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王胜仙定计谋人妇 众英雄火烧合欢楼




  窦永衡的这场官司,皆因他妻子长得美貌,惹出来的。临安城有四个恶霸,头一个是秦丞相儿子的兄弟、花花太岁王胜仙,第二个是风月公子马明,第三个是追命鬼二公子秦怛,第四个是罗公子,外号静街爷。这天周氏正在门口买绒线,可巧花花太岁王胜仙骑着马,带着许多恶奴,从青竹巷路过。本来周氏长得美貌,天姿国色,虽不是浓装艳抹,穿着淡装素衣,更透着一番姣态,真称得起眉舒柳叶,唇绽樱桃,杏眼含情,香腮带俏,梨花面,杏蕊腮,赛似瑶池仙子,月殿嫦娥。王胜仙一见,心神飘荡,问手下众家人:“这个妇人是谁家的?”家人王怀忠说:“大爷先回去,我打听打听。”

  王胜仙到了家,工夫不大,王怀忠回来了,王胜仙说:“你打听明白了没有?”王怀忠说:“小人打听明白了,大爷你死了心吧。”王胜仙说:“怎么?”王怀忠说:“这个妇人,是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之妻。这个窦永衡两膀有千斤之力,那如何能抢得了?”王胜仙一听,说:“哎呀!我瞧见这个妇人实在长得好,我这些如君侍妾都是平平无奇,要比这个妇人差多了。我真是一瞧见她,连魂都没有了,你们谁想法子给我把美人弄到手,我给五百银子。”众家人都摇头说:“我们实在没法。”王胜仙如同入了迷,茶思饭想,真仿佛丢了魂一般。

  过了两三天,这天有家人进来禀报:“京营殿帅陆炳文前来拜见。”王胜仙一听门生来了,赶紧吩咐有请。--王胜仙是大理寺正卿,为什么陈炳文要拜他做老师呢?只因他是秦丞相儿子的兄弟,陆炳文有事求秦相,要借他的鼎力,故此拜他为老师。王胜仙把陆炳文让到书房,陆炳文给老师行过礼,王胜仙说:“贤契,今天怎么这样闲在?”陆炳文说:“特意前来给老师请安。”王胜仙说:“这两天我得了病了。”陆炳文说:“老师欠安了,什么病症?”王胜仙说:“我难以对贤契说。”陆炳文说:“老师有什么事不可说的?何妨说说。”王胜仙说:“实不瞒你,我那天骑马出去拜客,走过青竹巷,看见一个美貌的妇人,是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之妻。我回来茶思饭想,得了相思病了,没有主意,贤契你要是能把这个人弄来,我必定保举你越级高升。”陆炳文说:“既是老师台爱,门生必当设法给办,老师候信儿吧。”

  陆炳文回到家中,打算给王胜仙办这件事,就是想不起主意来。他家人陆忠说:“老爷要办这件事,小人倒有个主意。”陆炳文说:“陆忠,你要是把这件事情办好了,我赏你二百银子。”陆忠说:“老爷赏我二百银子,我就给办。这个窦永衡,我知道,可没见过。他妻子我倒见过一面,实在美貌。他住的是周老头儿的院子,周老头儿是我的义父。那天我去义父家,窦永衡的妻子正请瞎子给窦永衡算命,她自己也算了一命,我还记着他们的生日。窦永衡二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生,他妻子二十四岁,二月初九日卯时生。那天我义母太太也算了一命,我也算了一命,所以我知道窦永衡的根底。老爷要是把查狱的差事派给我,买通大盗,把窦永衡咬上,老爷把窦永衡拿来,一入狱就好办了。”陆炳文说:“好,我就派你管狱;你给我办吧。”

  陆忠得了这个管狱的差事,早晚一查狱,见有两个大盗,陆忠就问:“你两个人姓什么?”这两个人说:“我们是亲哥儿俩,叫王龙、王虎。”陆忠说:“你们两个人什么案子?”王龙、王虎说:“在白沙岗抢劫饷银,杀死解饷职官。”陆忠说:“你们两个人这案子重大,活不了了。”王龙说:“可不是。”陆忠说:“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王龙说:“有老娘,我两人都有妻子。”陆忠说:“你们两人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做这个事?你们两人要是一死,家里老娘妻子怎么好?谁管吃管穿?”王龙说:“这也是无法,谁叫我当初做错了事儿呢?”陆忠说:“我倒是瞧着你们怪可怜的,有心救你们可又救不了。皇上家的王法,不能改例。你两个人愿意活不愿意?”王龙说:“谁不愿意活?谁愿意死呢?你要能想法救了我们,我们二人决不忘了你的好处。”陆忠说:“我要想救你们也容易,你们得拉出一个为首的来,你们两个人就能保住性命。”王龙说:“这案子就是我们两个人做的,有谁可拉?”陆忠说:“我有个仇人在青竹巷住,叫黑面熊窦永衡。你们两人过堂的时候,把他拉出来,说他为首,我管保叫你两个人不死。”

  三个人商量好了,晚上过堂,王龙就说:“回大人,在白沙岗路劫,杀死解粮职官抢饷银,是黑面熊窦永衡为首。”陆炳文心里明白,就说:“你说的话当真?”王龙说:“小人不敢说谎,他现在青竹巷住家,大人可以把他传来对证。”

  陆炳文这才派原办马雄,急拘锁拿窦永衡。今天堂上一讯问,王龙、王虎所说的话,都是陆忠早就把口供串好了的,故此王龙、王虎知道永衡的根根切切。陆炳文用夹棍把窦永衡夹起来,突然大堂上刮起了一阵怪风,风过去再看夹棍,断成三截了。

  陆炳文糊里糊涂地叫王龙和窦永衡画供,吩咐将窦永衡钉镣入狱。王龙、王虎来到狱里,托牢头把窦永衡置死,将来必有重谢。牢头说:“是了,你不用管了。”

  官人把窦永衡送到狱里来,牢头一见窦永衡,就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窦永衡一看,这屋里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四盘菜,有酒壶酒杯,牢头说:“窦贤弟,你喝酒吧,你许是不认识我了。”窦永衡说:“我可实在眼拙,尊驾贵姓?”牢头说:“我也是常州府的人,咱们老街坊,我姓刘叫刘得林。我因为争行帖,用刀砍死人,一直奔逃在外。现在我在这狱里当了牢头,我知道你是被屈含冤,我可救不了你。你只管放心,绝不能叫你受了罪。”窦永衡这才想起来,说:“原来是刘兄长。”二人坐下吃酒谈心,窦永衡幸亏遇见故旧,狱里还不算受罪。

  陆炳文把窦永衡入了狱,这才问:“陆忠,怎么想个法子,把他妻子诓出来,给王大人送了去?”陆忠说:“我有主意。”立刻叫过一个家人来,陈忠说:“你在外头雇一乘小轿,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这个家人姓白,叫白尽忠,点头答应。雇了一乘小轿,来到青竹巷窦永衡家的门口,一打门,正赶上周老头儿没在家,周老太太出来,把门开开,问了找谁,白尽忠说:“我是杨猛、陈孝二位大老那里打发来的。现在窦大爷打了官司,杨爷、陈爷有心先去打听,给窦大爷去料理官司,又怕窦大爷家里窦大奶奶没人照管,有心来照看家里,又没人给窦大爷去衙门托人情,杨爷叫我带轿子来接窦大奶奶到陈爷、杨爷家去商量。”

  周老婆子一听,吓得往里就跑,说:“窦大奶奶,可了不得了!窦大爷也不知为什么,打了官司了。后街杨爷、陈爷,打发家人搭了轿子来接你,你去是不去?”

  周氏娘子一听丈夫打了官司,又是杨猛、陈孝打发人来接,焉能不去?赶紧穿上蓝布褂,青布裙,把门锁上了,说:“周大娘,请给照应点儿。”周老婆子说:“窦大奶奶去吧,打听打听也好。回头等我老头子回家,我再叫他去打听明白,到杨爷家去给你送信。”

  周氏来到外面,给白尽忠道了万福,就上了轿子,白尽忠前头带路,轿子一直抬到泰和坊花花太岁王胜仙家里来。

  这时候,陆炳文早就已经坐着轿子来了,见了王胜仙,两人正在书房谈话。陆炳文说:“老师大喜!门生买盗攀贼,已经将窦永衡入了狱了,一会儿就给老师把美人送到。”王胜仙说:“贤契多费神,我必有一番人情。”正说着话,家人禀报美人抬到。王胜仙忙来到院中,见轿子落平,撤轿杆,去扶手,一掀轿帘,把周氏吓得七魂皆冒,连忙问:“哟,这是哪里?”旁边过来两个仆妇说:“大奶奶你要问,我告诉你,你丈夫已经打了官司,入了狱了。现在我家太爷姓王,是当朝秦丞相的亲侄子,现任大理寺正堂,久慕大奶奶芳容美貌,特把大奶奶接来,跟我家太爷成其百年之好。你这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比你跟着窦永衡胜强百倍呀。”

  周氏一听这话,好比万丈高楼上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周氏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也是本份人家,颇知礼义,当即气得浑身发抖,说:“好恶霸,你既然做皇上家的职官,理应修福积善,怎能无故谋算良家妇女,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我丈夫既然被你陷害了,我这条命也不要了。”说着话,伸手就抓自己的睑,想要撞死。

  王胜仙一看,赶紧叫婆子把她拦住,揪到合欢楼劝解劝解她。婆子把周氏的两臂捆上,架到花园里的合欢楼上,四五个伶口俐齿的婆子,轮番劝解。周氏破口大骂,骂累了,就不言语了,众婆子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周氏娘子气得颜色更变,说:“谁家没有少妇长女?你这婆子岁数也不小了,总要积点儿德行。你们要是瞧着恶霸家里好,你们谁家里有少妇长女,就送给恶霸成亲享福去呀。”众婆子一听,说:“大娘子,你别绕着弯子骂我们,太爷叫我们来劝你,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依从,真把太岁爷招恼了,就是一顿马鞭子,那时候你不应也得应。再不然,把你打死了,就在花园子里一埋,你死也是白死,谁来给你报这个仇?”周氏说:“我情愿死,你们还有什么说的了?”

  周老婆子见窦永衡的妻子走了,把门关好。周老头儿从茶铺子喝茶回来了,周老婆子说:“你回来了,咱们街坊窦大爷打了官司了,方才东街陈爷、杨爷打发人用轿子把窦大奶奶接了去,也不知窦大爷因为什么事儿打官司?”周老头儿听了一愣,问:“是陈爷、杨爷亲自来接的?”周老婆子说:“不是,打发一个家人来接的。”周老头儿说:“既然不是陈爷、杨爷亲身来接,你就不应当叫她去。临安城有四大恶霸,常常设下圈套,诓骗良家妇女,倘若窦大奶奶有点儿差错,这场官司咱们打得了吗?你这么大岁数,就不知道轻重好歹。”周老婆子说:“我哪儿想得到这么些事情?你快到陈爷、杨爷家去打听打听吧。”

  周老头儿连忙来到杨猛、陈孝家打门。这哥儿俩本来就在一个门里住,杨猛住在前头,陈孝住在后院儿。两人听外面打门,开门一看,见是周老头儿,陈孝说:“周老丈,为何这样闲在?”周老头儿说:“我来打听打听,窦永衡为什么打的官司?”杨猛、陈孝说:“不知道哇。”周老头儿说:“二位不知道?哎呀!可了不得了!”

  周老头儿“哎呀”一声,翻身就地栽倒,倒把杨猛、陈孝吓了一跳,赶紧把周老头儿扶起来。杨猛、陈孝说:“老丈,有什么话慢慢儿说,干吗这样着急呢?”周老头儿缓了半天,才把这口气儿缓了过来。陈孝说:“老丈不必着急,慢慢儿说。”周老头儿说:“上午我上茶铺子喝茶,没在家里。方才我回家,听我老婆子说,有人带着轿子,说是你们二位打发去的,说窦大爷打了官司,来接窦大奶奶,把窦大奶奶接走了。我就说我老婆子,不是你们二位亲自去接,就该拦住窦大奶奶别去。我就想到怕有差错,果然你们二位不知道,这事儿可怎么办?也不知道把窦大奶奶搭到哪儿去了?”

  杨猛、陈孝一听也愣了,说:“周老丈不必着急,先请回去。我二人出去打听打听。”周老头儿无奈,告辞走了。

  陈孝说:“杨贤弟,你我去打听打听,窦永衡在哪个衙门打官司,因为什么?这件事你我焉能袖手旁观呢?窦永衡来投奔咱们弟兄,他要是有了差错,你我也对不起铁头太岁周?啊。要不然,你我先去找济公,求他老人家给占算占算。”杨猛说:“也好。”

  二人这才赶紧换上衣服,从家中出来,打算要到灵隐寺去找济公。二人正往前走,见对面来了一个人,头戴缨翎帽,青布靠衫,腰系皮挺带,青皮快靴,面皮微黄,粗眉大眼,燕尾髭须。杨猛、陈孝一看,认识是京营殿帅府的大班头,姓白名平。杨猛、陈孝迎上前去说:“白头哪儿去?”白平抬头一看,说:“原来是杨爷、陈爷,我正想去找你们呢。我今天心里憋得慌,咱们三人去喝杯酒吧。”杨猛、陈孝一想也好,正要打听窦永衡在哪个衙门打官司,不妨可以问问白头。

  三个人一同来到酒楼上。跑堂的一看,都是熟人,说:“杨爷、陈爷、白头,今天怎么聚会一处了?三位要什么酒?”白平说:“你给我们来一百壶酒,随便给我们配几个菜。”陈孝说:“白头,干什么要这么些酒?随着喝、随着要好不好?”白头说:“我告诉你们二位说吧,我简直不愿意在衙门里混了。今天咱们痛饮一醉,我把我这一肚子的牢骚,跟你们哥儿俩说说。”陈孝说:“有什么可烦的事呢?”白头说:“唉!别提了!咱哥儿们在六扇门当一份差事,也有个名声,你们二位大概总有个耳闻,无论什么样难办的案子,只要我出去,伸手就能办着。”杨猛、陈孝说:“那不假,我们是知道的。”白平说:“现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像样儿的案子,我会没办着,反叫我手下的伙计马雄给办了。当初马雄在我手下当小伙计,现在竟把我给压下去了。”杨猛、陈孝说:“什么案子叫他办了?”白平说:“就是白沙岗断路劫银,杀死解饷职官,抢劫饷杠那宗案子。贼首窦永衡就在青竹巷住,我会不知道?竟叫马雄把这案子给办了。人家露了脸了,刑廷大人赏了他一百银子。我再也不想吃这碗饭了。”

  杨猛、陈孝一听窦永衡打这样官司,心里一哆嗦,说:“怎么知道是窦永衡做的呢?”白头说:“有王龙、王虎把他供出来的。”杨猛、陈孝说:“这就是了,白大哥,你也不必想不开,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兄长早年把脸也露够了,也该叫人家出出头了。”白头说着话,一扬脖子一壶酒,少时喝得酩酊大醉。杨猛、陈孝叫伙计:“把白头搀到雅座去躺躺,我们哥儿俩去去就来,伙计们多多照应吧!”伙计说:“是了。”

  杨猛、陈孝惦着去找济公,二人急忙下楼。陈孝说:“杨贤弟,你听见了,窦永衡打上了这样的官司。据我想,窦贤弟决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必是买盗攀贼,将他拉上,还不知窦大奶奶被谁诓了去?”杨猛说:“不要紧,我有主意。”陈孝说:“你有什么主意?”杨猛说:“你我回家,拿上刀,到京营殿帅府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劫牢反狱,把窦贤弟救出来,再找窦弟妇。找着了,你我一同找个老山岳,当了山大王就得了。”陈孝说:“你满嘴里胡说!临安城内单是护城军就有好几千,凭你我两个人就能造反?三步一个官厅,五步一个棚栏,一传信护城军一齐队,连你我二人都白白饶上。再说你我都有家眷,焉能跑得了?”杨猛说:“连家眷一齐跑哇?”陈孝说:“你别嚷嚷了,这要是给官人听见,当时就把你给办了。”

  二人说着话,幸亏街上没人听见,往前走了不远,见从对面来了一个人,走路一溜歪斜,说话舌头都短了,一副喝醉了的样子。杨猛、陈孝抬头一看,原来认识。

  这个人姓黄名忠,是个当长随跟官的。当年跟过两任外任知府,手里有两个钱,也没剩下。此人心地最直,最好交友,把银钱都交了朋友了。现在跟着旧主人来京引见,把他荐到花花太岁王胜仙手下当管家。他在这临安城又交了一班朋友,上自绅粮富户,买卖商贾,下至街头乞丐,他都认识,跟杨猛、陈孝也有来往。今天碰见杨猛、陈孝,黄忠说:“二位跟我喝酒去吧,我方才一个人喝了半天,心里甭提有多烦了。咱哥儿们素常最对劲儿,今天总得喝……喝……个够。”

  杨猛、陈孝虽然心中有事,想着他现在王胜仙家,正好向他打听窦大奶奶的下落,也不驳回,就和黄忠仍回到这座酒楼来。伙计一瞧,刚把白平挽到雅座去睡着了,这二位又带了一个醉鬼来。三个人坐下,伙计过来擦抹桌案,黄忠说:“给我来三百壶酒。”伙计一听,心里一乐:“这倒不错,方才白头要一百壶,这位要三百壶。”连忙说:“有有,你先慢慢喝着,酒倒是现成的,可没有那么多酒壶,你随喝随灌吧。”杨猛、陈孝说:“黄大哥干什么要三百壶酒?我二人方才喝了半天了。”黄忠说:“今天咱们一处喝一回,明天你们二位也许就见不着我了。”杨猛、陈孝说:“兄长此话从何而来?”黄忠说:“阳世人间是没了我喽,我决不能活了。”陈孝说:“兄长受了谁的欺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只管说,我二人可以替兄长管管,素常咱们弟兄总算知己。”黄忠说:“你们哥儿俩不用管,也管不了。我心里烦哪。先前我在外任跟官,挣多挣少,倒是小事,现在我们旧主人把我荐到大理寺正卿花花太岁王胜仙家里当差,把我的肚子都气破了。我这人爱生闷气,王胜仙这小子,身为大员,又是丞相的侄子,不知自重,尽做些个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天无故他把人家安善良民窦永衡给买盗攀赃入了狱,又把他妻子给诓到家里来。人家这位妇人,还是贞节烈妇,一下轿子,就破口大骂。王胜仙叫老婆子把人家捆上,拥到合欢楼去,派婆子劝解,硬要叫人家依从,跟他成亲。我看见这种事情,真瞧不下去。我也想开了,我又没儿没女,人生一世,百岁也要有个死。我今天晚上买一把刀,到合欢楼把王胜仙这小子杀了,给大众除害,我自己一抹脖子就算完了。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子,没有挂碍,我落一个名在人不在倒好。”

  杨猛、陈孝无意中得到了周氏的下落,见黄忠说话舌头都短了,喝得酩酊大醉,往地下一栽,人事不知了。杨猛、陈孝就叫伙计:“你把这位也扶到雅座躺下睡一觉,醒醒酒,我二人还要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来。”伙计说:“杨爷、陈爷,可别再带醉鬼来了,我们一共四个雅座,这二位已经占了两间,再来两位,买卖就不用做了。”杨猛、陈孝说:“伙计多辛苦点儿,过后我们必定多给酒钱。”

  说着话,杨猛、陈孝二人下了楼。陈孝说:“杨贤弟,敢情窦弟妇被花花太岁王胜仙诓去了,倘若窦弟妇被恶霸奸了,你我怎么对得起铁头太岁周??”杨猛说:“要依我,还是拿刀劫狱反牢,把窦永衡抢出来,咱们三个人一齐到花花太岁王胜仙家去,把狗娘养的一杀,把周氏抢出来,咱们三个人一同跑了,就完了。陈孝说:“你别满街上胡说了,惹出祸来,你就不说了。”

  二人刚出钱塘关,见对面来一个人,身高九尺,膀阔三停,头上青壮士帽,身穿白缎子箭袖袍,腰系丝鸾带,单衬袄,薄底靴子,闪被一件皂缎英雄大氅,左手拿着一蒲包大八件,右手拿着一蒲包土产,脸如锅铁,粗眉环眼,正在英雄少年。杨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北路镖头周?。凡事无巧不成书,周?原本是从北路保着镖,从这里路过,离临安城有二十多里路。周?叫伙计们押着镖先走,他拿了一蒲包土产,又买了一蒲包点心,要到临安城瞧瞧姐姐、姐丈,顺便探望杨猛、陈孝。没想到走到钱塘关碰见了,周?连忙上前行礼说:“陈大哥,杨大哥,一向可好?前者我姐丈同我姐姐来京,拿着我的书信投奔二位兄长,多蒙二位兄台照应,我承情之至。现在我姐夫他们在哪里住着呢?请二位兄长先指示我,我去看看,少时我必要亲到二位兄长家去请安。”

  陈孝见是周?,刚一愣,尚未答言,杨猛是个浑人,开口就说:“周贤弟,你来得正好,我二人正想去劫牢反狱,嫌人少,你一来,倒有了帮手了。”陈孝赶紧过去推杨猛一掌,说:“你这是疯了?”周?听这话一愣,连忙说:“二位兄长,倒是怎么一段事啊?”杨猛说:“我们两人正为你姐姐、姐夫为难呢!你姐夫窦永衡被人家买盗攀赃入了狱,你姐姐被大理寺正卿、秦丞相的侄子、花花太岁王胜仙诓了去,捆在合欢楼,要逼着成亲,这时候还不一定怎么样了呢!”周?一听,“哇呀”一声喊嚷,一甩手把两个蒲包扔得老远。

  铁头太岁周?听说姐丈遭了官司,姐姐被人家诓了去,焉有不动怒之理?当时无名火往上一撞,把蒲包一扔,撒腿就跑。进了钱塘关,要找花花太岁王胜仙的住家,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刀刀斩尽,剑剑诛绝,把姐姐救回来,方出胸中的恶恨。正往前走着,两眼发赤,忽然一想,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周?哪周?,你这不是糊涂了么?天上无云,不能下雨,手中无刀,焉能杀人?自己并未带着兵刃,先得买口刀再去呀。”想罢又往前走,见眼前一座刀铺,周?迈步进去,说:“掌柜的,有好刀没有?”掌柜的一瞧周?,两眼发赤,说:“你买刀做什么?”周?说:“你卖刀做什么?”掌柜的说:“卖的是兵刃。”周?说:“我买的是兵刃,你给我拿纯钢打造的刀,越快越好,能一刀一个,杀人不费事的。”掌柜的说:“没有。”周?把眼一瞪,说:“你敢说没有?我自己找出来,先拿你开刀。”掌柜的吓得连忙说:“有有有!大爷别着急,我给你找。”周?说:“快给我拿来,只要刀好,不怕花钱。”掌柜的赶紧到里面拿出一口纯钢刀来。周?一看说:“还有好的没有了?”掌柜的说:“这就是顶好的了,这个刀能斩钉削铁,再没有比这个好的了。”周?一看,果然不错,问:“掌柜的,要多少钱?”掌柜的说:“要四两银子。”周?并不驳价,从兜囊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交与掌柜的自己平,爱平多少平多少,掌柜的把银子收下。

  周?拿着刀出来,心想:“我也不知道花花太岁王胜仙恶霸在哪里住,我脸上带着气,向人家打听,就许人家不告诉我。再说我拿着刀满街上走,也不像样子,不如先把刀暗藏起来,定定神,再问人。”于是找了个酒馆,要了几个菜、两壶酒,慢慢儿喝着,定了定神,等天色黑了,见有过路的人,这才出来问说:“借光,大理寺正卿花花太岁王胜仙在哪里住?”这人说:“由此一直往北,见路北有一座庙叫狼虎庙,由庙前一直往西,就是泰和访,头一座大门是秦相府,往西走隔十几个门,由西数头一个大门,那处最大的房子,那就是花花太岁王胜仙的住宅。”

  周?打听明白,当即顺大街往北,果然见有一座狼虎庙。这才往西,到了西头一瞧,果然见路北有一个大门。门口有一乘大轿,许多马匹从人,门堂里点着大门灯,外面站着许多差官和抬轿的轿夫。--原来是京营殿帅陆炳文今天没走,给王胜仙贺喜,正在客厅摆酒,开怀畅饮。今天王胜仙打算痛饮一醉,晚间好洞房花烛,跟美人成亲。周?从外面来到大门洞里,家人问:“找谁?”周?说:“可是花花太岁王胜仙在这里住?”家人说:“你要反哪?这是王大人住宅。”周?一听是王胜仙的家,拉出刀来,照那家人就是一刀,人头滚落在地。家人一乱,周?摆刀乱砍,往里就走,逢人就砍,遇人便杀,杀了有十数个人。周?一想:“这宅院子大了,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救姐姐要紧。”想罢揪住一个家人,一举刀说:“我且问你,王胜仙骗来的那个妇人周氏在哪里?你告诉我实话,我不杀你。”这家人吓得直哆嗦说:“大爷饶命!我告诉你,出西边角门,穿过一层院子,往北是花园子,有五间合欢楼,在那楼上呢。”周?听明白,把这个家人也杀了,直奔西角门。

  穿过一层院子,果然来到了花园内。见正北有五间楼房,楼窗灯影朗朗,人影摇摇,周?登楼梯上去一看,见姐姐倒捆着两臂,旁边的四个婆子还在解劝呢。周?一摆刀,“噗哧噗哧”把四个婆子都杀了,过去把周氏绳扣解开,说:“姐姐跟我走。”

  这时候楼下一阵大乱,齐声喊嚷:“拿住他!别叫他跑了!”周氏一看这情景,说:“兄弟,你快把刀给我,我一抹脖子,你快逃命吧。”周?说:“姐姐不要寻死,我背着你走。”周氏说:“你看外面人都围上了,你快设法走吧!我反正不能落到恶霸手里,你要不逃命,连你也饶不了。”周?说:“姐姐别死。”再一看楼下,人都满了,各持刀枪棍棒、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原来周?一进来,在门口一杀人,就有人报与王胜仙。王胜仙赶紧传话,叫家人和看家的护院的拿人。他家里有百十个家丁,大家各抄家伙,追到合欢楼,团团转把楼围了。周?见楼上有一根顶门的杠子,抄起来站在楼门口一堵,说:“哪个不怕死的上来!”众家人只喊嚷,都不敢上楼。王胜仙同陆炳文也来到花园里,有许多人围随保护着。王胜仙传话:“谁要能把杀人凶手拿下来,赏银二百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见这句话,有那胆子大的,就往上冲,刚一上楼梯,上到三四个台阶,就被周?用棍子点下来。再有人上去,被周?一当头棍,把脑袋都打碎了。内中有两个护院的,是亲兄弟,二人商量说:“兄弟,你上楼梯,我爬栏杆,叫他首尾不能相顾。”周?也有主意,见一个爬栏杆奔楼窗,一个奔楼梯,周望先把上楼梯的用棍子打下去,这个刚爬到栏杆上,周?赶过去一棍,正打在天灵盖上,也给打下来了。家人们一个个又都不敢上前了。周?大喊一声“哪个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众家丁一听,齐声喊嚷:“那个太岁爷厉害呀!”

  正在这景况,外面喊声大振,来了无数的官兵。原来陆炳文早传下令去,调本衙门两员差官、五百兵丁,知会城守营各官厅,带两营人马齐来拿贼。众人聚会齐了,共有几千官兵衙役,各掌灯球火把,长枪大刀,短剑阔斧,把个合欢楼四面围了个滴水不通。

  众人乱嚷拿人,可都不敢前进。这个说:“二哥你头里上啊!”那个说:“我当这份差,每月挣豆子大的一点儿银子,卖命我可不干。你要贪功,你上楼哇!你瞧这位太岁爷,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木杠子,谁不怕死,谁就往前。”

  众人虽然围着不敢往前,周?也是着急,下不来,不能把姐姐救了走。正在危急之际,只听外面一声喊嚷:“尔等让路,天王来也!”有一人身高九尺,蓝脸红胡子,手中一条铁棍,在官兵后面乱打。这些官兵真是挨着的就死,碰着的就亡,着一下筋断骨头伤。官兵大乱,喊着说:“天王厉害呀!”众人往两旁一闪,这位天王打开一条血路,直奔合欢楼的楼梯而来。

  周?一看,这人脸上抹着蓝靛,挂着红胡子,赶紧就问:“什么人?”那人说:“周贤弟,是我。”周?听说话口音很熟,又问,“哪位?”天王说:“且到里面再说。”

  这位天王,是怎么一回事情?原来周?跟杨猛、陈孝分手之后,杨猛、陈孝无法拦住周?,就直奔灵隐寺而来。到了庙门口,陈孝道声“辛苦!”门头僧问:“找谁?”杨猛、陈孝说:“济公可在庙里?”门头僧说:“你二位找济颠哪?”陈孝说:“是。”门头僧说:“别提了,这个济颠真可恨,一早起来,他就走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非等晚上关山门才回来。我们打算把他关到外头,老是不行。往山下瞧,能瞧二里多地远,可就是瞧不见他。我想这回关山门他可赶不上了。刚一关门,没想到他伸进一条腿来,说:‘别关,还有我哩。’天天如此。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哪时关门,哪时他回来。今天你们二位来得巧了,从早晨他就没出去,在大雄宝殿台阶上坐着拿虱子呢。你们二人瞧瞧去吧!”

  杨猛、陈孝二人立刻进庙,来到大雄宝殿前面一瞧,果然济公坐在殿前拿虱子。二人赶紧行礼,和尚说:“你们两人做什么来了?”杨猛、陈孝说:“师父,应了你老人家的话了。”和尚说:“应了我什么话了?”陈孝说:“现在窦永衡打了官司了,他媳妇儿被花花太岁王胜仙诓了去,求师父你老人家慈悲慈悲吧!设法救救他才好。”和尚点了点头说:“我救他,你二人附耳过来,如此如此。你二人先走,咱们这是准约会,不见不散。”杨猛、陈孝点头答应,竟自去了。

  和尚穿上了僧袍,出了灵隐寺一直往前走,进了钱塘关,走不远,见对面来了一个人,身高九尺,面似乌金纸,环眉阔目,正是探囊取物赵斌。一见济公,连忙上前行礼,说:“师父,一向可好?”和尚说:“赵斌哪!今天你不用卖果子了,我烦你点儿事。”越斌说:“师父有什么事,只管说。今天我正心里烦,不爱做买卖呢。”和尚说:“我这里有一封字柬,你拿着到凤山街,就是你头一天卖果子那家,他叫铁面天王郑雄。送去交到门房,他必定会应酬你。你就在那里等我。”赵斌点头。济公写了一张字柬,交给赵斌,赵斌把果筐提起来,直奔凤山街。来到郑雄门首,一道“辛苦”,家人一看,说:“这不是那位卖果子的么?你找谁呀?”赵斌道:“我奉灵隐寺济公之命,来给郑爷送信。”家人说:“你认识济公么?”赵斌说:“济公是我师父。”家人一听,说:“呵!你贵姓?”赵斌说:“我姓赵。”家人说:“你是济公的徒弟,我们大爷也是济公的徒弟,你跟我们大爷还是师兄弟呢!你在这门房坐一坐,我给你进去回禀。”

  家人把书信拿进去,郑雄正在书房跟牛盖说闲话呢。他日前把牛盖带到家来,问牛盖哪里人,他说是巡典州的人,问他姓什么,他说姓牛,问他叫什么,说是叫牛盖,再问他别的话,他也说不清楚。郑雄倒是很喜爱他,就把他留在家里。早晚没事儿,教他人情世态、说话礼路。他就是太浑,也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今天二人正在书房坐着说话,家人把书信拿进来,说:“外面来了一个姓赵的,说是灵隐寺济公叫他来送信。”把信呈了上去。郑推打开一看,心中明白,叫家人把赵斌让到厅房去,给他预备几样菜,灌一壶酒,就提济公说了,叫他在这里等着,至迟二更天,济公必来。又叫家人买一百钱蓝靛,再买一挂唱戏用的红胡子,交给赵斌,等济公来了,自有吩咐。又叫人把铁棍拿出来给他。家人点头答应,出来说:“赵爷,我们大爷说了:请你到厅房去坐着喝酒。济公有话,叫你在这里等候,至迟二更天,济公必来。”

  赵斌点头,这才跟着到书房,家人擦抹桌案,把酒菜摆上,让赵斌自斟自饮。家人把蓝靛、红胡子都买了,将郑雄的铁棍拿出来,交与赵斌。赵斌问:“做什么?”家人说:“等济公来了,他老人家自有吩咐。”

  天黑掌灯,赵斌也吃喝完了。初鼓以后,济公背着一个大包袱来到,赵斌说:“师父,背的什么?”和尚把包袱打开,众人一看,原来是五身衣裳。有青布缨翎帽,青布靠衫,皮挺带,薄底鹦脑窄腰快靴,连裤子腿带袜子全有,整整的五份儿。赵斌一看,说:“师父,这衣裳帽子哪儿来的?”和尚说:“我偷来的。”

  济公这话可不假。原来仁和县有一位班头,姓焦,在钱塘关外住,家里就是一个妻子孙氏,住着独门独院儿,三间北房,一间茅楼。素常孙氏就不正经,常与人私通。焦头出去办案去了,仁和县衙门中的散役,就常到焦头家里去,跟孙氏不清不楚。今天焦头出去办案不在家,他们凑了五个人到焦头家里去,孙氏一见,说;“众位兄弟哥哥来了。”大众说;“来了。”这个打酒,那个买菜,众人喝了起来,乱说乱闹乱玩笑。喝完了酒,五个人说:“焦大嫂子,我们都不走了。今天焦大哥不回来,咱们凑合一夜。”孙氏说:“不走就不走,你们都住下吧。”这五个人都欢天喜地,也有点儿醉了,全把衣裳脱了,赤身露体地往炕上一躺。众人刚躺下来,就听外面叫门说:“开门来。”孙氏一听,说:“可了不得了,我男人回来了。”这五个人吓得三魂皆冒,说:“这可怎么办?”孙氏说:“你们快藏到茅房去吧。”这五个人顾不得穿衣裳,都藏到茅房里去。孙氏赶紧把五个人的衣服帽子靴子裤子带子拢到一处,用包袱包起来,才出来开门。把门开开一瞧,并没有人,孙氏心中纳闷,找了半天真的没有,只好返身回来。到屋里一瞧,五个人的衣服全丢了,忙把五个人从茅房叫出来说:“我男人并没回家,你们的衣裳可都丢了。”这五人一听愣了,说:“这可怎么办哪?”孙氏说:“你们快走吧,要等天亮了,这可怎么走?”五个人无法,赤身裸体地跑了出来,溜着墙根儿走,怕碰见熟人。偏巧有个过路人,打着灯笼,这五个人越溜墙根儿,人家越要照照,一瞧还是熟人呢。说:“你们几位头儿,怎么光着身子?敢是赌输了?”五个人说:“不是,我们洗澡去,刚脱了衣裳,澡堂子着了火,我们吓得跑出来了。”这人说:“哪个澡堂子着火了?怎么没听见打锣呀?”这五个人说:“许是把火救灭了吧。”用话遮盖过去,这五个人各归各家。这五个人好找便宜,这也是报应。衣裳原来是被济公偷了去了。

  济公拿着五身衣服,来到郑雄家,见了赵斌,叫赵斌拿着三身官人的衣服,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赵斌把话记住了,用蓝靛抹了脸,挂上红胡子,拿着铁棍,直奔泰和访。来到王胜仙的门口,往里就闯,摆棍子见人就打,口称“天王来了”,打开一条大路,来到合欢楼。上了楼,周?问:“你是谁?”赵斌说:“我是探囊取物赵斌。”周?与赵斌也认识,就问:“赵大哥打哪儿来?”赵斌说:“我奉灵隐寺济公之命,前来搭救你姐弟二人。我带来三身衣裳靴帕,你同你姐姐都换上,我也换上。济公说了,但见楼下旋风一起,你我就下楼逃走,这叫鱼目混珠。”周?赶紧说:“姐姐换上吧。”周氏这才把靴子穿上,用绳子扎好,套上青布靠衫,腰系皮挺带,戴上缨翎帽。周?也换好了,赵斌也把蓝脸擦了,把胡子摘了,把壮士帽揣在怀内,换上官人这身衣服。刚刚换好,就见楼下起了一阵旋风,刮得出手不见掌,对面不见人。周?同周氏、赵斌趁乱下楼,赵斌在头里,周氏在当中,周?在后面,分开众人就往前走。众官兵被风刮得睁不开眼,这三个人又都是官人打扮,众人虽然瞧见,也不介意。本来官人太多了,各衙门的全有,谁能认得谁?再说刮风刮得也顾不上睁眼了。

  三个人闯出重关,不敢奔前面走,直奔后面花园子角门,把门开开,出了角门。周?说:“哎呀,两世为人了!”这句话尚未说完,只见对面来了两个人,都是缨翎帽,青布靠衫,腰系皮挺带,薄底窄腰鹦脑快靴。这两个人用手一指,说:“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往哪里逃走?”周?、赵斌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说话的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杨猛、陈孝。

  原来济公在郑雄家打发赵斌走了之后,出来找着了杨猛、陈孝,把两身官人的衣裳给了他们,叫他们换好了,一同来到王胜仙的后花园角门,等候周?、周氏、赵斌。嘱咐杨猛、陈孝几句话,和尚先进了后花园子,施展佛法,起了一阵怪风,周?同周氏、赵斌才混了出来。杨猛、陈孝一瞧是周?,赶紧过来说:“周贤弟,受惊了!济公叫我二人在此等候,叫赵贤弟回家去,这里的事儿不用管了。周贤弟先同你姐姐到我家去。济公说了,明天必定搭救你姐丈窦永衡。”周?点头,同周氏和杨猛、陈孝走了。赵斌也自己回了家。

  济公来到花园里面施展佛法,这些官兵这个说那个:“你为什么打我?”那个说:“我这只手拿着火把,这只手拿着家伙,我怎打你了?”那边就说:“你为什么拧我?”那个说:“你为什么招我?”众人一乱,这个跟那个揪起来了,那个跟这个打起来了,这个把火把扔了,那个把灯笼扔了。灯笼扔在楼上,凡火勾引神火,转眼之间,把合欢楼着了个烈焰腾空。

  王胜仙一瞧火起,急得直跺脚,疑惑把太岁、天王、美人都烧死在楼内。太岁、天王烧死倒不要紧,他心疼把美人也烧死了,连忙吩咐众人救火。可众人用水怎么浇也不灭,转眼之间把一座合欢楼烧了个冰消瓦解。天亮了,楼也烧光了。王胜仙心中丧气,许多家人被太岁杀了,也有被天王打死的。这件事,又不敢告诉秦丞相,怕秦丞相究起底里根由,反倒抱怨他。王胜仙无奈,死一个人给五十两银子办白事,叫各家的尸亲把尸首领回去。这叫乐没乐成,反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也该当得这样的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