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早上,我们到林里买了一只铁丝编的耗子笼子,拿了回来,又把最好的一个耗子洞重新挖开了。才只个把钟头,就捉到了十五只顶呱呱的大耗子。我们把笼子放到了萨莉阿姨床底下一个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可是啊,我们去捉蜘蛛的当儿,给小汤姆斯·佛兰克林·朋杰明·杰佛逊·费尔贝斯①发现了。他打开了笼子,看看耗子会不会出来,而耗子果然出来了。萨莉阿姨走了进来。当我们走回家时,只见她正站在床头大叫大喊,而耗子正在表现它们的拿手好戏给她解解闷。所以她一见我们,便抄起木棍,揍了我们一顿。我们不得不重新花了两个钟头才另外搞到了十五六只。那个爱淘气的小鬼就是这么跟我们捣乱。而且这回捉到的又不象样。赶不上第一批那种精英之辈。象第一批那么棒的,我还没见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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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当时普通人家给儿子取名,经常取历史上大人物的姓作为名字,几乎每家都有叫华盛顿的,还有从拜伦或司各特作品中人物取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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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弄到了挺棒的一大批各式各样的蜘蛛、屎壳郎、毛毛虫、癞蛤蟆,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我们本来想弄到一个马蜂窝,后来没有弄成。那一家子正在窝里呢。我们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跟它们比一比耐性的劲儿,因为我们知道,在耗时间上不是它们把我们轰跑,就是我们把它们轰跑,结果是它们胜了。我们找了点草药,在给蜂子蜇过的地方擦了擦,就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坐下来的时候还不怎么灵便。于是我们去捉蛇,捉到了二三十来条花蛇和家蛇,放进了一只袋子里,随后放到了我们的房间里。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忙忙碌碌干了一整天,肚子饿不饿呢?──哦,不,我看是不饿!等到我们回来,一看,一条蛇都不见了──我们没有把袋口扎紧,蛇就溜跑了。不过问题还不大,因为它们总还在这房子里嘛。因此我们认为,总能把一部分捉回来吧。不,有好一阵子,这间屋里可真是闹起了蛇的天下。时不时的,你能看见房椽子上等处地方突然掉下一条蛇来,往往掉到了你的菜盘子里,或是掉到了你的背上,你的脖子上,而且多半总是在你不愿见到它的时间里掉下来。说起来,这些蛇还长得挺漂亮,身上一条条花纹。这些蛇,即便是一百万条吧,也害不了人。可是在萨莉阿姨眼里,蛇就没有什么好歹之分。她讨厌蛇,不管它是哪一种、哪一类。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是蛇,她就受不了。每逢有一条蛇跌到她身上,不论她正在干着什么,她就一概丢下活儿往外跑。这样的女人我真没见过。而且你能听到她大声叫喊。你就是告诉她用火钳就能把蛇给夹住,她也不干。要是她睡时一翻身,看见了床上盘着一条蛇,那她就马上滚下床来,拼命嚎叫,仿佛房子着了火。她还把那位老人吵得六神无主,弄得他只好说,他但愿上帝创造万物时能没有创造蛇才好。啊,即便最后一条蛇在屋里消失了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对萨莉阿姨来说,这事还未了结,还谈不到快了结这样的话。只要她坐着想些什么,你用一根羽毛在她颈背后轻轻一拂,她会立时立刻跳将起来,吓得魂不附体。这也真怪。不过据汤姆说,女人一概如此。他说,她们这是生来便是如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每次有蛇惊了她,我们就得挨一回揍。还说,要是下次还是搞得满屋是蛇,她会揍得叫我们觉得这一回的挨揍简直就算不上什么。我并不在乎挨揍,因为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我怕的是再去捉一批蛇,那可是麻烦事。不过我们还是去捉了蛇,还捉了其它别的东西。每逢这些东西在杰姆的小间里挤在一起听着杰姆的音乐,围着杰姆打转,那个热闹啊,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杰姆呢,他不喜欢蜘蛛;蜘蛛呢,也不喜欢杰姆。所以它们和杰姆打起交道时,弄得杰姆真是够受的。他还说,他这样在在耗子、蛇和磨刀石的中间,在他那张床上,他简直没有容身之地了。他说,即便是可以容身的时候吧,他也睡不成觉,因为在那个时候,这儿可闹得欢呢。而且这里老是这么闹得欢,因为这些东西从来不是在同一个时候入睡的,而是轮流着睡的。蛇睡的时候,耗子出来上班。耗子睡了,蛇就出来上班。因此,这么一来,他身子下面总有一群东西,而这时另一群则在他身上开演其马戏。要是他起身寻觅一处新的地方,蜘蛛就会在他跨过去的时候,找个机会蜇他一下。他说,要是这一回他能出得去,他再也不愿当一个囚犯了,即便发给他薪水,他也不干了。
这样,一直到第三个星期的末了,一切进行得非常有条有理。衬衫早就放在馅饼里送了进来。每一回耗子咬他一口,杰姆便起身,趁血水未干,在日记上写点儿什么。笔也磨好了,题词等等已经刻在磨刀石上了。床腿已经一锯为二。锯下的木屑,我们已经吃了,结果肚子痛得要命。我们原以为这下子要送命了,可是倒并没有。这种木屑之难于消化,是我见所未见的了。汤姆也是这么个说法。不过,正如我说的,这些活儿如今都终于完成了。我们都吃尽了苦头,最苦的还是杰姆。那位老人写了好几封信到奥尔良下面的那家农场,要他们来把逃跑的黑奴领回去。不过信去后没有收到回信。因为根本没有那么一个农场。所以他表示,要在圣路易和新奥尔良两地的报纸上为招领杰姆登广告。这个消息,我听后全身冰凉得直发抖。我看,我们再也耽误不得啦。汤姆因此说,写匿名信的时机如今到啦。
“匿名信是什么呀?”我说。
“是警告人家,谨防发生什么意外的。警告的方式有时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有时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不过总会有人暗中察访,知照城堡的长官。当年路易十六准备逃出都勒里宫时,一个女仆就去报了信。这个办法很好,写匿名信也是个好办法。我们不妨两种方法并用。通常是囚徒的母亲换穿他的服饰,改扮成他,她留下,而他改穿上她的衣服溜之大吉。我们不妨照着做。”
“不过你听我说,汤姆,我们为什么要警告什么人,说什么要有意外发生呢?让他们自己发现不好么,──这原本是他们的事嘛。”
“是啊,这我知道。不过光靠他们是靠不住的。事情从一开始起,他们就是这么一回事──什么事都得由我们来干。这些人啊,就是喜欢轻信人家的话,死脑筋,根本不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嘛,要不是我们给他们提个醒,那就不会有谁来干涉我们。这样一来,尽管我们吃了千辛万苦,这场越狱,会变得平淡无奇,落得一场空──什么都谈不上。”
“那好啊,拿我来说,汤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嘛。”
“去你的。”他说,仿佛不胜厌恶的样子。
我就说:“不过我不想埋怨什么。只要你认为合适,我都行。那个女仆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呢?”
“你就是她,你半夜里溜进去,把那个黄脸丫头的袍子偷出来。”
“怎么啦,汤姆,那样一来,第二天早上便麻烦了。因为那可以断得定,她很可能只有这么一件嘛。”
“这我知道。不过嘛,你送那封匿名信,把信塞到大门底下,最多十五分钟嘛。”
“那好,我来干。不过我穿自己的上衣,也一样可以送嘛。”
“那样的话,你就不象女仆了,不是么?”
“是不象。不过反正不会有人看见我是个什么模样嘛。”
“问题不在这里。我们该干的是:尽到我们的责任,而不是担心有没有别人看到我们。难道你丝毫没有原则观念么?”
“好吧,我不说了。我是女仆。那么谁是杰姆的妈妈呢?”
“我是他的妈妈。我要偷萨莉阿姨的一件袍子穿上。”
“那好吧,我和杰姆走了以后,那你就得留在小屋里啰。”
“也留不了多久。我要在杰姆的衣服里塞满稻草,搁在床上,算是他那乔装改扮了的母亲。杰姆要穿上从我身上脱下来的萨莉阿姨的袍子,我们就一起逃亡。一个有身份的囚徒逃跑,就称做逃亡①。举例说,一个国王逃走的时候,就称作逃亡。国王的儿子也如此,不论是否是私生子,一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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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为evasion,意为“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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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就写下了那封匿名信。我呢,按照汤姆的吩咐,在那天晚上,偷了那黄脸皮丫头的衫子穿上,把那封信塞到了大门下面。信上说:
当心。灾祸快临头。严防为妙。
一位不相识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们把汤姆蘸血画的骷髅底下交叉着白骨的一幅画贴在大门上。再下一个晚上,把画了一付棺材的画贴在后门口。一家人这么恐慌,我可是第一回见到。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仿佛他们家到处是鬼,在每一样东西的后面,在床底下,在空气里,隐隐绰绰的,都是鬼。门砰的一声,萨莉阿姨就跳将起来,喊一声“啊唷!”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她就跳将起来,喊一声“啊唷!”她没有留意的时候,你偶然碰了她一下,她也会这样子。不论她的脸朝那个方向,她总是不放心,因为她认为在她身子背后,每一回都有什么妖怪之类──所以她不停地突然转身,一边说“啊唷”。还没有转到三分之二,就又转回来,又说一声“啊唷”。她又怕上床,可又不敢坐着熬夜。汤姆说,可见我们那套办法很灵验。他说,搞得这么灵验,他过去还没有过。他说,这表明,事情是做得对的。
于是他说,压轴戏如今该上场啦!所以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把另一封信准备好了,并且正在考虑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因为我们在吃晚饭时听到,他们说,他们要通宵在前门后门都派黑奴看守。汤姆呢,他顺着避雷针滑了下去,在四下里侦察了一番。后门口的黑奴睡着了,他就把信贴在他颈子背后,随后就回来了。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你们别泄露我的秘密,我是有心做你们的朋友的。现下有一帮杀人犯,是从那边印第安领地来的①,要在今晚盗走你家的黑奴。他们一直在试图吓唬你们,好叫你们待在屋里,不敢出来阻拦他们。我是这一帮团伙中的一分子,可是由于受到宗教的感化,有心脱离这个团伙,重新做人,因此愿意揭露这个罪恶阴谋。他们定在半夜整沿着栅栏,从北边偷偷摸进来,带着私造的钥匙,打开黑奴的小屋,将他盗走。他们要我在稍远处放风,一有危险,便吹起白铁皮号筒。不过我现在决定不照他们的办,根本不吹白铁皮号筒,而准备他们一进来,我便学羊的声音,喝喝地叫唤,望你们趁他们在给他打开脚镣时,溜到小屋外,把他们反锁在里面。一有工夫,就可把他们杀掉。千万要按我的话办,如果不照办,他们就会起疑心,惹出一场滔天大祸。我不想获得什么报酬,只愿知道自己是做了一桩好事。
一位不相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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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顿版注:指当年的俄克拉荷马,当时为印第安人领地,不法之徒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