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回到灵隐寺,在大碑楼上睡觉。监寺僧广亮跟济公不和,要害济公长老,知道他在大碑楼上睡觉,就派徒弟必清夜间去放火,想烧死济公。
济公怎么会跟监寺僧广亮不和呢?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起来,这渊源还在济公进寺之后不久就结下了的。
凡是寺庙,都以方丈为尊。除了方丈,就数监寺僧权力最大。济公来到灵隐寺不久,就不守清规,第一他不戒酒肉,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吃得满嘴流油回到庙里。监寺僧数落他,他说:“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第二他好偷,不论哪个和尚,只要有钱,他就偷了去喝酒吃肉。没钱的和尚,就偷他衣裳拿去当了,打酒买肉。广亮花了四十吊钱新做来一件僧衣,被济公偷了去当了,把当票贴在山门上。广亮丢了新僧衣,四处寻找不着,却找到了贴在山门上的当票,还贴得挺结实,撕也撕不下来,只好叫四个杂工和尚抬着门板到当铺去赎当。
广亮赎回了新僧衣,到老方丈那里回禀说:“道济不守清规,喝酒吃肉,还常常偷众人的银钱衣物,应该按清规治罪。”老方丈说:“你说道济偷盗,无赃无证的,我也不能治他。你先暗中察访,如果有了赃证,再带他来见我。”
济公每常都在大雄宝殿的供桌旁边睡觉,广亮就派了两个徒弟叫志清、志明的暗中盯着他。一天,两个小和尚见济公在大殿门口探出头来四处瞧了瞧,又缩头进去,过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怀中鼓鼓囊囊的。两个小和尚一个急忙去报告广亮,一个就在后面跟着。济公正要出庙门,被小和尚一把抓住了,说:“好你个道济,你又偷什么东西了?别想逃走,跟我去见长老!”
小和尚正和济公拉拉扯扯,广亮到了,不由分说,就把济公拉到了方丈房中。广亮说:“禀方丈知道,道济不守清规,偷盗庙中物件,被我当场抓住,请方丈治罪。”长老问:“偷盗物件,应该怎样治罪?”广亮说:“按律应该追回衣钵度牒,逐出庙外,永远不准为僧。”长老说:“这也未免太重了吧。如果他真的偷了庙里东西,我重责他就是。”回头问济公:“道济,你偷了庙里什么东西了?快拿出来我看。”济公说:“师父,他们欺负我。我在大雄宝殿睡觉,见地上脏了,扫了扫,一时找不着装垃圾的家伙,只好揣在怀里拿出去。你要不信,就请看吧。”说着,解开丝绦,哗啦一声,掉下来的,都是些断香剩蜡破布烂纸之类。长老大怒,说是广亮身为监寺,诬陷好人,吩咐敲响板聚集全庙僧人,要当众责打广亮。多亏众僧人苦苦求情,责打虽然免了,广亮的面子,可丢尽了。从此广亮心存芥蒂,总想找机会报复。
小和尚按照广亮的吩咐,半夜里拿上火种去放火,刚从大碑楼底下走过,被济公一泡尿撒了小和尚一脑袋,把火种浇灭了,没有烧成。
广亮知道济公有些法力,没奈何,只好烧香默祝,把火德星君请来。那火德星君幻化成一个年轻的进香女子,正要进寺门,被济公发觉,立刻把内外的衣裤都脱了,赤精条条地站在山门口,阻挡火德星君进门。监寺僧就去把主持和尚元空长老请来,元空长老见济公如此胡闹,也很生气,当即斥责:“道济不得无理,快快回避,让女施主进去烧香。”济公当然不让,一面继续拦阻火德星君进门,一面与元空长老理论:“长老,你说是有寺好呢,还是没寺好?”元空长老不加思索地回答说:“当然是没事好。”
在临安,“寺”与“事”同音,济公说的是“没寺”,长老说的是“没事”,两人说到两岔里去了。济公听长老说是“没寺好”,一面嘴里说着:“好,好,好!没寺好!”一面果然闪开了身子,让火德星君进了灵隐寺。
这一天晚上,小和尚二次到大碑楼放火,因为有火德星君护着,一点就着,只见烈焰腾空,火光冲天。大火一起,寺里的和尚和火工道人等全都起来,好不容易把火扑灭,却独独不见济公。广亮只当这大火已经把济公烧死了,也没人知道,心中正暗暗高兴,不料济公却从大雄宝殿后面走了出来,不但连一根毫毛也没烧着,还哈哈大笑说:“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难?”
广亮见济公没死,就到方丈那里回话说:“火烧大碑楼,应该治罪道济。”方丈说:“火烧大碑楼,那是天意,跟道济有什么相干?”广亮说:“回禀方丈,国有国法,寺有寺规。咱这庙里,按时吃饭,按时灭灯。只有道济一人住在大碑楼上,连夜灯火不熄。是他的凡火引来了神火,把大碑楼烧掉了。所以应该追回他的衣钵度牒,逐出寺外,永远不许当和尚。”方丈说:“就算是他失火,这也未免罚得太重了。我看罚他出去募化,募足了银钱,重修一座大碑楼,也可以了。”吩咐小和尚:“去叫道济进来见我。”
不多一会儿,济公从外面进来,在方丈面前打一个问讯,说:“老和尚在上,道济问讯了。”方丈说:“道济,你一个人住在大碑楼上,又不守清规,彻夜灯火通明。如今不慎失火,把大碑楼烧掉了,这个罪过,却是你的。”济公说:“凡是着火,没有火德星君,这火再也着不起来。今天白天,火德星君化作一个年轻女子要进寺来,我为了保寺,把她阻挡在门外,可是老和尚你让她进来的。当时我还问过老和尚,是‘有寺好还是没寺好’,不是老和尚你亲口说的‘没寺好’吗?怎么如今倒又来赖我?”方丈说:“我说的‘没事好’,是‘事情’的‘事’。”济公说:“我问的可是‘寺庙’的寺。”方丈说:“不管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反正大碑楼上除你之外,没有别人。大碑楼着火,不是你的错也是你的过。如今我罚你出去募化,重建一座大碑楼,你可愿意。”济公说:“既然是老和尚你的法旨,道济不愿意也得照办。只是不知道重建这座大碑楼,要多少银两,限我多少日子募齐?”方丈说:“这座大碑楼,当年是一万两银子建起来的,如今重建,还得一万两银子。至于这期限嘛,你问问你师兄,看他给你多少日子的期限。”济公就问广亮:“师兄,你给我多少日子的期限?”广亮说:“三年可行?”济公说:“不行,日期太远了,往近些。”广亮说:“一年行了吧?”济公说:“不行,还远,再往近些。”广亮说:“半年吧?”济公还摇头说太远。广亮说:“一个月怎么样?”济公说:“一个月募化一万两银子,你去化吧,我没那本事。”方丈说:“给你一百天期限,你去募化,如果化来了一万两银子,将功折罪。”济公这才答应了。
自从济公答应化缘重修大碑楼,却依旧天天在庙里喝酒吃肉,并不出去募化。广亮也不催他,只想到了期限,把他逐出山门。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过了一个多月,济公一分银子也没化来。一天,济公在飞来峰后山坡上,见两个猎户打扮的人,带着弓箭,扛着兔子、狐狸之类的猎物,就上前拦住去路问:“二位贵姓?到哪里去?”其中一人说:“我叫陈孝,绰号‘美髯公’。那是我结拜的兄弟,姓杨名猛,绰号‘病服神’。我们两个是以打猎为生的猎户,刚从山上打猎回来。”济公哈哈大笑说:“你们是猎户,天天去打猎,为了你活命,它命就该绝。”陈孝、杨猛一听,知道济公是个得道的高僧,问明了法名宝刹,立刻跪下行礼,要拜济公为师,说:“我们二人从此改行,到镖行找碗饭吃,再不打猎了。”济公说:“好,好,好!你们俩有此善心,日后必定兴旺发达。”
济公回到庙里,见看山门的和尚不在,一走走到天王殿,见韦驮神像雕得仪表堂堂,很是威风,就说:“老韦,跟我出去逛逛吧。”伸手就把韦驮扛在肩上,溜出山门,沿着西湖往前走。来往的行人见了说:“我见过化缘的和尚多了去了,有敲木鱼的,有拉大锁的,没见过扛一个韦驮满街走的。”济公哈哈大笑:“你不开眼,少说话。这是我们庙里搬家呢!”
济公正往前走,忽然看见一股黑气,直冲云霄。济公手按灵光连击三掌,口中说:“善哉善哉,这件事,我和尚怎能不管!”四面一看,见路北有一家饭馆,叫“醉仙楼”,外面挂着酒幌子,里面锅勺乒乓直响。济公一掀帘子,走了进去,说声:“掌柜的,辛苦了!”掌柜的抬头一看,只当他是化缘的,就说:“和尚,我们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布施。”济公说:“是了,你们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开张。”就又退了出来,站在门外。
不一会儿,从东边来了三个请客吃饭的,正要进饭馆,济公一伸胳膊拦住了说:“三位要吃饭哪?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开张呢!”三个人一听,转身到别家去了。一连来了三四拨人,都被济公挡回去了。
饭馆掌柜的发现是这么回事儿,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说:“和尚,你把吃饭的客人都挡走了,安的是什么心哪?”济公说:“我要吃饭,刚进门,你就告诉我初一、十五。我只当你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卖饭呢!”掌柜的一听,说:“我只当你是化缘的, 所以才告诉你初一、十五布施。”济公说:“我是吃饭的。”掌柜的说:“那你请进来吧!” 济公扛着韦驮走进店堂,把韦驮放在地上,找一副座头坐下,要了几个菜,喝了四五壶酒。吃完饭,叫跑堂的过去一算,一共是一吊六百八十文。济公说:“写在账上吧,改日吃了一起给。”掌柜的听说没钱,过来说:“和尚,你把吃饭的客人都给我支走了,你自己吃饭还想不给钱!今天你不给钱就走不了!”
济公正和掌柜的争吵,听得外面打雷似的一声喊,进来两个大汉,一直走到济公跟前行礼。前面那位,身高八尺开外,头包翠蓝扎巾,身穿蓝色箭袖长袍,腰系丝绦,脚下青缎子快靴,外披蓝缎子绣花英雄氅,黄脸皮,长眉毛,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正口方,海下一部黑胡须。后面的那个,二十多岁年纪,头上粉红色软缎包巾,绣着五彩团花,身穿粉红色缎子箭袖长袍,脚登快靴,披着英雄氅,一张白脸,白里透青,没有一点儿血色。原来前面这位是“美髯公”陈孝,后面这位是“病服神”杨猛。他们刚从外地保镖回来,要上灵隐寺去看望济公,走到这里,听见饭馆中喧哗争吵,就进来看个究竟。一见是济公,忙过来行礼。杨猛说:“师父,你老人家为了什么在这里争吵?是谁欺负你老人家,快告诉弟子,看我不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陈孝说:“兄弟,不可莽撞,先问问是为了什么。”
饭店的伙计们见了这二位的形像,吓得战战兢兢地说:“二位达官老爷别生气,是这位师父吃完了饭不给钱,所以争吵。”济公说:“好哇,你们来得正好,这家饭铺,可把我给欺负苦了。”陈孝问:“师父,他们因为什么欺负你?”济公说:“我吃完饭,他们不放我走,要钱。”
陈孝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师父,这是应当给钱的。”回头又跟掌柜的说:“你们不认得这和尚?他就是灵隐寺的活佛济公长老。往后无论他吃多少,都不要跟他要钱,到了三节,我们会来结算。”掌柜的说:“我们不知道,实在失敬。”
济公问:“你们二人吃了饭没有?”陈孝说:“我们吃过了。”济公说:“你们两个帮我扛着韦驮,跟我化缘去吧。”陈孝说:“你老人家的弟子,都是富贵人家,多了我不敢说,用个十两八两的都现成,何必你老人家亲自化缘?”济公摇摇头说:“化缘是我和尚的份内本事。杨猛,你给我扛上韦驮。”
杨猛是个莽汉,答应一声,就把韦驮扛了起来。三个人出了饭店,一直往东走。街上来往的人有认识陈孝和杨猛的,低声问:“二位达官,怎么跟着和尚化起小缘来了?”陈孝臊得脸一红,转过身去,跟熟人说话。杨猛是个浑人,不懂得害臊,还跟着济公往前走。见路北有一家新开张的大茶叶铺,济公叫杨猛把韦驮放下,走进茶叶店,说声:“辛苦,辛苦!”伙计赶紧过来招呼:“师父,买茶叶呀?”济公说:“不买茶叶,你这铺子新开张,我是来道喜的。”伙计说:“原来师父是来道喜的,那么请里面喝茶吧!”济公说:“一来道喜,二来我要化个小缘。”伙计说:“你要化多少钱?”济公说:“多了我也不要。你给二百两银子,我就走。”伙计一听,摇摇头说:“嗬嗬,化小缘就要二百两!师父,你别处去化吧,我们店小,施舍不起。”济公哈哈大笑:“这时候化你二百两,你给了就算完;要是太阳一正午,就是四百两;太阳一偏西,就是六百两;太阳一落,就是八百两。要是过了一天一夜,把你的铺子给我,还算不清账。”
掌柜的一听这话,认定是个疯和尚,叫伙计不要理他。旁边有个买茶叶的人爱管闲事,过来说:“和尚,人家铺子新开张,你别在这里闹。你要化两股香钱,我给你;要化三吊两吊的换换衣裳,改天来,在我身上。”济公说:“在你身上,你驮得动我么?”那人一听济公的话不正经,就拿话将他说:“和尚,别开玩笑了。我不管你,你可得化出银子来,化不出来不算好和尚。”济公说:
“不用你管,你瞧着,我自然有办法。”回头说:“杨猛,你瞧:打对面胡同口出来的那个老道,你揪住他,把他打死在这铺子门口,叫茶叶铺掌柜的打一场人命官司。”
杨猛是个浑人,听济公这样说,就点头答应,瞪眼瞧着对面胡同。果然工夫不大,打南面胡同口出来一个老道,身高八尺,细腰扎背,头戴青缎子九梁道巾,身穿蓝缎子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鞋,背一口宝剑,绿鲨鱼皮的剑鞘,黄绒的穗头,真金的镶活儿;一张大圆脸,慈眉善目,五官清秀,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杨猛一见,勃然大怒,喝了声:“好妖道,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哪里走!”说着,跑过去抡拳就打。
这个老道从哪里来?济公为什么要叫杨猛打他?这里面有个缘故。
在临安城内太平街,住着一家财主,姓周名景字望廉,是个百万富翁,外号人称“周半城”。跟前就一个儿子,名叫周志魁,长得相当英俊,每逢提亲,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官宦人家不肯给他,小户人家他又不要,所以直到今年二十一岁了,还没有定亲。
近些天来,周员外发现儿子有点儿精神恍惚,大白天的老打瞌睡,不想吃东西,身体越来越瘦,说话也颠三倒四的,看起来没什么病,却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前后请了许多高明的医生,吃了许多名贵的药,却总是不见好,只能让他在花园的书房里慢慢儿调养。这天晚上,老员外心中烦闷,点上灯笼亲自到后花园书房去看看儿子的病体如何。刚走到书斋门口,就听见书房里有男女欢笑的声音。老员外心中一动:“这一定是哪个丫头勾引我儿子,败坏家风不要说起,我儿的病,一定也是因此而来。这还了得!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丫头干的好事!”老员外走到窗前,用口水把窗户纸湿破,往窟窿里一张,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壶酒、几样菜,一边坐着他儿子,一边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正在一递一杯地喝酒欢笑。那女子芙蓉似的一张嫩脸,头上戴满了珠翠,像是大家闺秀,并不是自己家的丫环。再仔细一看,认得是隔壁王成王员外的女儿王月娥。老员外大吃一惊,心想:“我与王员外是起小儿的垂髫之交,这两个孩子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怎么办呢?”
当时他不敢声张,怕两个孩子一害羞去寻死。他转身回到前面上房,把灯笼吹灭,叹了口气,对安人说:“你知道儿子得的是什么病?他与东隔壁王成的女儿王月娥在那里喝酒取乐!我也没敢惊动他们。你看这事儿如何是好?”安人说:“员外不要着急,只要儿子确实没得别的病,事情就好办。明天你亲自到东院去走一趟,见了王员外,问问他女儿可有婆家。如果没有,赶紧请媒人去说,一来保住了两家的名声,二来也依了他们两人的心愿,倒是两全其美。”老员外一听,觉得有理。
第二天早晨,老员外起来,吃了早饭,换上衣裳,带着家人,出门去拜王员外。刚出门口,就看见从西面过来一匹马、两顶小轿,马上骑的正是王员外。王员外翻身下马,与周员外行礼。周员外说:“贤弟,你上哪里去了?轿子里是什么人?”王成说:“轿子里是你侄女儿月娥。她在舅舅家住了两个多月。只因我给她说妥了婆家,明天要放定,所以今天一早去接她回来。”
周员外一听,心中一动:“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月娥在后面和我儿子一起喝酒,怎么会在她舅舅家住了两个多月?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认错了人不成?月娥是我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至于看错吧?”这样一想,就说:“贤弟,你把轿子抬进大门,我瞧瞧我这侄女。”王成就叫把轿子抬进大门去。婆子先下轿,撩起小姐坐的轿子,搀王月娥下轿,过来给周员外道了个万福。周员外一看,果然跟昨天晚上在儿子书房里看见的那个女子一模一样。周员外心想:“了不得了!这个王月娥明明刚从舅舅家回来,那个王月娥不是妖怪,就是狐狸精了!”心里着急,脑袋一晕,几乎跌到,幸亏旁边有人扶住。王员外说:“兄长,你这是怎么了?”周员外说:“贤弟,我看见侄女,想起你那侄儿来了。他现在正病着,病势还不轻呢!”王成说:“原来侄儿病了,我实在不知道。过一两天等我忙完了女儿的亲事,一定过去看望。”
周员外告辞,回到自己家里,唉声叹气。安人问明了缘由,得知儿子不是生病,而是被妖精所迷,也很着急。
周志魁怎么会被妖精所迷呢?因为周员外的花园里有一个小院子,叫做艳阳楼,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藏着许多图书,很是幽静。周志魁长大以后,就把艳阳楼当作书房,长年在这里读书。他这花园的东面,隔一座墙,就是王员外的花园。一天,周公子上楼,扶着栏杆看花,听见东面花园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周公子一看,原来是王员外的女儿王月娥和小丫环在花园里摘花儿。这个王月娥,小时候经常和周志魁在一起玩耍,当时两小无猜,也不觉得她长得特别漂亮。后来渐渐长大,不大来往,算起来竟有好几年没见她了。如今一见,发觉王月娥出落得天仙一般,心中说:“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要是能够娶这样一个媳妇儿,这辈子也就不委屈了。”心中这样想,不由得两眼就出了神。那边王月娥正在摘花儿,无意中抬头一看,见周志魁站在西院楼上,正伸着脖子瞪着眼往这边瞧,不由得羞红了脸,叫了一声:“荷花,花儿摘够了,咱们快回去吧。”说着,就回绣楼去了。
周公子眼看着月娥走出花园,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心中说:“唉,我恨不得长出一对儿翅膀来,飞过去跟月娥成其好事才好呢!”
从这天开始,周公子就中了迷,一闭眼就看见月娥在面前,一张眼睛就没了。弄得他书也不想读,饭也不想吃,一天到晚不是闭着眼睛做白日梦,就是跑到花园的东墙下叫:“月娥妹妹,快来吧!”
有一天夜里,书童得福已经睡着了,周公子还在想王月娥,一个人半靠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正在这时候,门帘儿一掀,进来一个姑娘,长得千娇百媚,姿容绝代,定睛一看,正是王月娥。周公子高兴之极,赶紧从榻上下来迎了上去,说:“好妹妹,你怎么到今天才来?真把我想死了!”
来的这人,真是王月娥么?不是的。她本是天台(音tāi胎)山上的一个精灵,有三千五百年道行。这些天来,天天到吴山城隍庙听经,都从周宅花园上空经过。她见周志魁想王月娥想得快要发疯,有心想度脱他,所以这夜晚从城隍庙回来,就摇身一变,变化成王月娥的模样,打算开导开导他,原来也是好意。
假王月娥推开周志魁,一本正经地说:“志魁哥,你天天站在墙根下叫我的名字,要是被婆子、丫环听见了,岂不败坏了我的名节?你要是真心爱我,就应该托媒人到我家提亲,你我两家情同骨肉,咱们俩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大概我父母也不会不答应。那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合了你我二人的心愿了。今天天色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
周志魁一听月娥要走,急得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妹妹你千万别走。自从那一天看见你在花园里摘花儿,就时刻想你,恨不得跟你立刻成为夫妻。今天妹妹既然来了,我怎肯就这样放你回去?”说着,就把那假王月娥往床那边拉。
这个妖精,开头本是好意,打算来劝解开导一番,好让周志魁收心,没想到周公子一见到她,就死不放手,加上她也见周公子长得少年英俊,心中爱慕,于是半推半就,假装害羞,不言不语地就让周公子给拉到床上去了。直到四更天,妖精说:“怕被家中发觉,我要走了。”公子问:“什么时候再来?”妖精说:“明天来。”
从此这妖精天天二更来,四更走,那书童早早地就睡,竟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的精神有限,“旦旦而伐之”,闹得周公子精气神三宝亏损,饮食不进,面如白纸,一日比一日消瘦。员外不明底细,还以为儿子用功读书,劳神过度,哪里知道他白天不读书,尽在夜里用功了。
周员外两口子心里烦恼,想想公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书童得福一定知道,就打发家人去把得福叫来。这个得福,才十五六岁年纪,人倒也还机灵,只是贪睡,脑袋一放到枕头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员外问他夜间公子都跟谁在一起,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老员外再三盘问,才说半夜里偶然醒来,似乎听见公子的卧房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做梦,没往心里去。今天听主人说明了情由,方才知道公子被妖精迷住了。这孩子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却不少,当时就说:“员外不用着急,清波门外有座三清观,观里有个老道叫刘泰真,会捉妖净宅、驱鬼治病。如果公子真叫妖精迷住了,只要去把他请来,准能把妖精赶走,把公子的病治好。” 员外一听有理,赶紧吩咐备马。当即带着四个家人,由书童引路,来到清波门外三清观门前,下马扣门,出来一个小道童,问明了情由,往里面通报,老道迎出门来。员外见那老道头戴蓝布道巾,身穿蓝布旧道袍,倒还干净,就说:“久仰仙长大名,如雷贯耳。现在我家后花园有妖魔作乱,变成了一个女子,是我们邻居王月娥的模样,把我儿子迷住了。求仙长大发慈悲,到我家捉妖净宅,驱鬼治病。”老道知道周员外是个大财主,连忙答应说:“员外请先回去,小道随后就到。”
员外告辞走了以后,老道问小道童:“我的新道冠、新鞋,押了多少钱?”道童说:“那天打酒,押了两吊。”老道说:“拿铜磬和蜡台换出来。我那道袍和丝绦当多少钱?”道童说:“当五吊。”老道说:“拿桌围和幔帐去换出来。这一次去,得穿得整齐点儿,好多进钱。” 过一会儿,道童把鞋帽道袍都赎出来,老道穿戴整齐了,不进清波门,却绕道钱塘门,大宽转走了半个杭州城,为的是显显这身新衣裳。
老道正往前走,只听得对面一声喊,一个彪形大汉猛地窜了过来,抡拳就打。没几拳,就把新道冠打坏,金簪也掉在了地下。这时候陈孝过来拉开,说:“杨贤弟,你还不走,在这里胡闹什么?要是打出人命官司来,怎么办?”说着,拉上杨猛,一溜烟儿走了。
老道气得两眼发直,口中直嚷:“反了,反了!无缘无故,揪我就打,我上钱塘县告你们去!”济公说:“得了,道爷,瞧我吧!这么说,把道爷的铜磬和蜡台打掉在地下了,把桌围和幔帐也弄脏了。快拣起来,我给你掸掸吧。”
老道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愣,心里说:“我顶当,他怎么知道?”上下一打量,见这和尚长得其貌不扬,身高不过五尺,头发足有二寸来长,滋着一脸的油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间的丝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拖一双没有后跟的破鞋,样子十分寒酸。老道问:“和尚,宝刹在哪里?上下怎么称呼?”济公说:“小庙在取马菜胡同黄连寺,我名叫苦核儿。”老道问:“你上哪里去?”济公说:“我上太平街,那里有一家财主,姓周名景字望廉,是临安城内第一家大财主,人称‘周半城’。是他请我去捉妖净宅、驱鬼治病。”老道一听,很不高兴,心想:“周员外这就不对了,既然请了我,就不该再请和尚;既然请了和尚,就不该再请我。我到那里瞧瞧,要是对我恭敬,我就捉妖;要是恭敬和尚,我就立刻退步。”想罢,说:“和尚,我也是到周宅捉妖的,你我一同走吧。”济公扛起韦驮,边走边问:“刘道爷,贵姓?”老道说:“你叫我‘刘道爷’,又问我贵姓。你是个疯和尚!”济公哈哈大笑。
二人说着话,进了钱塘门来到太平街路北大门前,见门口有 四棵龙爪槐,门里有四块匾,写的是“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义重乡里”、“见义勇为”。管家周福一见,招呼说:“道爷来了?”老道说:“劳驾往里回禀一声,就说我山人来了。”济公扛着韦驮,一言不发。管家进去,回禀员外:“清波门外三清观的刘泰真来了,是和一个和尚一起来的。”周员外一愣,问:“和尚是谁请的?”周福说:“想必是老道请的。你老人家出去,倒要恭敬和尚,给老道一个面子。”其实全闹错了:员外以为和尚是老道请的,老道以为是本家请的。
员外从里面出来,抱拳拱手说:“和尚请了,道爷里面坐。”老道就有些不高兴,心想:“这不是恭敬和尚吗?见了和尚抱拳拱手,见了我只喊声‘道爷’。”有心不进去吧,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拿铜磬、蜡台换出鞋帽衣裳来,指望着得几十两银子好赎当。无奈,只得一起进去。
到了书房落座,家人刚刚献上茶来,济公就说:“摆酒吧!”老道一听,心想:“这和尚比我熟识,看样子这里常来,透着跟主人很知己,不分彼此。”员外吩咐摆酒。不一会儿,家人擦了桌子,摆上酒席,济公也不谦让,就在正当中坐下。老道心中虽然不高兴,可也不好说出来。喝了三四杯酒,老道见周员外对和尚很客气,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员外,这位和尚,你老人家是怎么请来的?”周员外连连摇头说:“不是我请来的,我不认识他。不是跟道爷一起来的吗?”老道说:“我不认识他。他说是员外请的。”济公说:“不用提这个,再喝一盅吧!”周员外说:“好和尚!敢情你是蒙吃蒙喝的呀?来人,把他轰出去!”
济公端着酒杯还要喝,家人过来说:“好和尚,你蒙吃蒙喝,蒙到我们这里来了,快出去!”拉拉扯扯,把济公推出了大门。关上门进来一瞧,见和尚把韦驮神像落(音là辣)下了,又来回禀。员外说:“回头他来取,拿给他,不准为难他。”
这个老道本来也没什么本事,无非借着三清观的名声赚一碗饭吃。见和尚走了,就一边喝着酒一边问:“员外,贵宅是什么妖精把公子迷住了?我回头给烧炷香瞧瞧,画道符。”员外说:“是什么妖精,我怎么知道?只知道它现在变化成一个女子,是我隔壁邻居王月娥的模样,天天晚上和我儿子在花园的书房里喝酒。”老道听了不觉一愣,心想:“这个妖精能变化人身,可见法力不小!我别捉妖不成,反被妖精捉了去。”踌躇了半天儿,这才说:“员外,我捉妖精,要用七个人,连我共是八个人,取八卦连环的阵式。”员外就叫:“周福,你跟道爷去捉妖吧。”周福说:“不行,我闹肚子,不能当差,员外另派别人吧。”员外又喊:“周禄,你去吧。”周禄说:“不行,我害眼呢,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员外一听谁都不愿意去,心里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为利,谁肯早起?就说:“谁跟道爷去捉妖,不白去,每人我给十两银子。”周福一听有银子,连忙说:“员外我去。”员外说:“你不是闹肚子吗?”周福说:“刚才我得了个仙方:买一棵芍药,熬水喝了就会好的。”员外说:“什么仙方,你这是听见有银子了。混帐东西!”周禄说:“我去。”员外说:“你不是害眼吗?”周禄说:“不是的,员外没听明白,我是说我在家碍眼。”
不一会儿,七个人就凑齐了。员外问:“道爷捉妖,还要用什么东西?”老道叫拿笔墨来,开了一张单子,员外吩咐照单子一一准备。
到了掌灯时分,老道和员外带了七个家人,各拿顺手的兵器,一齐来到花园。这园子虽然不十分大,却很清幽,花草萋萋,树木森森,楼台殿阁,水榭凉亭,一应俱全。老道往前走,见对面白粉墙上面用花瓦堆的窟窿钱,围着一所院子,员外说:这就是公子读书的书房。老道进去一看,里面是北房三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子里摆着一张方桌,一张太师椅,桌上放着蜡台、香炉、香烛、砚台、朱砂、纸笔、水盂、五谷、香菜、白芨等等一应捉妖所用的东西,都配备齐了。
周公子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在房间里喊:“外面什么东西,快滚出去!”家人说:“公子别嚷,你让妖精给迷住了。员外请来道爷捉妖净宅,驱鬼治病。”公子说:“胡说,我这里哪有什么妖精,快都滚出去!” 员外见诸事妥当,自回前厅去,静听老道的喜讯。老道在太师椅上一坐,让七个家人都在他身后站着,给他助威壮胆。等到二更光景,老道吩咐把蜡烛点上,恭敬恭敬地烧上一炷香,心中祷告:“三清教主神佛在上,弟子刘泰真,是三清观道士。今有信士周望廉,因宅中有妖魍作怪,请我来捉妖净宅,驱鬼治病,望神佛保佑,将妖怪退去。我得了银子,回观挂袍上供还愿。”祷告完了,摘下道冠,解开包头,披散了头发,抽出宝剑,用香菜蘸上无根水,往宝剑上一洒,拿白芨研浓了朱砂,画了三道灵符,包上五谷杂粮,一道道折叠起来。
老道捉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本事,就这两下子。每次出来作法,也不过装腔作势地糊弄一通,随便砍死一只什么蛤蟆、蝙蝠、蜘蛛之类,就算是把妖怪捉到了。至于病家的病好不好,那不关他的事儿。今天他也如此这般作起法来,一面折叠灵符,一面对周福等家人说:“你们看,我这头一道符一烧,立刻狂风大作;二道符一烧,就能把妖精拘来,显出原形;三道符一烧,就能用宝剑斩了妖精,叫它永世不得超生。”说完,把头道符贴在宝剑尖儿上,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喊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把灵符在蜡烛上点着了,举着宝剑上下一晃,那火光有簸箕大小。但是直等到灵符烧尽,看看院子里,不但没有狂风,连微风也没有一丝儿。周福说:“你们瞧,这老道尽说大话,连一点儿风也没有。”周禄说:“别忙,且看他的第二道灵符。”
老道见没有动静,口中又念起咒语,用宝剑把二道符挑了起 。
来,在蜡烛上点着了,晃了两个圈儿,扔了出去,依然没有动静。老道一看,心里有点儿慌了,忙把第三道符贴在剑上点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刚扔出去,忽然一阵狂风从平地上刮起,随后响起了脚步声。众人只以为来的妖精一定是青脸红发一身毛,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妖娆女子,长得芙蓉腮,杨柳腰,瑶池仙子、月里嫦娥一般。只见这女子款款地走了过来,指着老道说:“好贼道,你竟敢拘起你家姑姑来了。”周福说:“敢情不是外人,跟老道是亲戚。”
老道见那女子奔他而来,吓得魂飞天外,急忙乍起胆子,低声下气地告饶说:“仙姑不要生气,小道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拘你老人家。只因周宅请我来给公子治病,我把仙姑请来,是想跟你说:仙姑在深山幽谷之中修炼,道行深远,功德无边,能够修炼成金刚不败之身、万世不劫之果,何必贪恋这凡尘俗世?”那妖精不等他说完,就说:“放屁,老娘的前程,难道还要你来指点不成?我可多日不曾吃人了,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正好饱餐一顿。”说着,嘴里喷出一股黑气,往前扑向老道。
老道“啊呀”一声,就地栽倒,宝剑也扔了。周福等家人吓得四散奔逃。众人正在东躲西藏,只听得外面山崩地裂般一声响,有那胆子大的偷偷儿抬头一看,只见红光一片,有一位金甲天神在院子里站着──原来是韦驮显圣了。众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一直等到天亮以后,老员外在前厅一夜没睡,不知道花园里捉妖结果如何,就带着一名家人,进园来看。只见老道在地上躺着,脸都青了,宝剑也扔在一旁。过去一摸,身上冰凉。四面一找,七个家人,有躲在桌子底下的,有钻进假山洞里的,也有趴在花丛中的,一个个都抱着脑袋,撅着屁股,四肢乱颤。员外过去一拉,一个个都怪声叫喊:“姑姑别拉,饶命吧!”老员外说:“哪里来的姑姑,你们还不出来!”众人一听是老员外的声音,这才一个个爬了起来,说:“员外呀,可吓死我了!”
员外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周福就把昨夜老道捉妖的经过情形一说,员外长叹了一声:“这可真叫祸不单行,妖精没捉成,老道又死在这里,只好报官相验。”
周员外回到前厅,看见韦驮,心想:“这个韦驮倒是不错,明明在前厅搁着,却跑到后花园显圣去了。等和尚来取,问他要多少钱,把它买下来,可以镇宅。”
正在这时候,听见外面打门,有人叫喊:“开门,取韦驮来了。”员外一听,赶紧亲自去开门。向门外一看,却不是和尚,而是结拜兄弟苏北山。周员外问:“是苏贤弟有事找我?”苏北山说:“不是,我是来给兄长引见一位朋友。我不是常给兄长提起灵隐寺的济颠活佛吗?昨天晚上他到我家去,说是昨天他扛着韦驮出来化缘,听说兄长家中闹妖精,特地到你这里来捉妖,不料被兄长轰出,把韦驮也落在兄长这里了。我想兄长一定是不认识济公,如果认识,兄长绝不会怠慢。今天我陪着他来,一者捉妖,二者来取韦驮。”周员外说:“贤弟,可了不得了!昨天我请了三清观的老道来捉妖,妖没捉成,反被妖精喷了妖气,至今昏迷不醒。我正要给三清观送信,报官相验,就听见外面敲门。师父呢?快请进来呀!”苏北山回身一看,见济公在对面照壁墙墙根儿底下蹲着,忙喊了一声:“师父快请过来,跟员外相见。”
济公过来,周员外一面往里让,一面说:“昨天实在不知道是圣僧光临,望恕罪。”回头又吩咐赶紧摆酒。济公说:“我现在先不喝酒,要先捉妖净宅,驱鬼治病,这才喝酒。你带我到后面去瞧瞧。”
周员外立刻前面带路。来到后花园,见老道还在地上躺着。济公说:“老道,昨天许是遇见亲戚了吧?”周福说:“不错,昨天我们听见说是老道的姑姑。”济公说:“我先把老道给治好了吧。你们去拿半碗开水、半碗凉水来,我灌他点儿药,老道就会活过来了。”
家人取来阴阳水,把药化开,给老道灌了下去。没多久,老道就睁开了眼睛,又吐出了许多黑水,这才抬起头来,见那和尚和周员外、苏员外都站在面前,说了声:“惭愧,惭愧。”自己站了起来。济公说:“员外,你给老道五十两银子,他好去把铜磬、蜡台什么的赎回来。”
员外叫家人去取银子。老道谢了员外,又问:“这位大和尚的宝刹在哪里?”周员外替济公回答说:“这就是灵隐寺的济公活佛。”老道一听,赶紧趴在地下磕头,说:“我可实在不知道是圣僧。昨天多有冲撞,请你老人家担待。”济公说:“道爷不必多礼,往后你还替人家捉妖吗?”老道说:“这一回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可怕了。从今往后,再也不敢捉妖了。”说完,拿着银两,告辞走了。
老道一走,济公说:“我先给公子驱鬼治病,然后再捉妖吧。”员外说:“好,圣僧大发慈悲。”就带领济公来到公子房中。只见公子在床上躺着,两眼紧闭,脸色焦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周员外一看心中难过,连叫了几声:“志魁儿啊!”公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员外,好像不认识的样子,并不回答,又把眼睛闭上了。苏员外见了,连声问:“这可如何是好?”济公说:“不要紧,我给他点儿药吃,一会儿就好了。”伸手打怀里掏出一块药来,搁在嘴里嚼烂了,用手一掰周公子的嘴,把药喷在他的嘴里。周志魁睁眼一看,见是一个极脏的和尚,要想吐没吐出来,却咽下去了。这药一到肚子里,先听见咕噜噜一阵响,药引血走,血引气行,连五脏六腑都觉得清凉爽快,身上好像去了一座泰山,那病顿时就好了。
周志魁刚坐了起来,济公问:“周志魁,你父母跟前有几个儿子?”公子说:“就我一个。”济公说:“既然知道只有你一个,你在花园以邪招邪,做出这桩事儿来,我和尚越说越有气!”说着话,照周志魁的天灵盖就是一掌。公子本是个病弱的身子,只“啊呀”喊了一声,两腿一伸,立刻就没了气儿。
周员外大吃一惊,急忙过来察看,见儿子确实没气儿了,不禁流下泪来。济公却说:“员外,你不用着急,是你儿子死不了,不是你儿子活不了。看起来,他这是该死,也是我庙中合该有了买卖,咱们现在就说好,我接你三堂焰口吧。”周员外心疼儿子,又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下来,准备后事。
其实,济公的这一掌,是把妖气打散,没过多一会儿,公子就又悠悠地醒了过来。周员外见儿子又活了,才放了心。
济公说:“我不是说了吗:是你的儿子,他死不了。如今他活了,可见他是你的儿子。既然公子活了,那么咱们就开始捉妖吧。周福、周禄,你们帮我把这韦驮抬起来。”
周福、周禄赶紧来抬韦驮。这韦驮神像,是用木头雕的,高不过四尺,昨天济公一个人就扛来了。今天周福、周禄两人一齐用力,却怎么也抬它不动。济公说:“两个没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抬不起来。”说着过去轻轻一提,就把韦驮提起来了。
韦驮神像刚一挪开,忽然平地里起一阵黑风,原来那妖精被压在神像底下,这时候窜了出来,见济公五短身材,邋里邋遢,其貌不扬,以为济公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把嘴一张,一股黑气,直朝济公卷去。济公哈哈大笑:“好孽畜,你也不知道我是何人!”用手一拍天灵盖,立刻透出佛光,别人看他,依旧是个邋遢和尚,妖精看他,却是身高丈六,头如巴斗,脸如蟹壳,身穿铁甲,赤腿光脚,浑身上下金光闪闪,活活的是一位知觉罗汉。济公摘下僧帽一扔,只见霞光万道,紫气千条,那僧帽滴溜溜乱转,一声巨响,把妖精罩在帽子底下,打掉了五百年道行,显出了原形。众人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狐狸,跪在地下,哀哀地求告说:“师父,你老人家别生气,弟子本无心害他,只想解劝一番,让他邪心归正。可是他苦苦地揪住我不放,我要是不从他,只怕他当时就要死了。师父,你老人家慈悲慈悲,放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滋事了。”济公也知道它不是存心害人,就把僧帽拿了起来,说:“好东西,今天便宜了你,饶了你一条命,希望你从此改过,继续修炼。要是再碰在我的手上,一定用掌心雷劈你!”那妖精得了性命,化作一阵清风逃走了。
周员外见儿子的病好了,妖精也赶跑了,满心高兴,忙把济公请到书房摆酒款待,请苏员外陪着。喝了几杯,周员外把苏员外叫到一旁,悄悄儿地说:“贤弟,你看你侄儿的病好了,妖精也捉住了,我想在济公面前尽点儿心意。你说句话吧,是多是少,你只管说,我不驳回。”苏员外说:“兄长,你打算给济公银子,那可不行。圣僧的脾气古怪,最不爱财。前次给我家治病,给赵文会治病,我们都打算给他银子,无奈济公分文不要,谁也没有办法。这一次,我倒有个主意:兄长到轿铺要一顶八抬大轿,加全份儿执事,把韦驮抬上,风光体面地送回灵隐寺,圣僧一定愿意。”
两人商量好了,回到书房,苏员外说:“师父,方才周兄长叫我到外面跟我说:师父在他家捉妖治病,打算谢你银子……”济公说:“好哇!这两天我正缺银子。”苏员外说:“师父,我知道你老人家素不爱财,给拦下了,不让他给银子,叫他雇顶轿子,把韦驮送回庙里去。”济公说:“银子给不给倒不要紧,千万别给我惹事儿。要是这一回用轿子把韦驮送回去,以后我一出来,他就磨我,别提有多跟脚了。回头我还扛着他走,找个地方,把他的脑袋撞个窟窿,下次他就不想跟我出来了。”周员外说:“既然如此,我还是送师父点儿银子,让师父换换衣裳吧。”济公说:“你要是一定要给我银子,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千万记住,不要错过。”两人点头,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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