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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比翼凌空悲铩羽 连枝大地感同怜

    【目 录】   

  面有刀疤的那个汉子说道:“饮马川的张寨主和野猪林的石帮主已经知道了,大熊庄的熊庄主刚刚来到,尚未曾告诉他。”跟九公一同进来的那两个汉子道:“我们也是刚刚赶到了,不知九公飞函相召,为了何事,正要请教。”
  贺九公道:“老朽受人之托,想请各位鼎力帮忙。”那三个未知原委的人齐声说道:“九公不必客气,我们都是靠你老撑腰的,有话只管吩咐好了。”
  贺九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各位帮忙查探两个人的去向。”
  饮马川的张寨主问道:“这两个人可是贵友的仇家?”贺九公点了点头,说道:“也是我的仇人!”大熊庄的庄主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一发现这两个人的行踪,干脆就把他们擒下,交给九公发落就是。请九公告诉我们一点线索,我们马上就去拿人。”
  那石帮主却是比较老成持重,心里想道:“贺九公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以他的本领,尚要兴师动众,对付这两个人。这两个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这两个是什么人?”
  贺九公道:“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有二十来岁,女的则似乎未满二十。”
  熊庄主哈哈笑道:“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丫头,那还不手到擒来?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贺九公道:“男的叫褚云峰,女的叫孟明霞。”
  石帮主吃了一惊,说道:“孟明霞?她是不是江南大侠孟少刚的女儿?”贺九公道:“不错。”
  熊庄主也是大吃一惊,登时笑不出来,说道:“听说褚云峰是金国国师阳天雷的得力手下,不知可是此人?”贺九公又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不仅是阳大雷的手下,还是阳天雷的师侄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颇有难色。熊庄主说道:“听说褚云峰已尽得他师父华天虹的真传,孟明霞既是江南大侠孟少刚的女儿,本领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两个人我们恐怕招惹不起!”
  石帮主则说道:“江南大侠孟少刚的女儿,怎的会与金国国师阳天雷的师侄走在一路,请九公恕我冒昧猜疑,我是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躲在佛像后面的杨婉更是觉得奇怪,心里想道:“姓褚这厮原来果然是奸细。但孟明霞若是去追捕他的,见了面就该动手才对,何以还会与他一路同行呢?这姓贺的老头儿为何又要把他们二人一同拘捕?他到底是帮哪一边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贺九公已在哈哈笑道:“此事一点也不奇怪!”
  饮马川的张寨主道:“请贺九公明白见告。”贺九公淡淡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褚云峰身为金国武士,那是过去的事,现在他早已和阳天雷闹翻!”
  熊庄主怔了一怔,说道:“他竟然和他的师伯闹翻了?那么咱们就不必害怕他背后的靠山啦。”
  贺九公道:“不错,你们若是能够活捉褚云峰,不但不用担心阳天雷的责怪,他还会重重有赏呢!”
  面有刀疤的那个汉子说道:“诸位若有怀疑,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九公刚才说此事他是受人之托,你们猜那个人是谁?”此人名叫熊壮,乃是贺九公的副手。
  熊庄主道:“熊兄,还是请你赶快把这谜底揭晓吧,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熊壮缓缓说道:“就是阳天雷的侄子,阳公子阳坚白。他也就是近来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采花贼!”
  众人听了都是大为诧异,问道:“阳公子何以不在京中,却跑出来做采花贼?”
  贺九公道:“这就正是和褚云峰有关了。阳公子是冒充褚云峰干下采花案子的。”饮马川的张寨主道:“敢情是要引褚云峰出来?”贺九公笑道:“到底是张寨主聪明,一猜就着。可惜引了褚云峰出来,却又给他逃了。”
  当下贺九公把昨晚他与阳坚白设计诱捕褚、孟二人的事情说了出来,众人方知个中曲折。
  杨婉躲在佛像后面偷听,听到这里,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惭愧,心里想道:“那晚我未曾分清皂白,就把褚云峰当作奸细,真是太鲁莽了。怪不得当时他好像有意放我逃走。但却不知他与屠龙暗中勾搭,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杨婉虽然尚未明白全部真相,但来龙去脉,已是猜到几分。料想其中必是另有原因,褚云峰决非与屠龙一路,否则孟明霞怎会与他联手。
  只听得饮马川的那个张寨主又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用顾忌了。只不过这二人的本领都是十分了得——”
  贺九公笑道:“所以我并不苛求各位将他们拿下,只须通风报讯就行。孟少刚那女儿服了我的酥骨散,料想跑得未远,各位若是发现他们踪迹,请马上到熊老大那儿报讯,我和阳公子自会对付他们。”
  石帮主道:“好,那么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回去,各自多派人手,四出搜查就是。”原来贺九公今晚所召集的这几个人,乃是周围三百里内各路黑道的首领。这个命令一下,就等于是在方圆三百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了。
  杨婉虽是对孟明霞并无好感,但听得她已受伤,心里如是不禁为她担忧,暗自思量:“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忙她呢。嗯,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莫过于把要搜捕她的人全都杀了。但他们共有六人之多,武功深浅如何,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倘若杀不了他们,岂非弄巧成拙?我赔了性命不打紧,却连给她报讯的人都没有了。”
  正自踌躇未决,只听得那贺九公已在说道:“好,就这样吧。咱们可以散了。”
  杨婉蓦地得了一个主意:“看来这个贺九公乃是他们的领袖,会散之后,我单独跟踪他,先把他杀了。盂、褚二人的行踪,依理推测,不出两条路。一条是回屠凤的山寨;一条是前往飞龙山与孟大侠和南哥相会。若是前者,有山寨的人接应,大概可保无虑。若是后者,反正我也是要往飞龙山的,路上多加留心,说不定可以找见他们。”
  杨婉打定主意,倒是巴不得这些人赶快离开。但想不到就在这些人纷纷起立之时,贺九公的副手熊壮忽地说道:“请各位稍待一会,有一件事我想弄个明白。”贺九公道:“何事?”熊壮道:“刚才有谁来过没有了?”那些人齐声答道:“没有呀,”贺九公道:“熊兄何以有此一问?”熊壮道:“我出去迎接各位之时,一时忘记添上柴火,按说是应该早就熄灭了的。但各位亲眼见到,在咱们进来之际,这火不是烧得正旺么?九公,我还以为是你老人家来过呢。”贺九公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一定是有外人来过了。”石帮主也道:“这是一定无疑的了,只不知这人走了没有?”
  熊壮最为鲁莽,立即说道:“这人只怕还躲在庙中,咱们且搜他一搜!”
  杨婉手按剑柄,心情似绷紧了的弓弦,只待他们一拉开帐幔,就立即先发制人,跳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杀得一个就是一个,杀得一双就是一双。
  眼看熊壮就要动手搜索,贺九公忽道:“不,依我看这人一定是已经走了。你想这庙里能有多大地方,他哪会有这样笨躲在庙中束手待擒?咱们还是赶快分头去追,还可以及早将他抓回来!”
  杨婉紧张的心情松了下来,心里暗道:“笨贼,笨贼,快快走吧!”她躲在神像后面,只能从帐幔的缝隙偷窥,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却不知贺九公此时正在向各人暗使眼色,这些人除了熊壮性情较为鲁莽之外,个个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们才不笨呢。
  贺九公作势欲走,忽地一个转身,“呼”的一掌就向神龛劈去,喝道:“小贼,还不出来!”这一记劈空掌的掌力,登时把神橡推倒,压在杨婉身上!
  这座破庙一览无余,贺九公老奸巨猾,早已料到庙中若是有人的话,这人一定是藏在神龛后面,故此佯作离开,却出其不意地突施偷袭。
  幸而杨婉轻功超卓,就在那神像向她压下之时,左掌一推一按,只听得“轰隆”一声、神像倒下,杨婉却已是腾身而起,右手亦已拔剑出鞘。
  熊庄主哈哈大笑,叫道:“九公神机妙算,果然把这小贼揪出来了。好小子,跑不了啦。快快从实招来,是谁主使——”话犹未了,只见寒光耀眼,冷气森森,杨婉人未着地,已是唰的一剑,凌空刺下。
  熊庄主在这班人中性情最为暴躁,武功却是较差,他练的是大摔碑手的功夫,以气力见长,碰上了杨婉轻灵迅捷的剑法,根本就没有招架的机会。
  只听得“咔嚓”一声,熊庄主那蒲扇般的大手刚刚抬起,两根手指,已经给剑锋削断。熊庄主痛得“哇哇”大叫,忽觉身子一轻,好像皮球般给人抛了起来,跌出一丈开外。原来是石帮主见势不妙,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以极巧妙的手法将他抛出去的。
  熊庄主跌了个四脚朝天,爬起来大怒说道:“石老三,怎么你也来欺负我了?”贺九公冷冷说道了:“不是石老三,你的吃饭家伙早已没啦。”熊庄主怔了一怔,方始恍然大悟是石帮主救了他的性命。
  这个姓石的帮主使的一对判官笔,本领比熊庄主高强得多,此时已经和杨婉展开恶斗。
  杨婉利于速战速决,当下剑走轻灵,以闪电般的剑法,一口气疾攻了数十招,杀得石帮主连连后退。可是他的双笔封闭得甚为严密,虽然失了先手,杨婉想要在急切之间将他刺伤却也不能。
  熊庄主道,“咦,这小贼倒是有点难斗。石老三,不必着谎,我来帮你,好小子。他削了我的两根指头,我非斩他两条手臂不可!”拔出了厚背砍山刀,却是迟迟不敢上前,原来他给杨婉削了两根指头,心中已是颇有怯意,只因不愿当众失了面子,故此大呼小叫,虚张声势。
  贺九公道:“老熊,你给我安静点吧。你到外面看看,看这小贼还有没有党羽。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熊庄主正是巴不得他如此说,连忙应道:“对!我给你老人家把风,有你老人家在此,还愁这小子跑得了吗?”
  贺九公抖出软鞭,叫道:“四面包围,要擒活口!”长鞭舞得呼呼凤响,在众人未曾合围之前,先抢上去,为石帮主解困。
  此时石帮主在杨婉急攻之下,已是无法闪避。只听得“铛”的一声,剑笔相交,火花四溅,石帮主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
  杨婉这一招“长河落日”尚未使足,剑势一圈,迎上了贺九公的软鞭,“咔嚓”一声,把软鞭也削去了一截。原来杨婉用的这一把剑,乃是明慧公主所赠的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吹毛立断之利。
  贺九公吃了一惊,说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快说出来,免得自误!”他见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厮”有这样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剑法又是如此精奇,不由得惊疑不定,捉模不透杨婉的来历。
  杨婉唰唰唰连环三剑,冷笑说道:“我是炎黄子孙,中华儿女,你等私通鞑子之辈,休要妄想与我结交。”
  贺九公大怒道:“我不过看你年纪轻轻,本领还过得去,想饶你一命,你竟然不受抬举!哼,你以为我怕你不成!”贺九公鞭法也真了得,吃了一次亏之后,那条软鞭使得竟是矫若游龙!杨婉再想削断他的软鞭已是不能够了。
  贺九公的副手熊壮和饮马川的张寨主等人四方齐上,合围之势已成。杨婉以一敌五,登时险象环生!
  幸亏贺九公对她的宝剑也还有点儿顾忌,否则他只须和石帮主联手,已是可以稳操胜算。杨婉一见形势不妙,立即改变打法,展开了一套虚实莫测的剑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求急攻,只是觅隙寻暇,设法使敌人各自为战,削弱对方围攻的威胁。
  五人之中,以贺九公的本领最强,他对宝剑一有顾忌,便不能尽数发挥他的鞭法之长。其他四人在杨婉攻守莫测的奇诡剑术骚扰之下,急切之间,也是不能收互相呼应之效,杨婉这才能够勉强支持。
  但终究寡不敌众,时间一长,杨婉气力不足,终于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境地。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杨婉一剑刺破了张寨主的衣襟,张寨主反而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你使不动剑啦,这把宝剑给了我吧!”原来杨婉这一剑刺破他的衣襟,却已无力穿过,丝毫没有伤及他的皮肉。张寨主当然知道她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了。
  张寨主在大笑声中欺身直进,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杨婉的室剑,贺九公的软鞭亦着地卷来,一个“枯藤绕一树”,缠绕杨婉的双足,眼看杨婉的宝剑就要给他们抢去,人也难免要遭活擒。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忽听得在外把风的熊庄主大喝道:“什么人?不许进去。”随即听得扑通倒地之声,熊庄主叫道:“好小子,你敢打我!”话犹未了,一个人已经进了庙门!
  熊庄主在同伙中虽然本领较差,在江湖上也总算是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如今只不过一个照面就给来人击倒,贺九公等人都是不禁大吃一惊!只得得那人大叫道:“且慢动手!”声到人到,已是进了庙门!
  贺九公这一伙人仗着人多势众,岂肯甘休?贺九公比较稳重,未出手,先动口,问道:“阁下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请报个万儿!”饮马川的张寨主却已一扬手就发出了暗器,冷笑说道:“好小子,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胆敢来管闲事!”
  张寨主发的暗器是一枚铁盔蘸,在暗器中是属于比较沉重的一类,不料他这枚铁盔蘸射到中途,只见金光一闪“铛”的一声,已是给那人发出的一支金镖打落。那人淡淡说道:“在下没有什么本领,只凭这支金镖,想请各位赏个面子。”
  用黄金铸道的暗器乃是极为罕见之物,贺九公见闻广博,登时想起了一个人来,心头一震,连忙叫道:“住手,住手!不可鲁莽!”
  那支金镖打落了铁盔蘸,余势未衰,“咔嚓”一声,插入梁柱,兀自颤动不休。这一瞬间,众人都嗅到一般淡淡的腥味,这才知道这人的金镖,不仅是罕见的金镖,而且还是淬了剧毒的毒镖!
  贺九公等人固然是大大吃惊,但最吃惊的还是杨婉。当这人未曾出现之时,她还以为来的乃是救星,如今方始知道,来的非但不是救星,反而是祸星!这人是一个比贺九公他们更阴险的敌人,也正是杨婉最痛恨的一个仇人!这刹那间,杨婉不由得又惊又怒,险些晕了过去。
  幸而贺九公等人已经住手,杨婉晃了两晃,蓦地一咬牙根,心里想道:“反正今日是必死无疑的了,拼了性命,也得叫这贼子两败俱伤!”
  那人一出手把贺九公等人震住,得意洋洋地说道:“各位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毒龙镖的名字,各位大概会知道吧?”
  贺九公道:“前任绿林盟主屠百城屠大侠是阁下的什么人?”那人哈哈笑道:“老前辈果然好眼力,看出了在下的来历了。实不相瞒,屠盟主正是家父。”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屠龙。
  贺九公松了口气,立即也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屠公子,这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
  原来贺九公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屠龙,但从阳坚白的口中,却已知道屠龙也是投靠了蒙古鞑子的人物;不过他是和淳于周一伙,并非属于阳天雷、阳坚白叔侄这一路而已,虽然不是属于一路,却总是同恶相济的自己人了。
  熊庄主此时正在哼哼叽叽地走进来,听了贺九公的言语,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九公,这小子不是分明来搅局的吗?怎的忽然又变成了咱们的自己人了?”
  贺九公喝道:“熊兄弟休得无礼!这位屠公子和阳公子乃是一条线上的朋友,红花绿叶,同出一家,怎么不是自己人呢?”
  屠龙早已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当下说道:“如此说来,各位大概是阳国师的手下了?”
  贺九公道:“还没有这个福分,不过阳国师的侄子已经应承了我们,只待我们立了功劳,他就可以代他爹爹作主,收录我们。实不相瞒,今晚我们正是奉了阳公子之命,在此聚会,给他办事的。这小子偷偷躲在这里,窃听我们的秘密,他也已经坦然直认是和我们作对的了,不知屠公子何以要庇护他。”
  屠龙哈哈笑道:“各位看走眼了,这人并非小子,实不相瞒,她是我的娘子!”
  此言一出,群盗都是大为诧异。贺九公毕竟是个富有经验的行家,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杨婉的“异相’:最显著的是没有喉结、可以证明她确是女子无疑。
  但贺九公还是觉得奇怪,心里想退:“以屠公子的相貌武功,竟会娶个丑女为妻,倒是怪事。这且不说,这小丫头口口声声痛骂我们勾结鞑子,分明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却又何以会嫁给他呢?”
  屠龙好似知道他们的心思,笑道:“我这娘子给奸人引诱,误入歧途,改容易貌,背我私逃,也怪不得各位与她为难,但我念在夫妻的情义,还是想请各位稍稍给我一点面子,让我自己了断此事!”
  贺九公料想其中定有曲折,不便多问,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夫妻间闹点别扭,亦属寻常。屠公子的家事,我们自是不敢过问。”接着对杨婉作了个揖,说道:“屠嫂子,请恕我们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得罪了。”率众退了,站在四边,看这场热闹。
  杨婉一直沉住了气,默运玄功,积聚气力,恢复疲劳,对他们轻佻的举止,侮辱的言语,宛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屠龙以为杨婉自知已是逃不出他的掌心,准备向他屈服的了,禁不住心花怒放,上前说道:“杨姑娘,但求你回心转意,我是既往不究,像以前一样的欢喜你。”
  话犹未了,杨婉唰的一剑就刺过来,喝道:“放你的屁!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屠龙冷不及防,百忙中一个肘锤撞去。杨婉剑法精奇,吃亏在气力不足,虽然喘息已定,疲劳也尚未恢复。给他一撞,长剑歪过一边。“嗤”的一声响,剑尖只是刺破了他的衣袖。
  屠龙看出杨婉用的乃是宝剑,暗自叫声“好险!”他这一撞,肘端若非正好撞着无锋的剑脊的话,只怕他这一条手臂已给宝剑切下来了。
  贺九公吃了一惊,叫道:“屠公子,你这位娘子正在气头上,恐怕不会听你之劝,你不伤她;也得提防她伤了你!”
  屠龙为了保持体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笑道:“我的好娘子,夫妻反目,也用不着这样抡刀弄剑呀,你看朋友们都笑话了。不过,各位也不必担心,我这娘子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在气头上自是难免装得来势汹汹,其实她的心里是不想伤我的。”
  话犹未了,杨婉又已是唰唰唰的连环三剑,剑剑指向屠龙的要害!熊庄主是个浑人,失声叫道:“屠公子,我看不大对吧!你这娘子不仅是要伤你,恐怕还要取你的性命呢!”
  屠龙已有准备,使一口朴刀把杨婉的攻势解开,笑道:“这位朋友请放心,我们夫妻打架已非一次了,她就是真的想要伤我,也是决计做不到的。何况并不是真的呢。不过,我的好娘子,你这次也实在是有点过分了,为了不给朋友笑话,你若不肯放下兵刃,我也只好得罪你了!”
  屠龙本来是想把杨婉生擒的,但在杨婉拼着两败俱伤的狠辣剑法之下,只得抛开了怜香惜玉之心,心里想道:“看来她是不肯顺从我的了。但我得不到她,也绝不能让她投入李思南的怀抱!”想到难以两全,不由得妒火攻心,杀机陡起。长刀舞得霍霍生风,竟然也是一派进手的招数。
  屠龙的本领本来就胜过杨婉一筹,此时又占了气力充沛的便宜。十数招一过,登时就占了压倒的优势。杨婉用的虽是宝剑,但气力不足,却是削不断他的厚背朴刀。不过也幸亏她用的是一柄宝剑,屠龙多少要有点顾忌。
  杨婉拼着豁了性命,尽管处于劣势,剑法仍是狠辣异常,屠龙不敢再说风凉话,杀得性起,红了双眼,解招还招,每一刀也是砍向杨婉的要害。
  贺九公这班人看得惊心动魄,熊庄主嘀咕道:“这哪里像是夫妻打架,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厮拼呀!”贺九公暗地使了个服色,叫他不要多话。
  一来因为屠龙有言在先,声明不要外人相助;二来贺九公等人亦都已看得清楚,杨婉已是强弩之末,必败无疑。故此他们也就乐得袖手旁观了。
  屠龙越逼越紧,激斗中忽地一招刀中夹掌,喝道:“撤剑!”刀如雁翅,斜劈下来,杨婉剑招业已使老,若不撤剑急退,这条手臂只怕就要给他的快刀切了下来。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时,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也在喝道:“住手。”
  声到人到,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武士大踏步抢入庙门。刚才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进来的却是一个蒙古武士,贺九公等人都是不禁愕然!
  熊庄主把守门口,首当其冲,看见是个蒙古武士,正自迟疑应不应拦阻,那武士已是猛地喝道:“让开!”长臂一伸,手法快到极点,熊庄主莫名其妙的就给他摔了一个筋斗,连他是怎样出手也未知道。
  屠龙那一刀正要劈下,陡然听得那一声清脆的喝声,不由得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却不敢相信这个人会突然在此地出现!
  就在他迟迟疑疑,这一刀将劈未劈之际,那个蒙古武士已经把熊庄主摔倒,大怒喝道:“你敢不听公主的话!”呼的一声,一条长绳抛出,到了屠龙面前,倏地打成一个绳圈,以屠龙的身手竟然闪躲不开,只听得“铛”的一声,绳圈刚好套着他的刀炳,把他的长刀夺出了手,抛在地上。
  在屠龙那一刀劈下之时,杨婉不甘撤剑,拼着给他削断手臂,左掌一掌打去。不料变出意外,屠龙的长刀给蒙古武士夺去,结果变成了屠龙大大吃亏,给杨婉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虽说杨婉已是气力不加,这一掌仍然打得他面上开花!
  贺九公、石帮主二人大惊之下,连忙抢上,保护屠龙。杨婉知道这二人本领了得,当下也就不再进招,插剑归鞘,喜出望外的上前与那蒙古武士相见说道:“阿盖,你来了!”
  原来这个蒙古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李思南和杨婉的好朋友阿盖。杨婉曾经救过他的未婚妻子的性命,后来杨婉得以混入蒙古军营行刺仇人,也都是全凭阿盖的帮忙。
  阿盖笑道:“不仅是我来了,公主和卡洛丝也来了呢!”
  话犹未了,只见两个少女,已是联袂走了进来。前面那个少女披着狐裘,气度高华,果然正是明慧公主,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少女衣裳淡雅,清丽绝俗,正是阿盖的未婚妻卡洛丝。
  熊庄主爬起身来,摸一摸额角摔肿的大瘤,敢怒而不敢言,躲在一角,独自嘀咕:“刚才来了一个自认是人家丈夫的什么屠公子,把我摔了一跌;如今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公主,又叫我变作了滚地葫芦。罢了,罢了,总之是我倒霉罢了!”
  贺九公等人给阿孟矫健的身手吓住,此时又听说来的是什么公主,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假,不禁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
  屠龙曾经在和林做过神翼营统领木华黎的客人,也曾参加过几次蒙古贵族举行的狩猎,是以认得明慧公主。他知道明慧公主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小女儿,新任监国的拖雷,和她又是最要好的兄妹。
  他做梦也想不到明慧公主会突然来到此间,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连忙向明慧公主跪下,行了参拜的大礼,说道:“不知公主远来,有失迎迎,请公主恕罪。”贺九公等人跟在他的后面,也都矮了半截。
  明慧公主冷冷说道:“你为什么欺侮这位杨姑娘?”
  屠龙好生纳罕,“怎的明慧公主一见就认得杨婉呢?”他当然不会知道,杨婉曾经做过明慧公主名义上的侍女,暗地里且还是姐妹相称的。在杨婉初见明慧公主之时,也正是目前这副打扮。
  屠龙在明慧公主面前,自是不敢乱说,当下讪讪说道:“公主既然知道这位杨姑娘,想必也知道她是李思南的未婚妻了。李思南可正是贵国所要缉捕的钦犯呀!”
  熊庄主是个浑人,忍不着又插口道:“咦,你不是说你是她的丈夫吗?怎的她又有一个姓李的未婚夫呢?”
  明慧公主冷笑道:“原来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贪图美色,却藉口是给我们效劳。”
  屠龙吓得连连磕头,说道:“公主明鉴,小人效忠大汗,实无二心。”
  明慧公主“哼”了一声,说道:“大汗要把李思南遣回去,为的正是要重用他,你知不知道?”
  屠龙又磕了个头,说道:“只怕李思南不会为贵国所用了,他如今已经做了汉人义军的盟主啦。”
  明慧公主斥道:“我们如何处置钦犯,用不着你来多嘴,你们都给我滚开!”
  屠龙心里想道:“听说明慧公主对李思南颇有意思,一定是她要亲自折磨杨婉了。也好,杨婉虽然不能归我所有,但李思南总是得不到她了。”当下应道:“是,是。”和贺九公等人连忙走开。
  杨婉抹了一额冷汗,上前谢过明慧公主救命之恩,说道:“今晚真是好险,公主,你若是来迟一步,只怕已是见不着我了。”
  明慧公主笑道:“我也是事急行险,幸亏这贼子不知我的底细,给我一吓就吓跑了。”
  杨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问道:“公主,你何以不在和林,却到了此地?那贼子不是正因为知道你是公主,才不敢不听你的话吗?何以你说他不知你的底细?”
  明慧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
  杨婉吃了一惊,说道:“公主为何这样说。”
  明慧公主道:“我是逃出和林的。”
  杨婉道:“拖雷不是答应过保护你吗?难道镇国王子还敢将你难为?”杨婉料想定然是为了镇国王子向她逼婚,否则明慧公主何须逃走?
  明慧公主说道:“杨姐姐,你不懂,身为公主,这实在是最不幸的事情。表面看来,享尽荣华富贵,其实却是样样事情都得听人摆布。兄弟之中,拖雷虽然和我感情最好,但临到利害关头,他也是和我爹爹一样,宁愿牺牲我的幸福,必须保持住权势。
  “我们蒙古的规例,大汗继承,是由库里尔泰大会推定的。在这个大会中,统兵的将领,往往能够左右局势。
  “争夺大汗之位的,主要是二哥察合台和三哥窝阔台,拖雷拥护三哥,三哥答应事成之后,让他掌握兵权。但统兵的将领,大多数却是拥护二哥。
  “镇国王子是四路元帅之一,三哥为了拉拢他,愿意答应他任何条件。这厮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我与他成亲,第二个条件才是要做副兵马大元帅。拖雷志在掌握兵权,镇国王子甘愿做他的副手,这桩交易他自是欣然同意了。可怜我竟给蒙在鼓里,拖雷口口声声说保护我,暗地里已在布置让镇国王子抢亲。
  “幸亏阿盖听得风声,偷偷来告诉我,也是全靠他的策划,我才能逃出和林。”
  阿盖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我和卡洛丝。杨姑娘,你记得吗?你劝过我不要打这不义之战的。当时我为了武士的荣誉,我没有答应你。
  “到了战场,我才明白过来,打这场仗的确是大大不对。我亲眼看见,我们的武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将军们为非作歹,那就更不必说了。我最爱的是卡沼丝,我就曾经这样想过,假如别人要抢走我的卡治丝,我会怎么样呢?”
  卡沼丝苦笑道:“那次若不是多亏了李公子和杨姑娘,我早已经被人抢去了。还有一次更危险,我到军中探望你,没见着你,却撞上了镇国这厮,把我缚架。幸亏大汗和公主恰巧在那天来到,否则真是不堪设想!我老早就劝你不要打这劳什子的战了,可惜你却不肯听我的话。”
  阿盖道:“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了这许多委屈。但现在明白,也还不算太迟。你说是吗。”
  卡洛丝道:“是啊,但愿咱们能够平安无事地做一对夫妻,白头到老,不论日子过得怎么苦,我都心满意足了。”她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牧羊姑娘,从来没有受过什么礼法的熏陶,不像汉人的大家闺秀,心里明明喜欢了什么人,也要请多作态,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至此处,笑靥如花。
  阿盖接着说道:“我们逃到敌国来,本来是件危险的事情。好在我们这身打扮,别人猜不透我们的来历。我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汉人,但和北方长大的金国人却无多大分别。我会讲女真方言,碰上金国的官兵,他们还以为我们是什么贵人呢。黑道上的贼人倒是碰过几次,不过都是一些本事平庸的小贼,三拳两脚就打发了。
  “我们虽然可以瞒得过官兵,但以公主的身份,置身敌国之中,总是小心为上。万一给他们发觉我们的来历,那就大大不好了,是以我们一路上已是习惯于夜行日宿。
  “前几天我们在路上听说这里有采花贼出现,我就特别留神。刚才经过山下,看见庙里有火光,又听得有女子叫喊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是采花贼又在这里欺凌妇女呢。再仔细一听,这才听出是你的声音。”
  杨婉道:“你的本领可是大进了啊,刚才多亏你夺了那贼子的兵刃。”
  阿盖笑道:“什么本领,这不过是我平日练出来的谋生技能罢了,我是靠打猎为生的,用蝇索活捉猛兽,这就是我的看家本领了。说老实话,若然真个较量,我绝不是那贼子的对手。”
  明慧公主笑道:“你也不必过谦,你的摔角功夫,在蒙古武士中也是少有的了。”
  卡洛丝忽地“噗嗤”一笑,她道:“杨姑娘,今晚若不是公主和阿盖与我一起,我恐怕还不敢认你呢。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原来杨婉在经过一场激战之后,大汗淋漓,脸上搽的草药被汗水冲洗,一块青一块绿,形状甚为滑稽。
  杨婉笑道:“这改容易貌的草药,还是你的阿盖给我找来的呢。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很难看了,是吗?”卡浴丝道:“你洗一把脸吧,我这里有水。”原来蒙古人来往沙漠,惯常是带有水囊的,阿盖等人此次虽是来到并不缺水的地方,仍然不改故乡的习惯。
  杨婉激战之后,正自感到疲倦,说道:“也好。”洗过了脸,精神为之一爽。
  卡洛丝道:“我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你猜公主为何不往别的地方避难,却跑到这里来?”
  杨婉心中早已明白,但却不便说穿。当下说道:“是呀,我正想请问公主准备往哪儿去?可有投奔之所么?”
  明慧公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漂流异地,无亲无故,哪有什么好的去处可以投奔?嗯,李、李公子呢?”明慧公主本来想等杨婉自己说的,杨婉却一直没有提起李思南,明慧公主忍不住只好问她了。
  卡洛丝心直计快,跟着便即说道,“杨姑娘,你不知道,公主在中国无亲无故,相识的唯有你们,她可是把你们当作亲人一般呢。这次她正是要来找寻你们的。听说李公子的家乡在山东武城,我们就是准备到武城去的。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你,省得我们走许多路了。对啦,杨姑娘,我也正想问你,为何你独自一人行走,李公子却到哪里去了?”
  杨婉听她们说起了李思南,不觉黯然神伤,明慧公主误会了她的意思,只道她心中仍有芥蒂,妒意未消,不愿自己跑去投奔李思南。于是说道:“我是寻找你们,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是不便收留我的,所以我并不想打扰你们。你放心,我们蒙古人本来就是惯于流浪、居无定处的民族,中国地方这么大,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到各处逛逛。有一天,走得厌倦了,我就找个幽静的地方住下来。我还有点珠宝可以变卖,大约足够维持生计。”
  杨婉十分感动,不觉沁出了泪珠,紧紧握住明慧公主的手,说道:“公主,你误会了。你待我这样好,我就是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不过,李、李思南——”
  明慧公主见她哭了出来,不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李思南怎么样了?”心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李思南间关万里,从和林逃回本国,难保在路上不遭意外。
  杨婉抹干眼泪,忍着伤心说道:“他没有死,不过他已经与我分手了。”明慧公主愕然问道:“为什么?”正是:
  万里远来寻故侣,惊心情海又翻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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