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默在梦中见到大哥被暴风卷走之后,她自己总觉得负有责任,心里很内疚。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传出去,她的未来的大嫂也并不知道,但她每天都要来陪陪大嫂,与她一起到海滩走走,向那大海的边缘瞭望,看看是不是父亲与哥哥们都回来了?
“林小姐来了!”刘氏在门口接着。
“伯母你好!”
以前的刘氏并没有少说林默的坏话,但如今她将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她当然不能再胡说八道了。其实,在这不公的世上,林府,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赵老大从内室出来,拉住林默的手,朝里走去。
赵明到祠堂里去教书去了,所以,林默得趁这个时候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给大嫂,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昨晚上看到那一幕,她很气愤,捂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之后,她想:赵明绝不是那一种人,一定是玉春那坏女人逼迫赵明干的,这种女人什么事干不出来,这事必须给赵明讲清楚!她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玉春这女人是不会安啥好心的!
大嫂让妹妹坐好后,给斟上茶,然后才说:“昨晚上,弟弟回来,他说在海滩上遇到了一只疯狗,我与妈还劝他以后要小心点!”
“他搂着玉春,还亲她的脸!”林默很气愤地说,因为她与他交往十几年,他最过分的行为也不过是拉拉她的手,他从来就没有搂过她,更没有亲过她,即使在幼年时代,也没有。然而,他现在却背着她干出了那种事,这对一个纯情的少女是不能容忍的。假如不是她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他会干出那种事的,但现在他竟干出来了,被她亲眼看见了!
大嫂手中的茶杯从她手中掉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摔成了两瓣。她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小弟弟,一直象小姑娘似的,怎么会去搂抱一个比他大的女人,去亲一个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女人?兰兰立即来帮忙把地下的碎瓷片拾起来。等兰兰出去后,她才说:“妹妹,昨天弟弟是不是对你非礼了,他回来我好好说说他!”
林默哼了声,“他是对玉春!”
赵老大回想起昨天晚饭时,弟弟的表情,这里一定有啥难言之隐,她何尚不知道玉春是什么样的人?“妹妹,弟弟回来,我一定问个明白,如果他有错,我会好好说说他的!”
“大嫂,你告诉他,我饶不了他!”
赵老大一直维护着弟弟,但她的弟弟却象一株小草,即使是一阵微风,也会把他吹倒,在林府私塾,遭受林家四兄弟的欺负,虽然有林小姐的维护,但他又成了林默的奴仆,在林默面前唯命是从,简直没有一点男子气,如今又受玉春的糟蹋!
贫苦渔民为了维持生计,就必须劳动,丈夫出海了,二女儿还得到海边去织网,赵老大因为有孕在身,当然可以不去劳作,刘氏因为儿子现在已经任私塾教师了,可以挣点钱粮由她支配,所以,她也可以不再劳动了,过起了不是太太的太太生活。如果老大一朝成了林府的长子媳妇,到那时,她做母亲的不也沾了光,也算她这一辈子活到了头!
兰兰从外面进来:“小姐,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走走罢,这里这么闷!”她便来扶林默,因为在这种贫民窟中,她很容易回想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
“大嫂,我们还是到海滩去走走罢!”
有身孕的女人,多活动一下,对腹中的始儿自然是有好处的。赵老大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因为贫民女子是不会有名字的,在娘家就以排行称呼,出嫁后就冠以夫家的姓,应该称“林氏”或“林夫人”了,但如今她还没有取得那资格。她腆着大肚子,由林默扶着她。她被林家大少爷相中,那主要是她的相貌,她家里虽然贫寒,却接受了母亲的遗传,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渔村的渔民女子中,她就是第一美人了!她与林府老大的关系,并没有得到林愿的赞同,只是在生米做成了熟饭,林老爷不得不做出了些让步:她必须为林家生一个儿子才能正式娶她到林家!为此她在母亲陪伴下,去找那“神算”算算她是不是能生一个儿子?那“神算”让把生辰八字报上。“神算”掐指一算说:儿子是会生的,但是林家的长房媳妇却难做!刘氏还想问过明白,可那“神算”却说,到时候自然明白!刘氏母女一想,既然能生儿子,为什么难作长房媳妇?她玉春泼辣,老大也不会示弱的!
三人走在软绵绵的沙滩上,一下子便把云缝中的太阳引了出来,阳光撒在沙子上面,那沙滩还是凉森森的,要是下午出来,那火辣辣的沙子就会烫脚,这片沙滩虽然不大,但却是少女们散心的乐园,也是千百年来多少少妇断肠之处,请看那如同波浪似的沙滩记下了人们的无数欢乐与痛苦、悲欢与离合。她们走向码头旁的织网的人们那里,织网作坊就着海滩上几棵老榕树,可以遮挡住午后的太阳。已经织好的网,就套在绳子上晒凉着,犹如印染厂晒凉的布一样。这里也是林府的一个织网作坊,那些织网女工见林小姐来了,纷纷停下手中活,向小姐打招呼,林默就得不断地向打招呼的女工们回礼。她们径直来到了赵老二织网的地方,“林小姐、大姐,你们来了!”
“二姐织得越来越好了!”林默无不赞叹地说,“以后教我织罢!”
“林小姐,用不着学我们这些人做的粗活了!”
“我就是喜欢干这种活!”林默说着就要接过赵老二手中的梭子试试。林默那双灵巧的手,不说是赵老二,就是赵老大也无法相比。她曾经在南海龙宫,来到那些鲛女中间,就曾向她们学过织鲛绡,不说海底的游鱼,就是天空中的云彩和飞翔的凤凰,在她的手里都会完全展现得活灵活现。
“小姐这双灵巧的手,真是天上的织女下凡!”
林默也不是头一次到这织网作坊来了,所以,她的织网技巧并不亚于一个熟练工。
太阳已经从大海升起有一竹竿高了,当然,早晨的太阳,特别是在海边,总那么温柔的,温柔得象一个大姑娘似的。赵老二把自己的篼篷盖在了林默头上,虽然阳光如此的温和,但一个从来就没有亲自参加劳作的大家闺秀,也是经受不起的呀!“小妹,今天,你大哥该回来了罢?”赵老二问。
“我与大嫂就是出来等候呢!”林默一边织网一边说。
赵老二见着大姐挺起的肚子,脸上总挂着一丝忧愁,并没有将做新媳妇--母亲的喜悦,于是说:“林小姐,你还是与大姐一起去等候罢,还是我来织!”林默把梭子还给了赵老二,然后,挽着大嫂走向那码头。
几艘正在装货的海船,摇晃着飘浮在港湾里。林默一看那船头挂的旗帜便知那是二嫂玉春家的货船。玉春家是怎样暴发的,她现在是不怎么知道的,反正在她心里,她家绝不是好人家,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非要与她家开亲不可?玉春那种女人,不是把祸水引进了自己家嘛!
大嫂望着那大海与蓝天相接的东方,多么希望从那朦胧的碧蓝色的水中冒出一排桅杆来!假如那蓝色的水中真的钻出来了一根桅杆,可离这湄洲码头也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海路呀!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但那海风撩起姑娘们的衣裙,也觉得有一阵阵的凉爽意。然而,那些码头上的苦力们,虽然只穿着遮羞的一条裤衩,那汗却从那黝黑的皮肤上滚了出来,他们还得时时取下那裤腰上的又黑又臭的毛巾,抹去眼睛上的汗水。一个老年的苦力,扛着一大包东西蹒跚地走来,被脚下的石子一滑,连包带人摔倒在地。
林默呀的一声,走上前去。
旁边的监工,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脚,怒斥道:“你这老家伙,早该回去抱孙子养老了,还干什么!”
老苦力也顾不得监工对他的惩罚,连忙用手去堵那从破了的麻袋缝中漏出来的大米。因为他的那点工钱怎么赔得起那已经洒了一地的白花花的大米?所以,他情愿再挨几脚,也不能再让大米流了出来。
“你给我住手!”
那工头见是林府小姐,不得不把已经踢出去的脚再收回来,说:“林小姐真是好心,可是好心却变不成这白花花的大米?”
林默并不想理睬这恶狗似的工头,俯身便去扶倒地的老苦力。
“林妹妹,在这里可不是你的闺房!”
林默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玉春。“你这死老头,看在林小姐的面子,今天就饶了你,还不快去拿针来把口袋缝上!”
那老苦力还想给林默磕头,可玉春竟恶狠狠地叫道:“你这死老头还不快滚!”当老苦力走后,玉春说:“兰兰,这么大的太阳,不把你们林小姐晒黑了嘛!”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默瞪了一眼,才住口。
赵老大是不想见玉春的,虽然她们将来都是林家的媳妇,将成为妯娌,但残酷的现实却在她们中间划了一道难已逾越的鸿沟。玉春想拖林默到船上去,但林默见把大嫂一个人丢下,便拒绝了,说:“玉春姐,我有话问你!”她便拉玉春到一边去。兰兰只得留一定距离跟在后面,她见姑嫂俩竟争吵了起来,于是,上前去拉开林小姐。只听玉春还在嚷道:“你去问问赵明,他抱着我,还亲我,你倒来说我不是?”玉春声音很大,她生怕那些苦力不知道似的。
林默气得直跺脚,兰兰拖她,说:“小姐,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我们走!”林默气得心里流血,她本想给她一个警告,此事就算了,但却被她反咬一口,这样,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给母亲,再转告给二哥,“要这种坏女人干什么?”
大嫂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于是也劝解了林默几句。
兰兰拍手叫道:“你们看,天边出现了桅杆,老爷和少爷的船回来了!”
林默那不高兴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天边的桅杆距离这湄洲码头至少也有百多里,少了两个时辰是到不了的。林默抬头望太阳,说:“爸爸他们的船,再早也得午后才能到达,大嫂,我们还是回去罢!”
“妹妹,你们回去罢,我回去还闷得慌,还不如在这里看着船一点一点地靠近!”
林默还想劝大嫂回去,但她执意不肯,便只得与兰兰回家了,留下大嫂一人,在这码头上守着他的情郎安全地返回来!
林默不得不与兰兰回到家里,先去母亲的房间看看,母亲却已经到了佛堂,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祈祷,她不能打扰母亲,便自个儿回到自己的房间。由于在梦中,梦见大哥遇了难,导致她这一段时间静不下心来看她从“神算”那里得来的唐代药王孙思邈的《千金方》,现在坐下来翻开,那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字,字的旁边,又是各种植物的形象。她虽然背熟了叙述文字,把植物形象也记在了心中,但,她却没有看到真正的植物。
兰兰为小姐斟上茶便出去了。林默翻翻书,顿觉困乏,不知不觉地伏在书桌上便进入了梦乡:她与母亲一起来到海滩迎接父亲与哥哥们。大嫂一个人还在那火辣辣的阳光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货船的到来。
四艘货船徐徐地靠近码头。林默见只有四艘货船,少了一艘,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一对眼泪,她从母亲手中挣脱,奔向大嫂,拉起大嫂的手,便冲向了码头,第一艘船上站着二哥,第二艘船上站着三哥,第三艘船上站着四哥,最后那艘站着父亲,唯独没有大哥的船,大哥没有了……大嫂没有哭,她却从林默手中滑倒了,昏在了地上。
林默突然从梦中惊醒,那眼帘上还桂着泪珠,额头上冒着汗,于是大叫:“兰兰,快!我们到码头上去,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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