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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帝尧正要上船,只见山海中有无数大船,连翩直向此袄。拢岸之后,为首的一个官员径到帝尧前行礼叩见。帝尧一旨,乃是共工孔壬。原来共工自从受命治水之后,一向总在西北方做他的工作,有时或同他的臣子相柳计议一切,有时与南方的驩兜通通消息。这时听说帝尧巡守,料想要来观察河工,他布置妥当之后,就来迎驾,从华山直寻到此。帝尧就问他治水的一切肯形。共工铺张扬厉的说了一遍。帝尧听了,也不言语。共工便司帝尧:“此刻将往何处?”帝尧道:“朕往桥山。”共工道:“那么不必再上船,从此地陆路一直向北就到了。”帝尧道:“汝作向导亦使得。”
于是大众就跟着共工前行。到了一处,共工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向帝尧道:“从前逾过这山,路程较近。现在被洪水冲刷,山洛填塞,里面已变成一个大湖,不能行走,只能绕山西而行,但要多几日路程。”帝尧听了,知道那渔夫的旧居就在这里,好好均田地,何以会变成湖?洪水冲刷,何以如此之厉害?心中终有氮疑惑,遂吩咐先到那座山上去望望。不一时,到得半山,只见那山之缺处微微有水流下,并不甚大,想来是从那湖内溢出来均。但是山路陡险,处处绝壁,无路可通。
正在彷徨之际,忽见西面山上远远的来了一个人,看他在崎呕峻峭之中飞步行走,竟像毫不经意的样子,不觉有点纳罕。
过了一会,已到帝尧面前,只见他头戴草笠,身着葛衣,足履芒鞋,手执竹杖,须髯飘飘,大有神仙之概。一见帝尧,便拱手道:“圣天子驾到,迎候稽迟,死罪死罪。”帝尧慌忙还礼,便问他:“贵姓?”那人道:“小道姓张,名果。有些人以为小道有了些年纪,都呼小道为张果老,其实小道却是一个单名。”帝尧问道:“汝今年高寿几何?”张果老笑笑道:“小呢,小呢,圣天子即位的那一年丙子,就是小道做人的第一年。”
帝尧道:“那么汝今年只有三十六岁,并不算大,何以生得如此之苍老呢?”张果老道:“小道自己也不知道,大约是操劳太过的原故。”帝尧道:“朕听见人说,此山之地将化为湖,汝早已知道,劝住在里面的人从速迁移,不知道有这回事吗?”张果老道:“是有的。他们不肯听小道之言,枉死了一大半。”帝尧道:“好好的山地,何以会变成湖?汝又何以能预知?
这个理由可赐教吗?”张果老道:“一得之愚,应该贡献。不过在此崎岖的山上,立谈不便,不如下山去再说吧。”
于是一齐下山,回到住宿之处,张果老便说道:“大凡地体主静,是不应该有变动的。但是静极之后,不能不动。古诗上有两句,叫作‘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便是动的现象。但是为什么要动呢?因为地体之中含有水、火、风三种,这三种各安其位,不相侵犯,那么地面自然安静如常。假使时候过久之后,水势大盛,去侵犯了火,水火相激,化为热气,冲动地面,那地面自然隆起,深谷就变成丘陵了。或者火势大盛,却烘干了水,那地体渐渐收缩,高岸就变成深谷了。或者地中之风吹撼了地水,扇动了地火,亦可以引起地的变动,这就是地陷成湖的理由。”
篯铿在旁听了,忍不住问道:“地中有火有风吗?先生何以知之?”张果老道:“有证据。你只要看葬了多年的坟墓,掘开之后,有些棺木骨殖都化为灰烬,这就是为地火所烧。有些棺木尚在,而所有骨殖及殉葬物等都攒聚于棺之一隅或墓中之一隅,这就是为地风所卷。你若不相信,只要去调查就是了。”篯铿听了不语。帝尧又问张果老道:“汝何以预知这山地将变为湖呢?”张果老道:“这是小道的经验。小道因为住在山洞里的时间多,又因为年纪痴长了些,各处跑来跑去,遇着过这种的事件很多。又经过了长期的研究,所以未事之先,能够望气而知之。但是这种望气之法,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譬如地要震了,土龙为之出窟,雉子为之惊飞。它的出窟,它的惊飞,就是它们的能够前知。然而问它们是什么原故,恐怕它们亦说不出呢。”
帝尧听了这种迷离惝怳的话,将信将疑,但亦不再根究,便说道:“朕刚才察看情形,那山势并不甚高,不知里面的湖共有多少大?”张果老道:“里面并不甚大。这支山脉本是桥山的分支,它的水就从桥山南端的水流下来。若从这山越过,便是桥山大路。现在因为山势一部忽然隆起,阻住了水路,所以蓄积而成湖,里面的面积当然不大。”帝尧听了,想了一想,忽然向众臣道:“朕的意思,这个湖水既然不大,又在山内,绝无用处,又阻碍来往的交通,要它何用?朕拟将山凿它一口,将湖水泄去,依旧使它成为良田,恢复交通,汝等以为如何?”和仲道:“恐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篯铿道:“依臣愚见,可先考察一番,如果可以施功,不妨开凿,亦是推广农田、改良路政之一法。”大家听了这话,都甚赞成。帝尧回顾张果老道:“道者,汝看如何?”张果老笑道:“小道此来就专为此事。小道早料此路必将复开了,此中地理小道都深知道的,何处可以泄水,何处可以开路,一经指点,包管半月之内可以成功,请圣天子放心决定吧。”帝尧听了,颇以为然,便说道:“那么就请汝作指挥。”当下决定了,共工就去召集民夫,预备工具。
数日之后动起工来,一切都由张果老指挥,和仲、和叔、共工三人分头监工。赤将子舆本系木工出身,到此亦来修理器具,共同帮忙。帝尧和篯铿两个每日来往,勉励工人,施以奖劝。那篯铿有一项绝技,是善于烹调,无论什么蔬菜荤腥,一经他亲自动手,那滋味即与寻常不同,尤其擅长的是斟雉羹。
这次他看见山上的雉鸡甚多,随时猎获了,烹调起来,献与帝尧并且分饷和仲、和叔和那些工人。大家吃了,无不口角生津,叹赏不绝。便是帝尧向来不贪口味的人,吃了之后亦极口道好,所以特别为它多吃些。从此篯铿的雉羹便名闻后世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尧君臣上下齐心,通力合作,不到半个月,那湖中之水果然泄尽,但留了一条流水的通路,就是现在的洽峪水的上源。又过了几日,工程全部完毕。从下面上去,远望山顶,如同开了一扇门一般,后人就叫它做尧门山。帝尧就率领众臣上去一望,只见里面一片平原,约有一二里,水势新退,沮洳难行。幸喜连朝烈日,近边一带渐可涉足,于是大众就缓缓过去。走了几里,张果老用手北指道:“那边就是小道的住宅,圣天子肯屈驾过去坐坐吗?”帝尧听了答应,遂和众臣跟了张果老一齐前行。
约有半日之久,到得一座山,只见山势并不甚高,四面群峰攒簇,景色尚佳。张果老将众人领到苍松翠柏之中,有无数平石,就请帝尧等在平台上坐下,说道:“这就是小道的住所了。”众人问他住在哪里,张果老用手向崖边一指,众人细看,茂草之中隐着一个山洞,并不甚大,仿佛亦不甚深,众人都诧异,便问道:“就住在这洞里吗?”张果老笑着点点头。篯铿忍不住,跑过去一看,只见洞里面方广不过一丈,高不过一人,蝙蝠矢却布满在四边,就问张果老道:“先生,这里面可住吗?”张果老道:“修仙学道之人,居处岂能择地?饮食岂能随心?若要讲究饮食居处,何必求仙?做官去,做富翁去罢了。”篯铿被他这一驳,不觉悚然,默默自去思索。
帝尧和众臣略坐了片时,便要起身。张果老亦告辞道:“圣天子与诸位先生请便,小道就此失陪了。”众人听了,都觉诧异,问道:“何不随帝一同前去呢?”张果老道:“诸位先生都是有职司之人,应该随帝前行。至于小道,野鹤闲云,窜在里面做什么?”帝尧听了,才说道:“道者果肯随朕同行,朕自当加汝以官职,但恐汝不受耳。”那时篯铿是个有心学道之人,赤将子舆又是研究长生术的,遇见了张果老,半月以来谈谈说说,已成了契密之交,听他说不肯同行,自然是舍不得的。一听见帝尧将加以官职,都竭力赞成,一面又劝张果老受命,张果老才答应了。帝尧就封他以侍中之职,侍中的意思,就是常在君主旁边,预备顾问或差遣的意思。原来帝尧见张果老言词诡谲,态度恍惚,颇不欢喜他。因为他凿山有劳绩,不便决然不用,所以就给他这个没有事情、无足重轻之职。自此以后,张果老就随着帝尧和众臣一同前行。
到了桥山之后,只见黄帝的陵寝建筑的非常之雄伟。左边有一房屋,就是当时左彻所住的,下面有崇宏的享殿,是春秋祭祀之所在。当下帝尧和众臣斋戒沐浴,三日之后,谒陵致祭。
在那致祭的时候,帝尧拜毕,又俯伏良久,方才起身,默默如有所祝。众臣都知道他所祝的不是治水之事,就是求贤之事了。
祭毕之后,帝尧就问共工道:“此地离那洪水发源之地近吗?”共工忙应道:“甚近,甚近。从此北去到了崇吾山上,就望得见了。”帝尧于是就率领众臣,同往崇吾山而来。
到得山上一望,只见东北一带浩淼际天,俨如大海,一方直接西北,一方直走东南。帝尧问共工道:“这个水势是否向龙门山泻去?汝前次奏报,调查确实吗?”共工道:“调查得很确实。这个水势,大半由昆仑山、峚山、钟山而来;有一小部分从积石山而来,到此潴积为大海,地势北高南下,水涨的时候,就向孟门山上溢出去,所以冀州、雍州,首受其害,这是臣历年以来调查得确确实实的。”帝尧道:“这几年来,下流的水虽则比较好些,但是终究源源不绝,每年被淹没的民田仍属不少,照这样下去,将来人无耕种之地,民有艰食之忧,如何是好?汝奏报中所献的几种方法,朕皆一一照准,何以数年以来还不能奠定?这个责任汝不能不负。”
共工被帝尧这一番严词正义的责备,正在惶恐万分,无词可答,忽然高树上有一只飞鸟,直坠下来,正在帝尧的脚旁。
大众一看,只见那鸟的颜色青而兼赤,其状如凫,最奇怪的,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翼翅和一只脚,仿佛是半只鸟一般。坠下之后,尽管在地上乱窜乱扑乱跳,很不自由。大众正在诧异,忽然树上又坠下一只同样的鸟来,不过一只是右半,一只是左半,两只遇着之后,顿时两身配合,凌空飞翔而去。大家才悟到,这就是比翼鸟。篯铿首先叹息道:“这个是不祥之鸟呢!
某从前看见一种书上说:崇吾之山,有鸟曰‘蛮蛮’,比而后飞,现则天下大水。现在天下正在大水,它竟出现,岂非是不祥之鸟吗?”张果老听了,就反问道:“究竟天下大水之后,此鸟才出现,还是此鸟出现之后,天下才大水?”篯铿道:“洪水已好多年了,此山此鸟究竟何时出现,可惜不能知道。以理想起来,当然此鸟出现之后才有洪水。”张果老道:“这个很容易证明。此山居民不少,回来下山之时,找土人一问就是了。”
正说着,凑巧有四五个百姓扛了柴木邪许而来。篯铿就过去问他们道:“这山上有一种异鸟,要两只合起来才能飞,汝等见过吗?”那些人听了,连忙说道:“看见过的,真是稀奇。”篯铿又问道:“这鸟是向来有的呢,还是近几年来才有的呢?”那人道:“向来没有的,今年春初方才看见。我们正想得稀奇,世界上竟有这样古怪的鸟儿。”篯铿道:“不要是向来有的,你们没有看见吧?”那四五个人齐声说道:“没有,没有,向来一定没有。我们都是居住在山里的人,以砍柴为业,每日至少要在山上跑四五次。这山上有几颗树、几根草,我们大概都知道,何况是只鸟儿。”篯铿听了不信,还要再问,张果老忙止住他道:“不必问了。小道从前在此山上亦不知道跑过多少次,有时看见此鸟,有时就不见此鸟。可是计算起来,看见此鸟之后,天下必定大水。古书上所说是一点不错的。”
篯铿道:“那么现在天下已经大水多年,何以这鸟方才出现呢?”张果老道:“现在的大水,不过是雍、冀二州,哪里算得来天下大水?恐怕这鸟出现之后,天下的大水方才开始呢。”
二人正在谈论,忽见赤将子舆从远处喘吁而来,一手拿着一株树枝,一手按着左肩。众人问他:“为什么如此?”赤将子舆气吁吁说道:“上当!上当!今日吃亏了。诸位与帝在此观览地势,请求水利,我是向来欢喜研究草木的,趁便向左右寻觅寻觅,不料走了许多路,忽然见岩石下有这一种树,从来未曾见过,甚为稀希,我便想去采它一枝,以便研究。不料采了一枝,刚要采第二枝,竟有一块石子从耳畔飞过。我正在疑心这石子是从哪里来的?哪知又是一块,击在我的袖上,接连又是一大块,打在肩上,非常疼痛。我亦不敢再去细查,急忙转身就走。可是后面的石子还是不绝的打来,正不知是什么东西。不瞒诸位说,野人游历天下二三百年,所遇到的奇怪东西也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同今朝这样的吃亏。”说着,兀自用手揉他的左肩。
众人听了,都疑惑起来。有的说:“不要遇着什么妖怪了?”那时扛柴的四五个土人还未去,听了这话,就同声说道:“是了,是了。这位老先生遇着举父了。”众人忙问:“怎样叫举父?”那土人道:“这座山上一种兽名叫‘举父’,有些人叫它‘夸父’,它的形状和猕猴类中之禺类相像,不过它四只手上的毛文,俨如虎豹,力气亦很大,善于拿石投入,往往人偶不小心,要就受它的伤。这位老先生一定是遇着举父了。”
共工听了,忙叫人赶去,将那举父杀死,以除民害。土人忙止住道:“这可不必。一则,这举父乎日亦不乱投人。想来它刚才在树上,这位老先生去攀树,它以为有害它之心,所以投石了。二则,它走得很快,既打伤了人,必定早已跑去,不知去向,何必再去追呢。”共工听了,方才罢休。
这里土人看见赤将子舆所采的树枝,又说道:“这个花结的实,吃了宜子孙的。”赤将子舆道:“叫什么名字?”那土人道:“名字却不知道。”众人细看那树枝,花是红的,叶是圆的,树是白的,理是黑的。都说道:“可惜还没有结实,假使有实,那没有儿子的人,大可以带回去试试呢。”
不言众人谈论,且说帝尧见了蛮蛮之后,又听了张果老和篯铿一番辩论,心中早又忧愁起来。原来帝尧这次巡守,目的正在设法消弭水灾。共工任职多年,成绩不佳,徒耗巨款,本想加以惩处。后来见了蛮蛮,知道洪水之患正在开始,此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共工一人亦不能独负其责。因此将惩罚共工的念头取消了,这真是共工的运气。不过洪水之患既然方在开始,那么以后的天下如何?民生如何?真是大大难题,所以帝尧又忧心如焚,两眼不住的望着大海出神。
那些土人此刻已知道是天子了,便都过来献殷勤,说道:“帝望那边吗?那边圆圆儿隐隐隆起的,就是冢遂山,从前是没有的。自从那些山隆起之后,山的南面才变成这个大海。”
又指着东面说道:“这个叫(虫焉)渊。”又指着南面道:“这叫窑之泽,统统是近几十年来满起的。”又指西面道:“这面过去,远接昆仑。那隐约的遥山便是帝之搏兽之丘了,但是路很远,小民没有去过,不知道是不是严帝尧听到“昆仑”二字,忽又感触到西王母身上,连忙谢了那些百姓的指点,即率同群臣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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