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每当温妮回想起接下来几分钟所发生的事时,总是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原本跪在地上,坚持要喝喷泉的水,但不知怎么搞的,忽然被人抓起来,在空中画了好大一个弧,之后自己就坐在一匹肥胖的老马背上了。老马跑起来时,颠得很厉害。迈尔和杰西在马的两旁,小跑步跟着前进,梅则拉着缰绳,气咻咻地跑在前头。
温妮曾想过种种遭人绑架的情形,但没有一种和这回相似,因为这次绑架她的人比她还惊慌。她想象中绑架小孩的坏人,常是一群留着满脸大胡子的凶狠大汉。他们会用毯子把她包起来,像扛一袋马铃薯般地把她带走,而且才不会理会她的哀求。但这次,反而是绑匪在向她这位被绑架的小孩苦苦哀求。
“求求你,孩子……好乖……求求你不要慌。”梅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来向她说话。
“我们……再怎么说……都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你……大声嚷嚷……”这回是杰西在说话,“被别人听到……那就危险了。”
然后是迈尔的声音:“我们会解释的……等我们离这里远一点,我们一定会解释给你听的。”
温妮一句话也没说。她紧紧地抓住马鞍,却发现有件事出乎她意料之外──尽管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整个脊椎像条装了冷水的管子,上下地震荡着,然而她的脑子却异常冷静。许多片段的念头一个个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好像它们老早就排在那儿等候一样。“原来骑马就是这个样子……反正我今天本来就是要逃跑的……我希望那只蟾蜍现在能看到我……这位太太好像很担心我……迈尔比杰西高……如果不想被前面的树枝打到的话,恐怕我得把头压低。”
他们到了小树林的边边,但胖太太和杰西、迈尔并没有缓下来的意思。切过山脚草地的小路就在前头,在大太阳的直射下,小路显得十分眩目。而昨晚出现在丁家门口的那个陌生人,就站在小路上。他依旧穿着那套黄西装,戴着那顶大黑帽。
看到那人一脸惊讶的表情,温妮的心里忽然一阵空。而且,她彷佛也是故意要让心里这么空着的。当他们经过陌生人的身边时,温妮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开口求救。反而是梅抢着说话,而她也只能说:“教教我们的小女孩……怎么骑马吧!”听到这话,温妮才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呼叫或挥手求救才对,要不做点什么动作也好。但这时陌生人已经落在他们后面了,而她因为怕从马上摔下来,也不敢贸然放掉马鞍或转过头去。正当她在犹豫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他们已登上山头,从山的另一边直奔而下。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她白白错过了。
他们沿着小路走,很快来到一个有溪水的地方。溪水在小路的左边,很浅,而且在这儿弯了一下。溪两岸长满杨柳和可以蔽荫的矮树。“停!”梅大叫:“我们在这里停一下!”迈尔和杰西随即用力勒住缰绳,马猛然止步。温妮差点从马的背上飞出去。“把这可怜的孩子抱下来,”梅一边喘着气,一边对他们说:“我们在溪边休息一下,喘口气,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了再赶路。”
当他们踉踉跄跄走到岸边,坐定,准备解释后,才发现很难把这件事说清楚。梅似乎有点尴尬。迈尔和杰西也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的母亲。三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温妮在停止奔跑后,才慢慢去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等她弄清楚后,她的喉咙开始哽塞,嘴唇一下子干得跟纸一样。这不是幻想,这是真的。这三个陌生人正要把她带走,他们可能会对她做出任何事情,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当她想起妈妈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然后她哭了,一方面是因为愤怒,一方面是因为惊吓。
梅的圆脸沮丧地皱了起来。“天啊,不要哭!请不要哭,孩子。”她哀求地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们是迫不得已才把你带走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把你送回家去。就是明天,我们明天一定送你回去。”
当梅说到明天的时候,温妮忽然痛哭起来。明天!听起来好像他们要永远把她带走似的。她好想马上回家,回到铁栏杆的保护里,再听听妈妈从窗口呼唤她的声音。梅走近她,想安慰她,她却把身体转开,两手蒙住脸,号啕痛哭。
“真糟糕,”杰西说:“妈,你快想想办法,让这个可怜孩子不哭吧。”
“我们刚刚应该想个更好的办法,不应该这么匆匆将她带走。”迈尔说。
“没错,”梅无助地说:“老天是给我们足够时间去想办法,而且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到今天才被人发现,算是够幸运的了。但我万万想不到,发现这个秘密的,竟会是个小孩子!”她神情恍惚地把手伸进裙子的大口袋里,把八音盒掏了出来。她想也没想,便颤抖着手,往八音盒底上发条。
当小曲子叮叮当当地响起时,温妮的哭声突然低了下来。她站在小溪旁,两手依旧蒙住脸听着,没错,是昨晚听到的小曲子。她听着听着,不知怎么搞的,就不哭了。小曲子像条丝带,把她和过去熟悉的事物连接起来。她想:等我回到家,我一定要告诉奶奶,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灵音乐。她用湿湿的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身对着梅。“我昨天晚上听过这首曲子,”她一边擤着鼻涕,一边说:“那时我在院子里,奶奶说那是精灵的音乐。”
“天啊,怎么是呢?”梅高兴地看着她说:“是我的八音盒的音乐,我没想到别人会听到。”她把八音盒递给温妮。“你要不要看看?”
“好漂亮!”温妮接过八音盒,轻轻地摸它。发条仍转着,但转得越来越慢,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最后慢慢“答,答”响了几下就停了。
“还想听的话,可以再上紧发条,”梅说:“顺着时钟方向转。”
温妮旋动着发条,八音盒微微发出滴答的响声。转了几转后,旋律开始出现,因为刚旋紧,整支曲子又轻快又活泼。温妮想,拥有这么个东西的人,不可能太惹人讨厌。她仔细看着画在八音盒上的玫瑰和铃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漂亮。”她又重复了一次,并把八音盒交还给梅。
八音盒使他们忘记了紧张。迈尔从裤子后的口袋抽出手帕,擦擦满脸的污。梅往岩石上“扑通”坐下,解下帽子,用帽子搧着脸。
“温妮,”杰西说:“我们都是你的朋友,真的是朋友。但是,你得帮我们的忙。坐下来,我们会把原因告诉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