必坐轿。”

  冼挺喜出望外说:“高凉山矗立川源,悬崖叠上,道路羊肠,怎能坐轿。”于是,取了香烛,不带差人,与冼英一起盘桓攀登。

  高凉山翠竹成林,风吹校叶,自然啸声起;古树参天,云游其间,神仙绘彩图。朝霞映露,满山银珠光灿灿;夕阳照草,散点金花亮橙橙。秀丽壮观聚于一身,泰山不及。

  二人置身其间,又见一番景致:小鸟轻盈,穿丛越棘如起舞;粉蝶飞翔,吻瓣探恋似排优。实在使游人陶醉。

  冼挺不是第一次上高凉山,他对这些异景奇酶,早已欣赏够了。只是冼英,初涉山川,处处新奇,野鸟名花观不尽。见有合心如意的,无不向冼挺请教。冼挺心中暗骂:一会儿你就归地府,魄上九天,认识再多,又有何用?但未到其地,未适其时,也不得不胡乱答应。

  二人到了山顶,心思各异。冼挺到处寻找对冼英下手的地方。而冼英却绕山顶盘桓。她纵观万里,横看千川,初开眼界,立展胸怀,信口吟道:“凌顶纵观八极天,盘旋横看四方峦,腾云要蹈九千岁,驾雾当争一万年。”吟毕,又自言自语:“我非须眉男子,不去争万岁之尊,九千岁之戚,只求德泽一方之民,仁播九州之地足矣。”

  冼挺在旁听见,知她有如此雄心壮志,当世须眉不及,暗羡不已,心里叽咕:只可惜我这个当哥哥的,却是她的杀父仇人,否则,依仗这个妹妹,乘长风而破万里浪,招兵买马,逐鹿中原,何愁九州不服。但究其根底,父仇已不共戴天,母冤当不载地,怎能共存?留她不得……

  冼挺正心事连翩之际,却听冼英叫道“哥哥为何一言不发?是不是要祝祷神灵,便威严起来?”

  经冼英提醒,冼挺立即做作起来,摆上香烛,焚化纸钱,对天默祷道:“我冼挺若有后福,能永保富贵,扫除障碍,苍天使保我少顷能推冼英下悬崖,跌个粉身碎骨。能如是愿,他日再携三牲,率群僚,四时致祭。”祷毕,才笑着起来对冼英说:“为兄己祷过了神灵,可随意玩耍了。”

  “哥哥常来,定知何处好玩,带我去玩一玩如何?”

  “能尽观川山风景,莫如千例岩,为兄带你一游便是。”于是,喜孜孜地拉着冼英之手,只一刻便转到了千例岩。

  千例岩从岩顶到平川有千例之高,故得其名。

  冼英站在岩顶观看,又是一番景致。好奇之心十足,走到岩边窥看,深不可测。正心气来潮,欲吟新句,忽然背后遭一击,身子离岩,急速下堕,大吃一惊。要知冼英性命,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