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悔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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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賦(並序)》
夫機難預知,知機者上智,智以運己,迷己者庸夫。故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者也。又曰,悔吝者,憂虞之象也。傳雲,九德不愆,作事無悔。是以鄭國盜多,太叔之恨表,衛風義失,宣公之刺彰,無將詠興,壟事書作,季文再思而未可,南容三複而不暇。餘以固陋之資,慎履冰之誡,竊服楚王之對,每徵後稷之詩,觸類而長,乃為賦曰。
默默不怡,恍若有遺,四壁無寓,三階寡趣。月露澄曉,風柳悲暮。庭鶴雙舞,簷鳥獨赴。岸林宗之巾,憑南郭之幾。玄德之毛聊縈,子安之嘯時起。靜思悔吝,鋪究前史吊古傷今,驚憂歎杞。成敗之蹤,得失之理。莫不關此,令終由乎謀始,棄誇言於頓丘,重前非於蘧子。跡夫履車之人,豈止一途而已。至如秦兼四海之尊,握天下之富。混一車書,鞭笞宇宙。胡亥之寄已危,萬代之祀難構。阿衡失責成之所,趙高秉棟樑之授。拒諫逞刑,戮宰誅守。矜上林之戲馬,嘉長楊之射獸。囁占禁中之言,欺侮山東之寇。及其祠崇涇水,作釁夷宮。徒希與妻子伍,下願與黔首同。信殪絕於凶醜,何前謀之不工?至如下相項籍,才氣過人。拔山靡類,扛鼎絕倫。聲駕盛漢,勢壓餘秦。钜鹿有動天之卒,轅門有屈膝之賓。既元刂有功之印,亦疑奇計之臣。唱雞鳴於垓下,泣悲歌於美人。抱烏江之獨愧,分漢騎之餘身。郭君失位,徒馭而亡。尚悲殘糗,獨飲餘漿。枕畚空臥,伏軾懷傷。魂飄原野,骨餌豺狼。楚王刻鶴,播徙南地。鐃管徒鳴,才人空置。豈輜車之足榮,匪射獵之娛意?幽泉斯即,白日何冀。甯喜納君,恃功肆寵。衛侯厭黷,忠臣憤勇。昏迷靡悟,敗不虐踵。商君被執,李斯赴收。身居闕下,命厄秦囚。追傷用法之弊,還思不諫之尤。亦何解於今酷,終無追於昔謀。伯卓跋扈,豺目為輔。弑君鴆子,誅李害杜。鬻恩販寵,怨庶虐人。蔽朝政之聰察,害上書之烈臣。榮昵子於阿尹,肆貪濁之淫威,樹奸党于宮禁,察人主之纖微,卒其膏潤鋮。置纏逢徽,閏武關逸。才為時出,陸離儒雅,照爛文筆。江東起吞併之籌,幽州著懷遠之術。運鐘毀冕,時屬傾顛;鋪鳴水闊,日黑山遷。留卞之謀決,忠良之戮已纏。台耀之災雖啟,鷦鷯之賦徒然。士衡文傑,綽有餘裕;氣含珠璧,情蘊雲霧。志闕沉隱,心耽進趣。倔茲猛眾,臨此勁兵。抗言孟玖,肆此孤貞。箋辭已切,墨幔徒榮。表殞河上,心憶華亭。苦夫揚惲狂言,灌夫失志,卒其殞命埋軀,傷形屬吏。周君飲後,裴子酣狂,靳固紀瞻之妾,眠臥季倫之房,亦足以魂驚神爽,悔結嫌彰。已矣哉!波瀾動兮昧前期,庸夫蔽兮自欺,不遠而複幸無嗤,建功立德有常基,胸馳臆斷多失之,前言往行可為師。(《文苑英華》九十一)
蕭綱(簡文帝)簡註:
帝諱綱,字世纘,小字六通,武帝第三子,天監六年封晉安王,曆南兗州刺史、丹陽尹、荊州刺史、江州刺史,加侍中,普通中曆南徐州刺史、雍州刺史,中大通初徵為揚州刺史,三年五月立為皇太子。太清三年五月即位,明年改元大寶,在位二年,為侯景所廢,幽於永福省,遇弑。賊偽諡曰明皇帝,廟號高宗,明年,侯景伏誅,追諡日簡文皇帝,廟號太宗,有《毛詩十五國風義》二十卷,《長春義記》一百卷,《老子私記》十卷,《莊子講疏》二十卷,《談疏》六卷,《灶經》十四卷,集八十五卷。
附錄:
梁簡文帝蕭綱、元帝蕭繹,作為政治家,都失敗了,作為文學家,開創了影響很大而頗有爭議的新風氣。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文學觀念,有著十分引人注目的特點。
蕭綱的文論,散見於各篇書信。總的特點,一是重視文學與個人生活體驗(而不是理念)的關係及抒情特徵,二是反對宗經復古,三是提倡雅俗結合。《答張纘謝示集書》說:
綱少好文章,於今二十五載矣。竊嘗論之:日月參辰,火龍黼黻,尚且著于玄象,章乎人事,而況文辭可止,詠歌可輟乎?不為壯夫,揚雄實為小言破道;非謂君子,曹植亦小辯破言。論之科刑,罪在不赦。至如春庭落景,轉蕙成風;秋雨且睛,簷梧初下;浮雲在野,明月入樓;時命親賓,乍動嚴駕;車渠屢酌,鸚鵡驟傾;伊昔三邊,久留四戰;胡霧連天,征旗拂日;時聞塢笛,遙聽塞笳;或鄉思淒然,或雄心噴薄,是以沈吟短翰,補綴庸音,寓目寫心,因事而作。
開頭一節,強調文學的價值,與《文心雕龍·原道》篇的開頭大意相同,但並不轉向宗經。繼而對揚雄、曹植菲薄文學的意見表示不滿。最後一段鋪張之文,與《詩品》論詩的緣起與抒情功能,只是辭面小異,意思全同。“寓目寫心,因事而作”,正是強調詩是生活感情的表現。《與湘東王書》說:
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競學浮疏,爭為閘緩。……
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凶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吾既拙于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曆方古之才人,遠則揚、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
這封信理應視為南朝最重要的文論之一。作者明確提出,經典有經典的用途,同抒情的文學是兩囬事。文學作品去模仿非文學的儒家經典,既沒有必要,事實上也是做不到的。作者是否有意已不可知,但其立論與《文心雕龍·宗經》之針鋒相對,是顯而易見的。作者還指出,文學創作,歷代各異,不相蹈襲,不能以某一種固定的標準來言是非。最後“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是以自謙之辭,表示肯定的意見。即古人無非是各言其志,自成一家,則今人也不妨如此。這些話都說得很透徹,很有見地。其實,魏晉以來文學的主流,正是脫離經典的規範,不斷翻陳出新,只是沒有人公開提出這樣的理論觀點罷了。信的開頭,攻擊“京師文體”有浮疏闡緩之疾,後面又說謝靈運詩“時有不拘,是其糟粕”,學謝的人“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都是反對過於典雅深密的文風。這同反對宗經復古也是一致的。蕭綱詩或學民歌的俗豔流蕩,或為新體詩的輕快圓轉,所以在理論上,也反對過分雅化,要求雅俗結合。《勸醫文》更明確說:“或雅或俗,皆須寓目。”關於這一點,《南齊書·文學傳論》說得最詳細,《概說》中已經提及了。作者蕭子顯與蕭綱的關係很密切,詩風也相近。
蕭繹的文學觀,主要反映在《金樓子·立言》中。他把“古人之學”分為“儒”與“文”二類,又把“今人之學”分為“儒”、“學”、“文”、“筆”四類。從儒與文區別來說,是要分開經學與廣義的文學;從文與筆的區別來說,是要分開實用文章與抒情詩文。這種細緻的區別,是前人未有的。既然把經學與文學分開來,他當然也不主張文學去宗經了。至於文筆的區分,蕭繹能夠在前人基礎上更進一步,從強烈的抒情特徵和聲音與辭采之美來確定“文”的概念,代表了南朝人對文學性質之認識的新水準,這在本編的《概說》中已經說明,這裏就不再重複了。
蕭綱、蕭繹的文論雖不像《文心雕龍》、《詩品》那樣具有系統性,但他們在一些涉及文學根本性質的問題上,提出了非常重要的見解。如主張情感的解放(所謂“文章且須放蕩”),重視文學的特性和美質,反對經典的束縛,提倡新異的創造等等,都反映了魏晉以來“文學自覺”的進展。但長期以來,他們的觀點不但沒有受到重視,反而受到嚴厲的批評,這本身又是值得注意的現象。
同為梁代的蕭子野,在其《雕蟲論》中表達了與蕭綱、蕭繹完全不同的文學思想。“雕蟲”的題名,就是取於揚雄《法言》中以經學觀點菲薄辭賦的話:“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
文章開宗明義:
古者四始六藝,總而為詩,既形四方之風,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後之作者,思存枝葉,繁華蘊藻,用以自通。若夫悱惻芳芬,楚騷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扣其音。由是隨聲逐影之儔,棄指歸而無執。
……自是閭閻少年,貴游總角,罔不擯落六藝,吟詠情性。學者以博依為急務,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功,無被於管弦,非止乎禮義。
文章的大意,是以儒家的教化觀念為根本,認為自楚辭起,已是“思存枝葉”,對於這以後的文學,基本上都取否定態度。即使它對南朝文學的某些弊病,能提出切中的批評,但根本否認了不能為維護統治秩序發生直接作用的一切文學作品。這比劉勰的宗經,走得更遠了。
另一方面,在北朝也有同樣情況。西魏時,宇文泰曾命文士蘇綽仿《尚書》體作《大誥》,以革除南方文學的“浮華”之弊。又據《北史·文苑傳》:“綽之建言,務存質樸,遂糠秕魏晉,憲章虞夏。”蕭子野與蘇綽的文學觀,關鍵實際不在於提倡樸素反對華麗(這屬於美學風格的問題),而是從根本上否認文學有存在的價值(他們推崇《詩經》,並不是把它看作文學作品),也否認有實用文章與文學作品的區別。這對於文學發展當然是極其不利的意見,對於後代也產生了不良影響。
東晉簡文帝司馬昱,初封琅蚜王,後封會稽王。桓溫於公元三七一年十一月廢司馬奕後,於同月己酉日立他為帝,改年號為“咸安”。
司馬昱繼位後,一切聽命於桓溫,形同傀儡。公园三七二年七月,司馬昱病危,宣佈立子昌明為太子,並在一天一夜之內,連發四道詔書,請以大司馬鎮姑孰(今安徽省當塗縣)的桓溫入京輔政。桓溫不理睬,司馬昱只好寫下遺詔,授權桓溫可以依據周公輔助成王的故例攝政;如果太子不值得輔助,可以取而代之,自行稱帝。郎中王坦之接到這詔書,極力勸諫,並當著司馬昱的面將詔書撕成碎片。司馬昱*地說:“天下本是取來之物,卿何必如此著急呢?”王坦之反駁說:“天下是宣帝、元帝的天下,陛下怎能私自授予他人!”司馬昱沉吟良久,無話可答,命令王坦之重新起草遺詔,改成:“家國大事都要一一稟告大司馬(桓溫),太子要象劉禪對待諸葛亮一樣,敬重桓溫。”
第二天(己末日),司馬昱死于建康宮中。司馬昱死後的廟號為太宗,諡號為簡文帝。
落落校録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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