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天禄穿了一身簇新的太极图道袍,头戴九梁巾,足登无忧履,一手抓了“活神仙张天禄祝尤科”招牌,一手拿着云刷,背上包袱,出了栈房。走到一个大市口,委实热闹不过。一些走路的看着这一个老道是一个祝尤科,不知道治病是怎样治法。有些没事的以及一些小孩子,便成阵打伙跟着他走。张天禄大喜。看官,你道这道土喜欢的什么事?大凡他们走码头的一些九流三教,到了街坊上面,有人烘烘在后面跟着走,这都是兴隆气象。最怕他走他的,人走人的,那就没得意味了。闲话休提。且言张天禄见街上。一些人跟着他走,晓得他们这班人个个信邪,便格外装腔做势。走了一箭多路,到了一个城隍庙门口,那门檐下面倒是很干净的。天禄忽听耳边道:“此处打个场子倒是很好。”张天禄当下便走下阶沿,将招牌向那下首闭着的冷门上一靠,转身把包袱卸下,打开了,将小菩萨供在当中,笔砚黄纸顺在旁边。向汤圆担子上讨了个火,点着了一股香。又将那几件坏衣服叠得方方的,向上一坐,双目一闭,手摇云刷。坐定之后,又听老狐在耳边道:“单坐着,哄不动人来,你嘴里要说呢。我教你,你学着我说啊:本道朝山回庙,顺路普救世人。学得仙家奥妙,能除百病之根。不用丹丸药料,专用符水求神。只因贵地初到,贫苦不取分文。作为传名广告,试验方知假真。有病速来祝告,仅限两个时辰。过午有病不证,请候明日再论。若有立不见效,就请驱逐登程。”
张天禄说毕,果然无数的人把庙前围了一个圈子。有的道:“老菩萨,我的筋骨痛医得好吗?”有的道:“老仙家,我的大头风医得好吗?”有的挤到里面,把嘴头打上几下道:“牙齿病可能医吗?”有的站在旁边,把腿子伸了一伸道:“冻疮腿可能治吗?”这时道士的生意上了门了。张天禄都应道:“好看,好看,还能立时见效。”当下站起身来,分付道:“诸位有病的,只要跪在菩萨的面前,将眼前做了一件什么作孽的事,低低的在菩萨面前祝过。我这位菩萨,名叫九天玄女仙姑,他最喜人知过必改。所以他老人家看见你自家晓得过失,立时就叫你疾病离身。”说着便画了一张鬼画符,在香上吹着了,火焚掉之,又喊道:“有病的快来试验!”
一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跪在庙门口都有些不好意思。内中有一个流氓,他的副面孔最老礼的,身上却起了一个发背。当下哼哼的托住一只膀臂,挤到里面,向地下一跪,磕了几个头道:“弟子王秃头,存心本不情愿做坏事,只因修心就没有饭吃,求菩萨原谅一点,叫我病好了罢!”他在这里待祝,那老狐暗暗吐真丹,在他背上走了几转,把疮毒收尽。到了祷祝过后,他自家并不晓得,还是托住那臂,以为要候他来医。便说:“老菩萨,就请你先代我治罢。”张天禄道:“你放手看,可疼是不疼了?”那流氓把手一放,果然一些不疼,口里只喊奇怪。又道:“我到底不甚相信,那里好得这样快呢?”他也不怕冷,随即把衣服解了一解,放出一只膀臂,用手一摸,忽觉一样东西,同一片树叶一样向下一落。那个流氓慢慢的仔细一看,原来碗大一个疮疤倒落下来了。那臂上滑滴滴的,只剩了一个疮瘢。那流氓套着衣服大笑道:“真是活神仙!真是活神仙!是要代他传名呢。”说罢,往外就走。自此以后,一个个的都要病好,也顾不得怕丑。一班一班,那庙门口石头台上都跪满了的。你这样祝告,他那样祝告,没有一个不哼哼的跪求,神气咯咯走掉。有那不过意的,你三百、他五百的香钱也就收了十几串。
张天禄心中暗道:不知道那个仙长同那个老仆,可要吃饭么?忽听耳边说道:“好得很,我变个少年人与你一同下馆子吃去罢。”张天禄忙收了地摊。还有些老远来的,已来不及了,只好约他们次日。道士回了寓处,将包袱、布招丢下,走到大门外,但见那短须奴同一后生已在门外候着。三人也不问主仆,到了馆子里面,横七竖八的酒儿菜儿吃了一个尽兴。次日早茶过后,又到了城隍庙。那些看病的人山人海,早代他在庙里借了一间殿子,免得在庙外磕头礼拜的不好看相。那大家小户,是有病的没有一个不送来把他看,没有一个不手到病除。其时了大全的母亲重病,听见这个消息,便把他请到家去。不料丁家并无少女幼妇在家,老狐大失所望。祝了一次,敲他三百两银子。医了病,即忙要走。丁家因房屋甚多,也叫知恩报恩,就留他住下。张天禄初不敢允许,忽听老狐道:“我们就住此地,到底容易勾引大户头些呢。”因此就在枢密府住下。
这时张天禄是阔式不过了。及至到了黄家,老狐知道黄礼文犯了八阵图的杀气,必定不得逃生。无如贪恋着他家同黄猛的这一班少年寡妇,有九个都是红颜绝色,饿虎饥鹰。老狐心生一计,便用了一粒真丹放在黄礼文口里,代他保住气息。在这里快乐几日,骗他一笔银子。七日之后,再加一粒真丹,作他加长精神,能起能坐,能言能语。就此讨了谢仪出门,然后暗暗将真丹收回,他虽立时毙命,总说不到道士不灵了。老狐同张天禄计议已定,所以教黄猛禁止婢仆擅人东花厅半边,留道士守坛七日。这都是老狐的圈套,黄猛那知就里。一些饮食都着人送进东厅第一间,让他们自搬运。老狐这七日,把那黄家九个孀妇通身吸到东厅宣淫。初时这些女子如获珍宝,那知道这个老狐精的采战法厉害不过,六日之后,忽见这个房里少娘生着病了,那个房里的少娘不要吃了,而且奇得很,都是仿佛的溪景。一个个的皆卧床不起,面如黄纸。黄猛急得没法,要想请道上顺便代看,却不敢冒昧进去同他说明。其时九个寡妇只有第六个黄强的妻子,身体本强,还不曾十分寸损。到了第六日,老狐便专同他一人取乐。计算日期,这日已是正月初四了。
书中且交代一个人:济颠僧自去年十月初就出外忙宝塔座盘六百四块那石头事件,因何到今日还不曾来到襄阳?也叫事有凑巧,济公将殷十万家的事办完,自己倒到了湖西营查点砖瓦,预备在杨魁处盘桓几日,就由那边直奔襄阳。到了湖西,杨魁、陈亮、雷鸣看见师父到来,好不欢喜,连忙将他请到大营里面。晓得他没有别个,最是狗肉烧酒要紧。忙着听差的办得丰盘满盏,请他坐下吃喝。韩毓英等在后帐得了信息,也出来见了一见。哈云飞已经身怀六甲,一个大肚子秤砣精似的也走了出来。济公见了他,拍手大笑了一阵。哈云飞被他笑的面红飞赤,便扯了韩毓英往后就走。济公忽将那毓英喝住道:“慢走,俺和尚同你有话说。”哈云飞丢下毓英往里走,韩毓英复走进前营,见杨魁、陈亮、雷鸣都陪着济公吃酒,自己痴不痴的站在旁边,好生没趣。但济公把他喊回,却又一言不发,老把他站在旁边。杨魁以为济公拿他取闹,便说道:“师父衣袖破坏了,要叫你联一联。你在此候着他老人家吃完了酒,差使才得到手呢。”济公听说,便责备杨魁道:“无许乱说。汝妻乃名门之女,处处皆理法。你如当住师友妄出戏言,将后夫妻之道,因一个‘狎’字,便把个‘敬’字遮盖掉了,则箕帚垢淬,不堪设想。轻则使一生拂逆,重则使家室危疑。以后要代俺谨慎一些才好呢!”
看官,你道济公圣僧,从来虽在皇上驾前出言吐语都是以玩带笑的,因何此时突然发这一篇的侃侃正沦?列公有所不知,杨魁自从哈云飞有娠之后,不免皆另眼一点,其间正庶仿佛有些倒置。韩毓英素守女训,并无一毫在意。济公既知道细情,也叫杜渐防微,借此规那杨魁一顿。杨魁知道济公的话暗暗皆有讥讽,自此以后,却也加意改悔。次年三月哈氏生了一子,到十月韩氏也生了一子,从此一家和乐。也算是圣僧规谏之功。但圣僧向杨魁说了一气,韩毓英还立在旁边。济公道:“你且远远的坐一息,俺和尚真有了当不得的大事向你谈呢。”韩毓英只得就西面一张椅上坐下,划算道:既有了当不得的大事,他何不同提督去谈,因何要把我留在这里?心中真就疑惑不定。再朝济公一望,只见他一手抓了一块狗骨头,上面牵着些筋而肉面的,再也吃他不动。济公便用这骨头在台上敲着,放开那“嘛迷吽”的喉咙唱道:
多时不唱不开心,俺学那《西游记》上唱一个唐僧去取经。好好一块肉,足足有半斤,他弄成个肉连骨,骨连筋,三个二个牙齿带累着官司打不清。鸣鸣鸣,鸣鸣鸣、肉连骨,骨连筋,骨肉相连最关心。共的祖,合的亲,同胞之谊本非轻。设送了那一班砖头怪、瓦砾精,关起门来当点心。鸣鸣鸣,鸣鸣鸣!
济公唱着,那杨魁、陈亮、雷鸣见他装做那种孙行者的形像,不觉引得个哄堂大笑。但济公嘴里唱着,两只眼睛不住的望着韩毓英。毓英好生疑惑,暗道:我想圣僧这人,时时是闹笑话,时时是办顶天立地大事。他今日突然来到此地,断非是来盘桓;而且他特意把我留下,又对我唱什么骨肉骨肉的。咳,我知道了。听前日我的毓贤弟说,要到广陵甘棠镇,有一笔田已经五年不去收租,他想特意去收这笔租谷。仔细想来,莫非毓贤弟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来吗?想到此处,忽见外面一个传事的小校飞奔的跑进来说道:“禀大人,外面蕲王府老家人韩寿到来,云称特为求见大人同夫人,有大事面禀。”来校说完,杨魁还未开口,韩毓英跺脚道:“不好了!你们快代我把韩寿传进来。”小校答应一声,随即出外。
就这韩寿一来,又惹得济公走遍天下,寻找韩毓贤。便把八卦石一事,搁到次年正月,才到黄相府拷老狐,救黄礼文。所有一切的事期,以及韩毓贤、花月英害相思,济公治病联婚,并补叙江西取木那一段故事,都因固于篇幅,不及备载。只好九续传内再接叙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