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们真孤独

 

 

 

  搬到一个新地方,一个人也不认识,开头是很乏味的。特别是妈妈和我,我们就这么两个人。我没有姐妹也没有兄弟,妈妈晚上6点半回家之前,家里就我一个。等到我上床睡觉,妈妈也就没个伴,因为爸爸在我只有半岁的时候去世了,不过我和妈妈还是很好地过下来了。
 

  我刚搬到烟囱街的时候,只能跟猴子精和其他烟囱猴子玩。我和它们玩上课游戏,教它们怎样照顾烟毛虫。有时候我在一些小纸片上写下算题,扔出窗口。当风把它们吹走时,我想象风在把它们带去给那些烟囱猴子。自然,我不知道它们回答得对不对。
 

  我们搬来后不久,有一天我对猴子精大发脾气。我已经想出办法来看它得到回答。我问它以后,如果它转一圈,那就是回答:是。如果它转两圈,那就是回答:不。这办法我是在放学回家时一路上想出来的。我问它我不在家时烟毛虫乖不乖;它是不是好好喂它们吃一缕缕的云;黑蛇是不是回来了。黑蛇是大烟囱的烟毛虫。其他两条我取名细蛇和粗蛇。
 

  我有自已家的房门钥匙,用绳子挂在脖子上,塞在衣服里,这样就没有人看见想把它抢走了。我放学一到家,马上用它打开房门进去。这一天我匆匆脱掉大衣,一直冲到我房间的窗前。这时候我看见猴子精发疯了。它转啊转啊转啊,快得我看都看不见它的模样。它一秒钟也不肯安静下来。其他烟囱猴子也一样。它们转个不停。噢,这时候我真气坏了!
 

  “马上停下来,猴子精!”我叫道。
 

  可是猴子精只管转。
 

  “安静!”我大喊道。
 

  猴子精还是只管转。
 

  于是我打开窗门叫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停止,不停止我就派鸽子去对付你!”
 

  用这句话吓唬烟囱猴子,它们最害怕了。它们怕鸽子粪。但是猴子精只是越转越快。
 

  趁着等它停下来,我先到厨房去吃了一份三明治。我想它一定快要停了。但当我回进房间时,它照旧在转。于是我拉下百叶窗。
 

  看来毫无办法。我穿上大衣又出去。妈妈在几个钟头内还不会回来。我先站下来看几个人在街上掘地。接着我上公园去,那儿有秋千,但都给人占了。最后我去妈妈工作的店看橱窗。
 

  妈妈工作时不要我上她的店去。她说我一去,她会想不起来她该做的事。她会算错帐,会少找钱给顾客。我连个伴都没有,很难不到她的店去。
 

  我到了妈妈的店,就站在门里面。妈妈穿着白罩衫,正在鲜鱼玻璃冰柜后面卖鱼。玻璃冰柜里,红点子的扁鲽鱼、蓝条纹的鲐鱼和一大堆银色的鲱鱼待在冰块之间。还有一条我不认识的大鱼的鱼尾。妈妈用一张纸夹住鱼尾拿出来,递给要买的那位太太。
 

  “这一块怎么样?”妈妈问她。
 

  “绝对新鲜吗?”
 

  “当然,太太。而且尾巴是一条鱼最新鲜的部分──它最后离开水。”
 

  那太太没说话,只是用鼻子老远朝鱼闻了闻。
 

  “鮈鱼现在卖多少钱?”
 

  就在这时候妈妈看见了我。
 

  “这不是鮈鱼,是莱娜。”她说。
 

  那太太傻了。
 

  “对不起,我是说鮈鱼。”妈妈连忙改正说。
 

  我妈妈说话常常这个样子。她总是心不在焉。有时侯她要告诉你什么话,会忘了词,你只好干等着,却没有话说出来。那位太太买好鱼以后,妈妈向我走过来。
 

  “你知道你不该到这里来,”她说。“我不能让你待在这里。”
 

  “是的,可是没人跟我玩。太乏味了。”
 

  “我很快就回家。”妈妈说。
 

  “还要过两个钟头。一点也不快。”
 

  “你走吧。今晚我们会在一起的。”
 

  我走到柜台旁边看放糕饼的架子上有没有碎了的饼。店里有时候让妈妈把碎饼带回家。但是没有,我就回烟囱街去了。
 

  在我们大楼的一个窗口,我看见一个女孩,和我一样大小。她是玛伊,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名字。我停下来向她招手,让她出来玩。但她害怕,躲到窗帘后面去了。我一路上楼梯时又遇到贝格曼家一个黑头发男孩。(他是谢尔,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抓住我的双肩,把我按在墙上好大一会儿,表示他的力气有多大。他一放手,我赶紧上楼回家。
 

  回到家里,我拿出我的一套游戏纸牌,叫做“古怪人家”。纸牌上有许多难看的男人和女人,男孩和女孩,各有古怪的名字。我把这些人家在地板上排成一个方块,让他们互相串门。我自己装作食品店老板的女儿“无花果”。但玩这个游戏你会越玩越生气,因为这些古怪人家老是吵架,像鹦鹉一样你对我叫我对你叫。至少纸牌上他们的长相就是这副样子。
 

  “喂!快卖给我好不好?在你们这个鬼店里我就永远买不到东西啦?”煤烟太太叫道,她是扫烟囱人的妻子。
 

  “对不起!我比你先到。”凶龙太太说。
 

  “谁说你先到?我从早晨起就站在这里了。”
 

  “那我比你们来得更早。”下手快太太尖声大叫。
 

  “你总不能在他没开店门以前就来吧?”
 

  “我己经在柜台上坐等了一夜。”
 

  “胡说八道!我第一个到,就这句话。”
 

  “你绝不可能第一个到──瞧你那副蠢样子。”
 

  “闭上你的嘴,你这笨蛋!”
 

  就在这时候,楼下一位太太上楼来敲房门。她是来借开瓶塞的起子的,在门外听见了我在房间里大喊大叫。
 

  “你可不能说那么难听的话,菜娜,”她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啊?”
 

  “说这话的不是我,是下手快太太,”我说:“她是个扒手的妻子,因此她必须说出难听的话。她的长相就是这样。”
 

  “哦,那么我明白了,”那位太太说。“她的长相确实可怕。”
 

  最后她走了,我又从头来过。这一回是开茶会。这个茶会一直开到我的嗓子得休息休息为止。这时候也该做晚饭了。早晨妈妈上班时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好,我只要热一热就行。今天晚上吃干酪通心粉。
 

  接着我荡了一会儿秋千,最后妈妈回来了。她带回来三个压坏的梨和一袋碎饼干,大都是巧克力小饼干,就是那种白色圆饼干,上面有一撮巧克力的。我把梨和饼干分别放在两个玻璃碟子里。再放在妈妈房间里长沙发旁边的托盘上。我们吃晚饭有多快吃多快,因为我们在一起的乐趣从饭后开始。
 

  我们每天晚上都这样。妈妈躺在长沙发上,盖一条毯子,我把我的书拿来,躺在她身边。接着妈妈读书给我昕。不过她在开始读书以前,总要我做点事。我给她脱鞋子,她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这样我就能描画她。我用手指在她的脸上描,顺着她的眉毛、眼皮、鼻梁、嘴和下巴一路描下来。我轻轻拍她的波浪形头发,用一只手指在她的耳朵里描。妈妈不要我描耳朵。除了耳朵,她觉得我在她脸上描画再舒服不过了。
 

  那天晚上吃完梨和饼干,把几个故事读了两遍以后,我只好去睡了。这时候我哭着说:“我要有人跟我玩。”
 

  “你自己不是玩得很好吗?”妈妈说。
 

  “就算这样,我也不愿意老是孤零零一个人。”
 

  “不要哭,”妈妈说。“你不觉得我也喜欢有个人跟我一起玩吗?不过我有你,这是最主要的。”
 

  她把我抱到床上,塞好毯子,然后抱抱我,摇了一阵。
 

  “摇摇摇,睡好觉,睡得好,长得高。”她唱。
 

  我最爱听这支歌。它听来那么幽雅悦耳,我好像都已经睡着了。特别是妈妈唱这支歌。我爱我的妈妈。当然,她和所有的妈妈一样有她的毛病,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她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