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床底下陈亮赴约会 借名头苏福抢姑娘




  陈亮别了济公,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来到临安。

  陈亮还是初次到京,见人烟稠密,甚是热闹,就在钱塘门外天竺街,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次日由店中出来,打算要逛西湖,散步而行,站在苏堤上,四下观看,一眼望不到边。信步来到灵隐寺门口,见有两个门头僧在那里坐着,就过去问:“二位师父,这庙里的济公长老,可曾回来?”门头僧说:“他没在庙里。时常不在庙的时候多,也许十天八天的不回来,也许三五个月不回来,没有准儿。”陈亮听罢,转身回来,见人就打听,逢人就问:“借问床底下在哪儿?”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心中一烦,打算找座酒楼喝点儿酒,回头再问问跑堂的。想罢,转身往回走。

  来到上天竺街,见路北有一座酒楼,字号是天和,挂着酒幌子,里面刀勺乱响,过卖传菜。陈亮进了酒楼,登楼梯上去,见靠楼窗临街有一张空桌,就坐下要了几样菜、两壶酒,自斟自饮喝着。陈亮把伙计叫过来。伙计问:“大爷,还添什么莱?”陈亮说:“不是添菜,我跟你打听一个地名,你可知道?”伙计说:“你说吧,大小地名,我都知道的。”陈亮说:“这临安城有个床底下,你可知道?”伙计连连摇头说:“没有这个地名。”陈亮也不往下再问,心中暗想:“济公老人家不能跟我撒谎,没有这个地名,我哪里问去?”

  正在心中发闷,只听下面街上一阵大乱。陈亮往下一看,见有一乘小轿,跟着许多人,由西来往东去,各拿刀枪棍棒,又听见轿子内有人哭,看这个样子,大概是抢人。陈亮站起来,瞧了多时,又见由西面来了一人,浑身的血迹,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奔到这酒馆前,就在这楼下争吵乱嚷。陈亮听不明白,把伙计叫过来问:“伙计,这楼下方才进来那受伤的人,是被何人打的,因为什么事?”堂官说:“老爷,你老人家不是我们这本地人,要问这件事,实实可恼,令人可恨。那个受伤的人,姓王,行三,跟我们掌柜的是磕头的弟兄,因为管闲事,路见不平,被人家打了。他有一家邻居,姓韩名文成,开钱铺生理,只因把铺子荒闭了,欠下苏北山员外二百两银子。今日苏宅管家,去要银子,韩文成说,等卖了房再还。苏管家不依,带着人把韩文成的妹子金娘抢去作押,把韩文成也打了。那位王三爷多管闲事,要跟人家打架,反被人家打了,来找我们掌柜的给他出气。这位苏北山,是我们临安城内绅士,又是头等财主,结交官长,谁惹得了?”陈亮一听,说:“这天子脚下,要是也这样没王法,到了外省,应该如何呢?这是恶棍,他在哪里住家?”跑堂的说:“在城内青竹巷路北头一座大房,门也高大,门外有四棵龙爪槐树。”

  陈亮听了,吃完了酒,付钱下楼,进城在青竹巷左右探了道路。各处一看,找了一家茶社吃茶,心中说:“这里是帝都,还有这样的恶棍。今天既然被我撞见,就要多管闲事。今夜晚我到他家,把他一家人全都杀死,也叫他知道天网恢恢,自有报应。”

  吃了晚饭,等到天黑,找个没人的地方,换好了夜行衣,把白天所穿的衣服包好,斜系在腰间,蹿房越脊,走了有几所院落。到了苏家内宅,见是一座四合瓦房,前出廊后出厦的上房,西里间屋中灯影摇摇,听有人说话:“秋香,把茶给我斟上。”陈亮到窗外一看,见窗纸上有个小小窟窿,闭一目往里看,只见靠北墙的花梨俏头案上,摆着上好古玩,顺前檐是一张大床,桌西边坐着一个半老妇人,年约四旬以外,五官清秀,有两名丫环,两个仆妇,正伺候吃茶。听那个妇人说:“员外这时候还不回来,往哪里去了?内宅又无男子,叫我好不放心。”那使女说:“太太,咱们员外不回来,也应该给送个信儿来,这内宅男子非呼唤是不能进来的,太太你老人家破个闷儿,我们猜猜谜吧。”太太说:“我说一个,你们猜去:花姐最贱是油头,送旧迎新一夜愁,来往客传情不尽,准将玉体肯轻揉。”两个老妈猜了半天,也没猜着。使女秋香、秋桂叫:“太太说了吧,别闷人了。”那太太说:“是芝麻秸。”秋香等全笑了,又说:“你老人家说个浅近的,我们猜猜。”那太太说:“哟,我可不说了,说了你们猜不着,又来搅我。”秋香说:“这回我们不问了,太太说吧。”那妇人说:“一条白蛇在乌江,乌江岸上起红光,白蛇吸尽乌江水,乌江水尽白蛇亡。说完了,你们猜吧。”使女正要猜,忽听外边叭嚓一声响亮。众妇人往外一看,只见一片红光,直冲斗牛之间,外面火光冲天,见院中那些花盆架和桃拓槐树上俱有火光。仆妇丫环过去一看是火,用手一掐,却又灭了。

  原来这是圣手白猿陈亮用甩火球的方法使的调虎离山计。陈亮见众人出来,就从房上下来,滴溜一转身,进到房中一看,见屋中极其幽雅,墙上名人字画,顺前檐一张湘妃竹的床,挂着床帏幔帐。地下桌椅条凳,摆着古玩应用物件。陈亮正在屋中观看,听外面婆子丫环说:“这必是福儿、禄儿两个孩儿淘气,弄的这火。”说罢,众人往屋中直奔。陈亮正在屋中观看,听见众人要进来,如果叫人堵在屋里,可不像话。急中生智,一撩床帏,钻在床底下隐藏。众人进来,也不知屋中藏着人。方落座,只听外面有脚步声音。秋香赶紧问:“什么人?”外面有人答话,原来是家人得福。秋香问:“什么事儿”得福说:“员外爷回来了,同着个和尚。这和尚,不在书房坐,也不在客厅坐,偏要到太太屋里来坐着。员外说,赶紧叫太太躲避躲避。”太太一听,赶紧叫丫环把屋中收拾收拾,心想:“员外可不对了,外头有客厅,又有书房,为什么让和尚进卧室里来?”正想着,外面得禄又进来说:“太太快走,员外同和尚进来了。”太太赶紧躲出去,丫环尚未收拾停当,只听外面员外说话:“师父,你老人家来到我家,就如同你老人家自己俗家一样,不可拘束,愿意哪屋里坐都可以。”陈亮在屋中床底下藏着,心中暗想:“一个恶霸,往家里让和尚,也没好和尚,必是花和尚。”外面济公哈哈大笑说:“没有好和尚?我怕你等急了,早来约会了。”苏北山一听,心想:“好哇,和尚跑到我媳妇儿屋里约会来了。”忙说:“师傅,你老人家醉了。”和尚说:“没醉。”说着就往里走。陈亮一听,大吃一惊,来者非别,正是西湖灵隐寺济公长老。心想:“济公怎么会来到这里来?”

  原来,济公自从打发陈亮走后,回到云兰镇梁员外家中。梁员外说:“圣僧来了!自从你夜内追贼出去,不见回来,我这里很不放心。我派家人各处寻你,你老人家上哪儿去了?”济公说:“我到五仙山祥云观瞧了瞧,那座庙烧了个片瓦无存,尺木未剩。”梁员外吩嘱摆酒。把酒摆上,梁员外陪着喝酒,说:“师父你从哪儿来?外面带着的都是什么人?”济公就把被城隍山老尼姑清贞所请,到余杭县寻找高国泰的经过,从头至尾,细说一番。梁员外说:“原来圣僧是去找高国泰。他父在日,和我是金兰之交、通家之好。不想他家中一贫如洗。”即叫家人把高国泰请进来。不多时,高国泰来到里面。梁员外让高国泰落座。梁员外说:“高国泰,你家中从前的事情,你可知道?”高国泰说:“我略知一二。”梁员外说:“你父亲名叫高文华,乃是余杭县的孝廉,我与他是金兰之好,那时你尚年幼,提起这话,有十数年光景了。后来你父亲去世,又搬了家,也没人给我送信儿,因此就断绝往来了。不想这几年不见你,竟落得一穷如洗。方才我听圣僧提起你的名字,才知道是你。”

  高国泰一听,曾记得当初母亲也提起过,赶紧站起来行礼,说:“原来是老伯父,小侄男有礼。当年我听我娘亲提起过你老人家,只因家道贫寒,不能应酬亲友,未能常常给伯父请安。”梁员外说:“现在你兄弟梁士元,正在用功读书,也少个人指教他。你也不必到余杭县去,我把你家眷接来,你同你兄弟一起读书,一同用功。等到大比之年,你二人一同下场。”高国泰点头答应。

  济公说:“梁员外,我和尚要化你的缘。”梁员外说:“圣僧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济公说:“你花几百两银子,把祥云观烧的地基买回来,把刘妙通叫来,给他五百两银,叫他回古天山。你把祥云观仍然修盖起来,改为祥云庵,把城隍山老尼姑清贞连高国泰的家眷接来,叫他们住,这段事算我和尚化你的缘。要不然,老道张妙兴也得讹你几千银子。”梁员外说:“是了,谨遵师父之命。”赶紧派家人去找刘妙通。刘妙通来到梁员外家中,梁员外给了他五百两银,刘妙通知恩感德,拿上银两,告辞回古天山凌霄观去了。

  梁员外把高国泰留在这里,把冯顺也留下,派妥当家人直奔城隍山迎接老尼姑清贞等,并高国泰的家眷一同接来。把诸事办妥,济公禅师这才告辞。梁员外拿出数百两银子,叫济公换衣裳做盘费,和尚哈哈大笑说:“员外不必费心,我和尚常说:‘一不积钱,二不积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我不要钱。”济公带领苏禄,告辞出了云兰镇,顺大路直奔临安。

  济公带着苏禄往前走,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到了临安,见眼前坐西朝东一座酒馆,和尚说:“苏禄,咱们这里吃杯酒再走。”苏禄点头答应,刚一进酒店,只见苏北山带着苏升,也在这里吃酒。一见济公进来,苏员外赶紧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回来了,一路上多有辛苦!可曾将高国泰找来?冯顺哪里去了?”济公就把找高国泰的事情,述说了一遍。苏北山说:“原来如此,师父多受苦了,请坐一同吃酒吧!”

  济公同苏员外刚坐下,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位老者,苍头皓首,须发皆白,手执拐杖,慌慌张张,举拐杖照定苏员外搂头就打。苏员外赶紧往旁边一闪,吓得惊慌失色,说:“韩老丈,你我素来相识,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见我用杖搂头就打?”老丈说:“苏北山,我今天与你以死相拼,我这条老命不要了。我儿已然上钱塘县去告你了,我老汉上你门口上吊去,死了也要上阎罗殿告你的阴状。”

  苏禄、苏升赶紧把老丈拦住,见这位老丈气得直哆嗦。苏北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个家人把老丈搀扶在板凳上坐下,苏北山说:“韩老丈,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要跟我拼命?你说明白我听听。”

  韩老丈坐在那里,缓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说:“苏北山,我儿虽则欠你二百两银子,我们已经把买卖关闭了,答应卖了房子就还你钱,可你不但不等,你竟敢派家人带着许多匪棍,把我女儿抢了去,还把我儿打了,要将我女儿折算账目。我韩氏门中,世代商贾传家,无故被你把女儿抢去,这还了得么?”

  苏北山一听这话,说:“老丈此言差矣!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这其中定有缘故,也许这不是我手下家人。你问问,我如何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说,是什么人去找你要钱?”韩老丈说:“明明是你的家人,当初给我儿送银子的,就是他。”苏北山想了半天,想不起这个人来。济公哈哈大笑说:“苏北山,韩老丈,都不用着急,我带你们去找这个人去。先叫人去把韩老丈的儿子韩文成找回来,叫他不必到钱塘县告去。”

  苏升去不多时,把韩文成找回来了。韩文成一见苏北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苏北山,我这条命不要了。”苏北山说:“贤弟你我知己相交,你欠我二百银子,我并没打算跟你要。什么人去抢人?把这件事栽在我身上?”韩文成说:“分明是你的家人,把我妹妹抢了去,还打了我一身伤。我正要去告你,你还不承认。”广苏北山说:“这不是济公在这里?这件事求济公他老人家给办吧。”和尚说:“你们不要争论,少时你等自然知道,跟我去。”

  说罢,给了酒饭钱,带领苏北山、韩老丈父子出了酒馆,一直往南。进了一条胡同,来到一家门口,和尚就嚷:“苏管家,给你送银子来了。”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人,苏北山、韩员外众人一看,说:“原来是你!”韩文成一看,说:“不错,找我要银子、带人抢我妹妹的,就是他。”苏北山一看,原来是苏福,赶紧叫苏禄、苏升把他揪住。

  这个苏福,本是金华县人,当初他父亲带他逃难,五十两银子把他卖给苏员外家,充当书僮。自从来到苏员外家,老员外待他甚厚,苏福自己也积聚了两个钱,但有一样不好,最好喝酒,喝了酒,不是英雄仗酒雄,坐在门房不管是谁张嘴就骂。这天,同伴伙友就劝他说:“苏福,你不可这样胡闹。你常常骂人,倘若叫员外听见,你是自找无趣。”苏福借着酒性,说开了大话:“我告诉你们众位,慢说是员外,我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打,就是打皇上一个嘴巴,也无非把我剐了。员外也是个人,叫他听见,他敢把我怎么样?”说着话,正赶上苏北山从外面回来,听见苏福在门房里大嚷大叫,心想:“苏福这东西,真是无法无天。”本来素常苏福在外面胡作非为,声名不好,早就灌满了苏员外耳朵,今天听见他在门房里胡说,苏员外气往上冲,来到里面,吩咐把苏福叫进来。

  少时有人把苏福叫进里面来,苏北山说:“苏福,你这厮素常在外面指着我招摇撞骗,任性胡为,喝了酒胡闹,我早就要管你。如今你这样任性,实在难容!本应当把你送到衙门法办的,无奈我家中一向积善,不肯做损事。只可你们不仁,我不能不义,你这卖身的字据,我也不要了。”当时就点火烧了,叫家人:“把苏福给我赶出去,是他的东西,全叫他拿了走,永不准进我的门。”

  苏福有几只箱子的衣裳,还有二百多两银子,从苏宅出来,住在店里。手上有钱,既无管束,也没事可做,终日游荡,结交了一个朋友,姓余名通,外号人称“金鳞甲”,家里就是夫妻两口子,素常就指着女人在外面说媒拉纤过日子。也往家里引人,他还装不知道。他见苏福年轻又有钱,就把苏福带回家去,跟苏福拜了盟兄弟。苏福在余通家住了一年多,把钱都花完了。余通见苏福没了钱,就要往外赶。金鳞甲妻子暗中告诉苏福说:“你可得想法子弄钱,你要不想主意,余通说了,不叫你在这里住着。说你没钱,在我们这里吃闲饭,养活不起你。”

  苏福一听急了,钱都花完了,正没有主意,忽然想起:“开钱铺的韩文成,当初借过苏员外二百银子,是我给送了去,我找他要去。”苏福去找韩文成,韩文成不知道苏北山把苏福赶出来的事情,就应着卖了房给银子。金鳞甲说:“苏福你要真打算找韩文成要钱,我倒有个主意,现在净街罗大公子,要花二三百银子买一位姨奶奶,咱们带着人去找韩文成要钱,他给钱便罢,如不给钱,他有个妹子长得十分美貌,带人把她抢了来,卖给罗公子,可以卖三二百现银子。你想好不好?要等着韩文成卖了房给钱,知道几时能把房卖出去?”苏福一想也好,说:“你给约会人,明天就去。他如果不给钱,就把他妹子抢来。”

  余通出去,找了些地痞光棍,有二十多位,都是些不法之徒。苏福带着余通,连余通之妻马氏,一同来找韩文成要钱。韩文成出来一看,说:“苏管家,我已经跟你说过,叫你回禀你家员外,等我折变产业给银子,你怎么又来了?”苏福说:“我家员外说了,这么老等着不行,你不给钱,员外叫我把你妹子带了去,就不跟你要钱了。”

  说着话,马氏带人进去,就把姑娘抢出来,搁在车上,拉起就走。韩文成一拦,这些人把韩文成打了;韩老丈一拦,把韩老头推了几个跟头。隔壁邻居出来,路见不平,要管闲事,这些人把邻居也打了。大家就把姑娘抢到余通家中,马氏又转了一个媒人,跟净街罗公子说要四百银子。罗公子说:“回头骑马到余通家看看,再还价。”余通、苏福众人在家中,静等候罗公子来瞧人。外面济公叫门,苏福只以为是罗公子那里有人来了,赶紧到外面来看,原来是苏员外同着韩老丈、韩文成、济公众人。

  苏北山一看,勃然大怒,叫苏禄、苏升过去,先把苏福揪住。余通出来要拦,苏员外吩咐把他也揪住,先叫本地面地保来,别放他二人走。苏北山此地人头熟,地保立刻来把苏福、余通二人揪住。韩文成到里面一看,见姑娘倒背着两臂正捆着,要不捆,姑娘早就自己撞死了。正在危急之际,韩文成进来把姑娘放开,带出来找了顶小轿,叫韩老丈把女儿送回家去。

  此时天已掌灯,苏北山说:“师父,苏福、余通这两个东西,是把他们交官厅,还是送到钱塘县衙门去?”济公说:“不必,暂时把他二人带到你家去,我自有道理。再者,我还有事。”苏北山信服济公,就吩咐苏禄等押着这二人回家去。

  众人来到苏员外家中,已经是起更以后。苏北山让济公到里面书房坐,济公说:“我今天不在这屋里坐着。”苏北山说:“师父,要上哪屋里坐?”济公说:“我要到你住的卧室里坐坐。”苏北山一听,说:“师父,你老人家到我家,就如同你自己俗家一样,愿意哪屋坐就哪屋坐。”叫得福快给太太送信,把屋子腾出来。太太立刻躲避出去,和尚同着苏员外从外面进来。刚一到房门,和尚就说:“我约会的人来了么?”苏北山说:“师父你跟谁定的约会?”济公说:“有约会,不见不散的准约会。”说着话,苏员外同着济公连韩文成一并让着来屋中。

  陈亮一听像是济公,隔着床帏一看,果然见济公走了进来。这屋中地下一张八仙桌,两边有椅子,济公在上首椅子坐下,韩文成也坐下了。苏员外说:“师父,先喝酒还是先喝茶?”济公说:“先坐堂,先把苏福给我带来。”员外吩咐家人把苏福带了进来。济公说:“苏福,你今天给我说实活,是谁出的主意抢人?说了实话,我和尚饶了你。你不说实活,就把你送当官治罪。”苏福一听这活,知道济公善晓过去未来之事,不敢撒谎,就把与金鳞甲余通一起假借苏员外名号抢人并卖与罗公子这一节经过全如实招认了。和尚一听,说:“来人,把他带到床前,叫他冲床跪着去。”

  陈亮在床底下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暗想:“哎呀,这件事我错了!敢情苏北山苏员外是好人,一概都是他这家人假传圣旨。这件事亏得济公他老人家前来,要不然,我就要错杀好人了。”

  和尚在外面用手指点着说:“我叫你认准了他,明天你要报应他。无故的想要拿刀杀人,你好大胆子!你自己知道错了么?”苏北山一听说:“师父,你老人家跟谁说话呢?”济公说:“你不知道,你不要多说。来人,把余通带进来!”家人把余通带到里面,跪到和尚面前,和尚用手指点着说:“余通,你这厮好大胆,你以为你做的事儿我不知道呢?趁早说了实话,我饶你不死;要不说实话,我把你呈送到当官治罪。”余通说:“众位,这件事实实不怨我,实在是苏福他要找他主人家的借债人要债,与我无干。”和尚说:“虽然是苏福他要找他主人的借债人要债,你也不该给他出这样的主意呀。”余通一想:“这件事大概不说不行,莫如我实说了,央求央求和尚,倒许把我放了。”想罢,说:“圣僧,你老人家不必往下追问,这件事是我的错。只因苏福他在我家住着,想起找韩文成要钱,去要不给,我们这才商量着,要抢他的人卖钱。”和尚点了点头,说:“叫他也冲床跪着去。你可要认准了人,你可听见了?”陈亮心中一动:“这是叫我听呢。”和尚在外面答话:“可不是叫你听么。”陈亮心想:“莫非济公他老人家知道我在这里?”和尚哈哈一笑,说:“我当然知道,要不知道,我还不来呢!我叫你认准了这两个人,明天你好报应他们。苏北山说:“师父,你跟谁说话?”和尚说:“你不要管。”

  苏北山这才吩咐摆酒。酒摆上,苏北山说:“韩贤弟,你我虽是买卖交易,总算有交情。我素常为人,大概你也知道,我焉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韩文成说:“这是我懵懂,既往不咎吧。”苏北山说:“给圣僧斟酒。”和尚说:“斟酒倒是小事,我闻你这里有味儿。”苏北山说:“什么味儿?”和尚说:“贼腥味儿。”苏北山说:“哪里有贼腥味儿?”和尚说:“床底下。”苏北山赶紧吩咐拿贼。家人拿了棍子往床底下扎了几下,也没见动静,把个陈亮吓得惊魂千里。

  怎么会没扎着陈亮呢?原来陈亮往上一蹦,手脚并用,贴在床板的下面,家人连扎几下,并未扎着。陈亮以为躲过去了,心中说:“师父,你怎么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要是叫人把我拿住了,可怎么好?”只听家人说:“员外,这里头没有贼。要有人,拿棍子还试不出来。”和尚说:“什么没有贼?你拿灯笼照照,或者你们四个人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我说有贼,准有贼。”苏员外就叫家人进来,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家人果然进来,四个人把床一翻,陈亮如何隐的住?执刀往外一蹿,把众人吓了一跳。旁边家人用木棍一截,陈亮的刀正剁在木棍上。众人一围,陈亮往外一跑,刀就撤手了。众家人一片声喊叫,陈亮急忙上房,吓得不敢久待,到了外边无人处,先把夜行衣换下,然后在暗中等候。

  天亮以后,陈亮到了苏宅门外,见大门一开,苏福出来自言自语:“员外也不要我了,我可往哪里去呢?”正自为难,只见陈亮过来说:“你站住别走,我正想打你。”一伸手先把苏福抓住,抡拳就打,打得恶奴苦苦哀求。陈亮正打得高兴,见从那边过来二人,是一早上果子市的。见二人打架,过来说:“二位别打,清早起来,为什么争斗?别打了。”陈亮抬头一看,说:“你们二位来劝解,我好说话。既然是你们二位来劝,冲你们二位,就完了吧。”这两人一看,这架倒好劝,一劝就完,又一看,认得是苏福,“这不是苏管家么?你们二位因为什么打起来?”苏福说:“我也不知道,我跟这位也不认识,无冤无仇。我今天早起,由我们宅里出来,他叫我站住,揪住我就打,也不知因为什么。”这二人说:“苏管家走吧。”苏福不敢不走,打又打不过,无奈走了。

  他刚走,余通由苏员外家里出来。依着苏北山要把他二人送县治罪,济公说:“不必,他二人既是苦求,只要叫他二人知道知道,如再要不改过,必遭恶报。”苏北山说:“既是师父给他二人讲情,便宜你这两个东西。”等到天亮,苏员外这才吩咐把他二人放了,先放了苏福,等苏福挨完了打,再放余通。余通刚一出来,陈亮一瞧,气往上冲,心说:“好东西,要不是你二人,我焉能陟险?”想罢,奔过去揪住余通,不容分说,抡拳就打,连踢带踹,直打得余通满地乱滚。这一顿比打苏福还厉害,偏巧有个路人一劝,陈亮也就不打了,连说:“完了。”余通也不知因为什么,忍痛而去。

  陈亮在这里站着,工夫不大,见济公出来,手里拿着陈亮那口刀。苏员外说:“师父,你吃了饭再走,何必这么早回庙?”济公说:“我得回庙。我有半月之久未曾回去了,我很不放心。”说罢就往前走。走不多远,陈亮看看四处无人,要想跟济公要刀,又不敢过来。只听济公那里说:“你真好大胆,还想跟我要刀?你一过来,我就拿刀剁你。眼见之事犹然假,耳听之言未必真。无故要杀人家满门家眷,也不访察真假虚实。我把这刀一卖,谁要买我卖给谁。”只见那边有一位是专买古玩字画、书籍刀剑的,听济公这样说,过来一看,那刀是纯钢打就的,就说:“师父,你老人家要多少钱?我买。”和尚说:“你给我两瓶酒钱,你就拿去。”那人说:“师父,你要喝多少钱一壶的?”和尚说:“我喝十两银一壶的。”那人一笑就走了。

  陈亮这才跟到西湖冷泉亭边,过来跪倒说:“师父,我只是一时间懵懂,做错了事,你老人家慈悲吧。”济公说:“你起来,把刀给你,跟我回庙。”陈亮答应,跟随在后。

  到了灵隐寺山门,见了门头僧,济公说:“二位师弟,我收了徒弟了,你二人看好不好。”净明一看,连连说:“大喜大喜,师兄请吧!”济公说:“也得引见引见。陈亮你过来,给你师叔叩头。”门头僧只是说:“不敢当。”济公说:“你不必说虚话,头是要叩的。你二人受了礼,给徒侄多少钱吧。”二人说:“没有,没有,哪里来的钱?你不要取笑。”

  济公带陈亮进了山门,只见监寺的正在那里站着,济公说:“陈亮,快过来给你师太爷叩头。”广亮说:“别叩头,我没钱。”济公带陈亮到方丈屋内,先给老方丈行礼,然后到大雄宝殿拜佛,又鸣钟击鼓,聚集大众僧人,说:“众位师兄师弟,我可收了徒弟了,你们众位都要照应。可有一件,陈亮你是我徒弟,我要想酒喝,你就给我沽酒,我要想吃肉,你就给我买肉。”陈亮答应说:“是,徒弟理应伺候师父。”济公说:“你要没了钱呢?”陈亮说:“徒弟有钱没钱,我有地方去找。”和尚说:“不必找,要偷在本庙偷,都是你师叔师太爷,哪个看见了也不能嚷,我说这件事对不对?”众僧一听都笑了,说:“好,你先教他偷,真是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兄这天起,陈亮每天沾酒买肉供奉济公。陈亮把所有的钱都花完了,把衣服也当了,不到十几天,把衣服也都当完了。这天实在没钱了,心想:“我今夜出去偷些钱,好供奉师父。”等到大约三更,见济公睡着了,陈亮起来,先拿夜行衣包,正要走,只听济公那边说:“我告诉你在本庙里偷,你不听我的话呀!好的,先给你落了发,我好管你。”济公站起来,到了斋堂内,找了一把菜刀,说:“伙计们,给我一把开水壶。”那监斋僧说:“黑夜里你要开水何用?”济公说:“给徒弟剃头落发。”抢了一把开水壶,到了外边。

  众僧听见叫喊,都来了,说:“黑夜间,你又犯了疯病了。”众人做好做歹,把陈亮拉到外边,说:“你快去吧,他是个疯子。”

  陈亮到了外面,换上夜行衣,偷了几十两银子,等天亮了,把自己的衣服赎来换上。找了个小饭馆,要了四样菜,紧靠后门坐下。喝了一口酒,心中盘算:“本打算要出家,不想闹成这样。我想济公乃是有道行的高僧,进庙的时侯,先不给我落发,莫非我不应出家?”正在后悔,只听外边说:“好一个酒馆,我今日要一醉方休。”说着话,从外边进来一人,正是济公长老。只因众僧把陈亮放走,他恼了,讹了监寺广亮两吊钱,一早出庙,到西湖边把两吊钱都施舍了,一个也没留。来到酒馆门首,他一看里面人多,一边说着话,就进来了。陈亮一看,吓得一溜烟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