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卷六百七十七



卷六百七十七



  白居易(二十二)

  ○李陵论

  《论》曰:“忠孝智勇四者,为臣为子之大宝也。”故古之君子,奉以周旋,苟一失之,是非人臣人子矣。汉李陵策名上将,出讨匈奴,窃谓不死於王事非忠,生降於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四者无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予览《史记》《汉书》,皆无明讥,窃甚惑之。司马迁虽以陵获罪,而无讥可乎?班孟坚亦从而无讥,又可乎?按《礼》云:“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故败而死者,是其所也。《春秋》所以美狼覃者,为能获其死所。而陵获所不死,得无讥焉?观其始,以步卒,深入虏庭,而能以寡击众,以劳破逸,再接再捷,功孰大焉;及乎兵尽力殚,摧锋败绩,不能死战,卒就生降。噫!坠君命,挫国威,不可以言忠;屈身於夷狄,束手为俘虏,不可以言勇;丧战勋於前,坠家声於后,不可以言智;罪逭於躬,祸移於母,不可以言孝;而引范蠡、曹沫为比,又何谬欤?且会稽之耻,蠡非其罪,鲁国之羞,沫必能报,所以二子不死也。而陵苟免而微躯,受制於强虏,虽有区区之意,亦奚为哉?夫吴齐者,越鲁之敌国,匈奴者,汉之外臣,俾大汉之将,为单于之擒,是长寇雠辱国家甚矣。况二子虽不死,无陵生降之名,二子苟生降,无陵及亲之祸,酌其本末,事不相侔,而陵窍慕之,是大失臣子之义也。观陵答子卿之书,意者但患汉之不知己,而不自内省其始终焉。何者?与其欲刺心自明,刎颈见志,曷若效节致命取信於君;与其痛母悼妻,尤君怨国,曷若忘身守死,而纾祸於亲焉!或曰:“武帝不能明察,下听流言,遽加厚诛,岂非负德。”答曰:设使陵不苟其生,能继以死,则必赏延於世,刑不加亲,战功足以冠当时,壮节足以垂后代,忠孝智勇四者立,而死且不朽矣,何流言之能及哉!呜呼!予闻之古人云:“人各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生或轻於鸿毛。”若死重於义,则视之如泰山也;若义重於死,则视之如鸿毛也。故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得其所,君子不爱其死。惜哉陵之不死也,失君子之道焉,故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不其然乎?不其然乎?

  ○画元始天尊赞(并序)

  元者诸天之先,始者万灵之母,混而成一,强以为名,至哉无上尊,得以是为号。正月二十有三日,德宗神武孝文皇帝在九仙之月遏八音之日也。皇帝教宏元训,业奉真宗,承文祖之贻谋,申孝孙之诚敬,以谓元始天尊者,真仪不远,随相而生,神用无方,应念而至,故命设绘素,展仪刑,五彩彰施,七宝严饰,所以表当宁之瞻仰,感在天之圣神,通元应於希夷,集灵於。词臣承命,跪唱赞云:

  元圣何在天上天,欲往从之无缘。命工设色五彩宣,忽如真相见於前。圣应圣兮元又元,荐百福兮垂万年。

  ○画大罗天尊赞(并序)

  道用无穷,统之者大圣;神化不测,感之者至诚。非图像无以示仪形,非供养无以展严敬。故一念一礼,而福随之。画大罗天尊者,奉为顺宗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忌辰之所造也。皇帝祖元元之风,嗣清净之理,志在善继,心惟孝思,申命工人,彰施绘事,粹容俨若,真相炳焉,凭志诚而上通,垂景福而下济。词臣奉诏,恭为赞云:

  真通之象,孝感之心。率土瞻仰,在天照临。蓄为精诚,发为图画。如从大罗,应念而下。

  ○画大罗天尊赞(并序)

  唐元和己丑岁四月十四日,画大罗天尊一躯成,奉为睿圣文武皇帝降诞之辰所造。惟岁之春,惟月之望,诞千年一圣之始,降百祥万寿之初,电绕枢而夜明,雷出震而时泰。皇帝孝敬寅畏,忧勤劳谦,以谓无疆之休,虽肇自於元圣,莫大之庆,恩广被於群生,爰命国工,俾陈绘事。真相俨若,元风穆如,疑从大罗,感圣而降。至诚上通於一德,景福旁济於万灵,休命耿光,自兹无极。词臣承诏,恭为赞曰:

  大罗天兮高不测,浩无倪兮杳无极。中有圣兮无上尊,惟元德兮可升闻。图相好兮仰高真,诚上感兮福下臻。俾百祥兮与万寿,配圣日兮而长新。

  ○画大罗天尊赞(并序)

  岁正月十九日,顺宗仙驾上升之日月也。皇帝嗣位六载,每及兹晨,斋居孝思,明发不寐。以为元祖之教本乎道,先帝之神在乎天,故画大罗天尊像者,欲以最上胜因,而成本功德也。然则知之者不如念之者,念之者不如仰之者,是用谛念真力,虔仰尊仪,命设色之工,图其仪形,命掌文之臣,赞其功德,达孝诚於天上,致孝理於域中。斯盖宏愿发於我皇,景福荐於先後。稽首奉诏,跪称赞云:

  维大罗兮天上天,维天尊兮仙上仙。高真之鉴照下界,孝敬之心达上元。每一念兮以一仰,感罔极兮福无廛。

  ○驺虞画赞(并序)

  驺虞,仁瑞之兽也。其所感所食,暨形状质文,孙氏《瑞应图》具载其事。元和元年夏,有以驺虞图赠予者,予爱其外猛而威,内仁而信,又嗟旷代不觌,引笔赞之。词曰:

  孟山有兽,仁心毛质。不践生刍,不食生物。有道则见,非时不出。三季已还,退藏於密。我闻其名,徵之於书。不识其形,得之於图。白质黑文,猊首虎躯。是耶非耶,孰知之乎?已矣夫,已矣夫!前不见往者,后不见来者。吁嗟乎驺虞!

  ○貘(读陌,白豹也)屏赞(并序)

  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南方山谷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予旧病头风,每寝息,常以小屏卫其首,适遇画工,偶令写之。按《山海经》,此兽食铁与铜,不食他物。因有所感,遂为赞曰:

  邈哉奇兽,生於南国。其名曰貘,非铁不食。昔在上古,人心忠质。征伐教令,自天子出。剑戟省用,铜铁羡溢。貘当是时,饱食终日。三代以降,王法不一。铄铁为兵,范铜为佛。佛像日益,兵刃日滋。何山不划,何谷不隳?铢铜寸铁,罔有孑遗。悲哉彼貘,无乃馁而。呜呼!非貘之悲,惟时之悲。

  ○画雕赞(并序)

  寿安令白昊,予宗兄也,得丹青之妙,传写之要。毛群羽族,尤是所长。长庆元年,以画雕贶予,予爱之,因题赞云:

  鸷禽之英,黑雕丁丁。钩缀八爪,剑插六翎。想入心匠,写从笔精。不卵不雏,一日而成。轩然将飞,戛然欲鸣。毛动骨活,神来(一作采)著形。始知造物,不必杳冥。但获天机,则与化争。韩干之马,籍籍知名。薛稷之鹤,翩翩有声。研工核能,较真斗灵。岂无他人,不如我兄。

  ○酒功赞(并序)

  晋建威将军刘伯伦嗜酒,有《酒德颂》传於世。唐太子宾客白乐天亦嗜酒,作《酒功赞》以继之。其词云:

  麦曲之英,米泉之精。作合为酒,孕和产灵。孕和者何,浊醪一樽。霜天雪夜,变寒为温。产灵者何,清醑一酌。离人迁客,转忧为乐。纳诸喉舌之内,淳淳泄泄,醍醐沆瀣;沃诸心胸之中,熙熙融融,膏泽和风。百虑齐息,时乃之德;万缘皆空,时乃之功。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且饮。

  ○佛光和尚真赞(并序)

  会昌二年春,香山寺居士白乐天,命缋以写和尚真而赞之。和尚姓陆氏,号如满,居佛光寺东芙蓉山兰若,因号焉。

  我命工人,与师写真。师年几何,九十一春。会昌壬戌,我师尚存。福智寿腊,天下一人。灵芝无根,寒竹有筠。温然言语,嶷然风神。师身自假,师心是真。但学师心,勿观师身。

  ○画弥勒上生帧赞(并序)

  南赡部州大唐国东都城长寿寺大刍(一作刍)道嵩、存一、惠恭等六十人,与优婆塞士良、惟俭等八十一人,以太和八年夏受八戒,修十善,设法供,舍净财,画兜率陀天宫弥勒菩萨上生内众一铺,眷属围绕,相好庄严。於是嵩等曲躬合掌,焚香作礼,发大誓愿:愿生内宫,劫劫生生,亲近供养。按本《经》云,可以除九十九亿劫生死之罪也。有弥勒弟子乐天,同是愿,遇是缘,尔时稽首,当来下生慈氏世尊足下,致敬无量,而说赞曰:

  百四十心,合为一诚。百四十口,发同一声。仰慈氏形,称慈氏名。愿我来世,一时上生。

  ○绣西方帧赞(并序)

  西方阿弥陀佛与阎浮提有愿,此土众生与彼佛有缘,故受一切苦者,先念我名,祈一切福者,多图我像。至於应诚来感,随愿往生,神速变通,与三世十方诸佛不侔。噫!佛无若干,而愿与缘有若干也。有女弟子宏农郡君,姓杨号莲花性,发宏愿,舍净财,绣西方阿弥陀佛像,及本国土眷属一部,奉为故李氏长姊杨夫人灭宿殃追冥佑也。夫范铜设绘,不若刺绣文之精勤也;想形念号,不若睹相好之亲近也。即造之者诚不得不著,感不得不通,受之者罪不得不灭,福不得不集。尔时莲花性焚香合掌,跪唱赞云:

  金方刹,金色身。资圣力,福幽魂。造者谁,宏农君。受者谁,杨夫人。

  ○绣阿弥陀佛赞(并序)

  绣西方阿弥陀佛一躯,女弟子京兆杜氏奉为皇妣范阳县太君卢夫人八月十一日忌辰所造也。五彩庄严,一心恭敬,愿追冥福,誓报慈恩。赞曰:

  善始一念,千念相属。绣始一缕,万缕相续。功绩成就,相好具足。金身螺髻,玉毫绀目。报罔极恩,荐无量福。

  ○绣观音菩萨赞(并序)

  故尚书膳部郎中太原白府君讳行简妻京兆杜氏,奉为府君祥斋,敬绣救苦观音菩萨一躯,长五尺二寸,阔一尺八寸,纫针缕彩,络金缀珠,众色彰施,诸相具足。发宏愿於哀恳,荐景福於幽灵,稽首焚香,跪而赞曰:

  集万缕兮积千针,勤十指兮虔一心。呜呼!鉴悲诚而介冥福,实有望於观世音。

  ○画水月菩萨赞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弟子居易,誓心归依,生生劫劫,长为我师。

  ○吴兴云鹤赞

  有鸟有鸟,从西北来。丹脑火缀,白翎雪开。辽水一去,缑山不回。噫吴兴郡,孰为来哉。宝历之初,三元四斋。天无微飙,地无纤埃。当白昼下,与紫€偕。三百六十,拂坛徘徊。上昭元贶,下属仙才。谁其居之,太守姓崔。

  ○北齐骠骑大将军高敖曹赞(并序奉敕撰)

  高昂字敖曹,渤海人也,姿体甚异,胆力过人,累经战伐,皆著功绩,官至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其勇敢忠壮,冠於一时,时称为名将。后竟以攻战死於王事,年四十八,赠太尉,谥曰忠武。赞曰:

  敖曹之容,好配子羽。生扬勋烈,死谥忠武。武不顾身,忠不忘主。诚哉选士,无以貌取。

  ○箴言(并序)

  贞元十有五年,天子命中书舍人渤海公领礼部贡举事。越明年春,居易以进士举,一上登第,洎翌日至於旬时。伏念固陋,惧不克副公之选,充王之宾,乃自陈戒於德,作《箴言》曰:

  我闻古君子人,疾没世名不称,耻邦有道贫且贱。今我生休明代,二十有六年,乃策名,名既闻於君,乃干禄,禄将及於亲。升闻逮养,ム公之德,公之德之死矢报之。报之之义靡他,惟励乃志,远乃猷,俾德日修,道日就,是报於公。匪报於公,是光於躬。匪光於躬,是华於邦。吁其念哉!其勖哉!庶俾行中规,文中伦,学惟时习罔怠弃,位惟驯致罔躁求。惟一德五常,陶甄於内,惟四科六艺,斧藻於外。若御舆,既勤衔策,乃克骏奔;若冶金,既砥淬砺,乃克利用。无曰擢甲科,名既立而自广自满,尚念山九仞,亏於一篑;无曰登一第,位其达而自欺自卑,尚念行千里,始於足下。呜呼!我无监於止水,当监於斯文,庶克钦厥止,慎厥终。自顾於箴言,无作身之羞,公之羞。

  ○绩虞人箴(元和十五年)

  唐受天命,十有二圣,业业惕惕,咸勤於政。鸟生深林,兽在丰草,春冬狩,取之以道。鸟兽虫鱼,各遂其生,君民朝野,亦克用宁。在昔元祖,厥训孔章:驰骋畋猎,俾心发狂。何以验之?曰羿与康,曾不是戒,终然覆亡。故我列圣,鉴彼前王,虽有畋游,乐不至荒。高祖方猎,苏长进言,不满十旬,未足为欢,上心忽悟,为之辍畋,故武德业,垂二百年。降及宋,亦谏元宗,温颜听纳,献替从容,及趋出,鹞死握中,故开元事,播於无穷。噫!逐兽於野,走马於路,岂不快哉,衔橛可惧。噫!夜归禁苑,朝出皇都,岂不乐哉,寇戎可虞。臣非兽臣,不当献箴,辄思出位,敢谏从禽。蝼蚁命小,安危计深,苟裨万一,臣死甘心。

  ○磐石铭(并序)

  太和九年夏,有山客赠余磐石,转於履道里第。时属炎暑,坐卧其上,爱而铭之云尔。

  客从山来,遗我磐石。圆平腻滑,广袤六尺。质凝云白,文折烟碧。莓苔有斑,麋鹿无迹。之竹下,风扫露滴。坐待禅僧,眠留醉客。清泠可爱,支体甚适。便是白家,夏天床席。

  ○续座右铭(并序)

  崔子玉《座右铭》,余窃慕之,虽未能尽行,常书屋壁。然其间似有未尽者,因续为座右铭云:

  勿慕贵与富,勿忧贱与贫。自问道何如,贵贱安足云。闻毁勿戚戚,闻誉勿欣欣。自顾行何如,毁誉安足论。无以意傲物,以远辱於人。无以色求事,以自重其身。游与邪分歧,居与正为邻。於中有取舍,此外无疏亲。修外以及内,静养和与真。养内不遗外,动率义与仁。千里始足下,高山起微尘。吾道亦如此,行之贵日新。不敢规他人,聊自书诸绅。终身且自勖,身殁贻后昆。后昆苟反是,非我之子孙。

  ○上元日叹道文

  道本无象,功成强名,生一气之先,为万物之母。吹煦寒暑,阴阳节而岁功成;辅相乾坤,上下交而生物遂。故能阜蕃动植,启迪雍熙,邦家保安,夷夏咸若。今以时殷献岁,节及上元,女道士某等,奉为皇帝焚香行道,敬修功德。伏愿声闻紫极,丕降元休,大庇群生,永康四海,流光垂庆,亿万斯年。

  ○刘白唱和集解

  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繇是每制一篇,先相视草,视竟则兴作,兴作则文成。一二年来,日寻笔砚,同和赠答,不觉滋多。至太和三年春,以前纸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馀乘兴扶醉,率然口号者,不在此数。因命小侄龟儿编录,勒成两卷,仍写二本,一付龟儿,一授梦得小儿嵛郎,各令收藏,附两家集。予顷以元微之唱和颇多,或在人口,常戏微之云:“仆与足下,二十年来为文友诗敌,幸也,亦不幸也。吟咏情性,播扬声名,其适遗形,其乐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语才子者,多云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独步於吴越间,亦不幸也。”今垂老复遇梦得,得非重不幸耶?梦得梦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诗。若妙与神,则吾岂敢?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在在处处,应当有灵物护之,岂唯两家子侄秘藏而已。己酉岁三月五日,乐天解。

  ○代书

  庐山自陶、谢洎十八贤已还,儒风绵绵,相续不绝。贞元初,有符载、杨衡辈隐焉,亦出为文人。今其读书属文,结草庐於岩谷间者,犹一二十人。即其中秀出者,有彭城人刘轲。轲开卷慕孟子为人,轲秉笔慕扬雄、司马迁为文,故著《翼孟》三卷、《豢龙子》十卷、杂文百馀篇,而圣人之旨,作者之风,虽未臻极,往往而得。予佐浔阳郡三年,轲每著文,辄来示予。予知轲志不息,异日必能跨符、杨而攀陶、谢。轲一旦尽赍所著书及所为文,访予告行,欲举进士。予方沦落江海,不足以发轲事业,又羸病无心力,不能遍致书於台省故人,因援纸引笔,写胸中事授轲。且曰:子到长安,持此札为予谒集贤庾三十二补阙、翰林杜十四拾遗、金部元八员外、监察牛二侍御、秘书萧正字、蓝田杨主簿兄弟,彼七八君子,皆予文友,以予愚直,尝信其言,苟於今不我欺,则子之道庶几光明矣。又欲使平生故人知我形体已悴,志气已惫,独好善身喜才之心未死。去矣,持此代书。三月三日,乐天白。

  ○补逸书(并序)

  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征之,作《汤征》。

  葛伯荒怠,败礼废祀,汤专征诸侯,肇徂征之。汤若曰:格尔三事之人,逮於有众,启乃心,正乃容,明听余言。咨尔先格王有彝训曰:“禄无常荷,荷於仁;福无常享,享於敬。”惠乃道,保厥邦;覆乃德,殄厥世。惟葛伯反易天道,怠弃邦本,虐於民,慢於神。惟社稷宗庙,罔克尊奉,暨山川鬼神,亦靡祀。告曰“罔牺牲以供俎羞”,予畀厥牛羊,乃既於盗食;曰“罔黍稷以奉粢盛”,予佑厥稼穑,乃困於仇饷。今尔众曰葛罪,其如子闻。曰为邦者祗奉明神,抚绥蒸民,二者克备,尚克保厥家邦。吁!废於祀,神震怒,肆於虐,民离心。顷绳契以降,暨於百代,神怒民叛,而不颠齐者,匪我攸闻。小子履,以凉德钦奉天威,肇征有葛。咨尔有众,克济厥功。其有敬师徒,戒车乘,敬君事者,有明赏;其有罔率职,罔戮力,不恭命者,有常刑。明赏不僭,常刑无赦。呜呼!朕告汝众,君子监於兹,钦哉懋哉!罚及乃躬,不可悔。

  ○三教论衡

  太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诞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内道场,对御三教谈论。略录大端,不可具载。

  第一座、秘书监赐紫金鱼袋白居易、安国寺赐紫引驾沙门义休、太清宫赐紫道士杨宏元

  △序

  中大夫守秘书监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白居易言:谈论之先,多陈三教,赞扬演说,以启谈端。伏料圣心饱知此义,伏计圣听饫闻此谈,臣敢略而不言,唯序庆诞、赞休明而已。圣唐御区宇二百年,皇帝承祖宗十四叶,太和初岁,良月上旬,天人合应之期,元圣庆诞之日。虽古者有祥虹流月,瑞电绕枢,彼皆琐微,不足引喻。伏惟皇帝陛下臣妾四夷,父母万姓,恭勤以修己,慈俭以养人,戎夏安,朝野无事,特降明诏,式会嘉辰,开达四聪,阐扬三教。儒臣居易,学浅才微,谬则禁筵,猥登讲座,天颜咫尺,陨越於前。窃以释门义休法师,明大小乘,通内外学,灵山岭岫,苦海津梁,於大众中,能狮子吼,所谓彼上人者,难为酬对。然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灵,发问既来,敢不响答。

  △僧问

  义休法师所问:《毛诗》称六义,《论语》列四科。何者为四科?何者为六义?其名与数,请为备陈者。

  △对

  孔门之徒三千,其贤者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者分为六义。六义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六义之数也。四科者,一曰德行,二曰言语,三曰政事,四曰文学,此四科之目也。在四科内,列十哲名,德行科则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科则有宰我、子贡,政事科则有冉有、季路,文学科则有子游、子夏,此十哲之名也。四科、六义之名数,今已区别,四科六义之旨义,今合辨明。请以法师本教佛法中比方,即言下晓然可见。何者?即如《毛诗》有六义,亦犹佛法之义例有十二部分也。佛经千万卷,其义例不出十二部中;《毛诗》三百篇,其旨要亦不出六义内。故以六义可比十二部经。又如孔门之有四科,亦犹释门之有六度。六度者,六波罗蜜。六波罗蜜者,即檀波罗蜜、尸波罗蜜、羼提波罗蜜、毗梨耶波罗蜜、禅定波罗蜜、般若波罗蜜,以唐言译之,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也。故以四科,可比六度。又如仲尼之有十哲,亦犹如来之有十大弟子,即迦叶、阿难、须菩提、舍利弗、迦旃延、目乾连、阿那律、优波离、罗罗是也。故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夫儒门释教,虽名数则有异同,约义立宗,彼此亦无差别。所谓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也。所对若此,以为何如?更有所疑,请以重难。

  △难

  法师所难:十哲四科,先标德行。然则曾参至孝,孝者百行之先,何故曾参独不列於四科者。

  △对

  曾参不列四科者,非为德行才业不及诸人也,盖系於一时之事耳,请为终始言之。昔者仲尼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栖栖应聘七十馀国,与时竟不偶。知道终不行,感凤泣麟,慨然有“吾已矣夫”之叹。然后自卫反鲁,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立一王之法,为万代之教。其次则叙十哲,论四科,以垂示将来。当此之时,颜、闵、游、夏之徒,适在左右前后,目击指顾,列入四科,亦一时也。《孝经》云:“仲尼居,曾子侍。”此言仲尼闲居之时,曾参则多侍从。曾参至孝,不忍一日离其亲,及仲尼旅游历聘,自卫反鲁之时,曾参或归养於家,不从门人之列,伦拟之际,偶尔见遗。由此明之,非曾参德行才业不及诸门人也,所以不列四科者,盖一时之阙耳。因一时之阙,为万代之疑,从此辨之,又无可疑矣。

  △问僧

  儒书奥义,既已讨论,释典微言,亦宜发问。

  △问

  《维摩经·不可思议品》中云:“芥子纳须弥。”须弥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岂可芥子之内,入得须弥山乎?假如入得,云何见得?假如却出,云何得知?其义难明,请言要旨。(僧答不录)

  △难

  法师所云,芥子纳须弥,是诸佛菩萨解脱神通之力所致也。敢问诸佛菩萨以何因缘,证此解脱?修何智力,得此神通?必有所因,愿闻其说。(僧答不录)

  △问道士

  儒典佛经,讨论既毕,请回馀论,移问道门。臣居易言:我太和皇帝祖元元之教,挹清净之风,儒素缁黄,鼎足列座,若不讲论元义,将何启迪皇情?道门杨宏元法师,道心精微,真学奥秘,为仙列上首,与儒争衡。居易窃览道经,粗知元理,欲有所问,冀垂发蒙。

  △问

  《黄庭经》中有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常闻此语,未究其由。其义如何,请陈大略。(道士答不录)

  △难

  法师所答,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大略,则闻命矣。敢问黄者何义,庭者何物,气养何气,神存何神,谁为此经,谁得此道?将明事验,幸为指陈。(道士答不录)

  △道士问

  法师所问:《孝经》云:“敬一人则千万人悦。”其义如何者?

  △对

  谨按《孝经·广要道章》云:“敬者礼之本也,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则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夫敬者谓忠敬,尽礼之义也;悦者谓悦怿,欢心之义也;要道者谓施少报多,简要之义也。如此之义明白,各见於经文。其间别有所疑,即请更难。

  △难

  法师所难云:凡敬一人则合一人悦,敬二人则合二人悦,何故敬一人而千万人悦?又问,所悦者何义?所敬者何人?

  △对

  《孝经》所云“一人”者,谓帝王也,王者无二,故曰一人,非谓臣下众庶中之一人也。若臣下,敬一人则一人悦,敬二人则二人悦;若敬君上,虽一人则千万人悦。何以明之?设如人有尽忠於国,尽敬於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悦,岂止千万人乎?设如有人不忠於国,不敬於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怒,亦岂止千万人乎?然敬即礼也,礼即敬也,故《传》云:“见有礼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如此,则岂独空悦乎?亦将事而养之也。“见无礼於其君者,诛之如鹰之逐鸟雀也。”如此,则岂独空不悦乎?亦将逐而诛之也。由此而言,则敬不敬之义,悦不悦之理,了然可见,复何疑哉!

  △退

  臣伏惟三教谈论,承前旧例,朝臣因对扬之次,多自叙才能,及平生志业,臣素无志业。又乏才能,恐烦圣聪,不敢自叙。谨退。

  ○六赞偈(并序)

  乐天常有愿,愿以今生世俗文笔之因,翻为来世赞佛乘转法轮之缘也。今年登七十,老矣病矣,与来世相去甚迩,故作六偈,跪唱於佛法僧前,欲以起因发缘,为来世张本也。

  △赞佛偈

  十方世界,天上天下。我今尽知,无如佛者。堂堂巍巍,为天人师。故我礼足,赞叹归依。

  △赞法偈

  过见当来,千万亿佛。皆因法成,法从经出。是大法轮,是大宝藏。故我合掌,至心回向。

  △赞僧偈

  缘觉声闻,诸大沙门。漏尽果满,众中之尊。假和合力,求无上道。故我稽首,和南僧宝。

  △赞众生偈

  毛道凡夫,火宅众生。胎卵湿化,一切有情。善根苟种,佛果终成。我不轻汝,汝无自轻。

  △忏悔偈

  无始劫来,所造诸罪。若轻若重,无小无大。我求其相,中间内外。了不可得,是名忏悔。

  △发愿偈

  烦恼愿去,涅愿住。十地愿登,四生愿度。佛出世时,愿我得亲。最先劝请,请转法轮。佛灭度时,愿我得值。最后供养,受菩提记。

  ○八渐偈(并序)

  唐贞元十九年秋八月,有大师曰凝公,迁化於东都圣善寺塔院。越明年二月,有东来客白居易作《八渐偈》,偈六句四言以赞之。初居易常求心要於师,师赐我八言焉,曰观、曰觉、曰定、曰慧、曰明、曰通、曰济、曰舍。繇是入於耳,贯於心,达於性,於兹三四年矣。呜呼!今师之报身则化,师之八言不化,至哉八言,实无生忍观之渐门也。故自观至舍,次而赞之,广一言为一偈,谓之《八渐偈》。盖欲以发挥师之心教,且明居易不敢失坠也。归而升於堂,礼於床,跪而唱,泣而去。偈曰:

  △观偈

  以心中眼,观心外相。从何而有,从何而丧。观之又观,则辨真妄。

  △觉偈

  惟真常在,为妄所蒙。真妄苟辨,觉生其中。不离妄有,而得真空。

  △定偈

  真若不灭,妄即不起。六根之源,湛如止水。是为禅定,乃脱生死。

  △慧偈

  慧之以定,定犹有系。济之以慧,慧则无滞。如珠在盘,盘定珠慧。

  △明偈

  定慧相合,合而后明。照彼万物,物无遁形。如大圆镜,有应无情。

  △通偈

  慧至乃明,明则不昧。明至乃通,通则无碍。无碍者何,变化自在。

  △济偈

  通力不常,应念而变。变相非有,随求而见。是大慈悲,以一济万。

  △舍偈

  众苦既济,大悲亦舍。苦既非真,悲亦是假。是故众生,实无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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