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能有我那样的一段经历,真可谓不负此生了……
我们的海洋考察船“顺风号”,在大西洋上已经航行了21天。
傍晚,我走上甲板。天空黑沉沉的,朵朵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上,不知疲倦的大洋躁动着。面对波涛翻滚的、无边无际的洋面,我忽然明白了:我们的祖先之所以要造永动机,一定是因为受了海洋的启发。
“看,陆地!”
听到这声惊喜的喊叫,人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上甲板。
远处,刚刚落下太阳的地方,从云缝中透过一片耀眼的金光,那片光亮的边缘有一段依稀可辨的黑线。
我疑惑地举起望远镜,我看出那的确是个岛屿。
船长完全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他急忙翻看了所有的海图,也不能说出这是什么岛。
“顺风号”离那无名岛越来越近。岛上高大的建筑,使我们个个目瞪口呆。
20多天的海上生活,足以使大家深感远离人世的孤单、寂寞。看来,今天晚上,我们的双脚就可以踏上坚实的土地了。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船长40多岁。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孔上,轻易不表露感情,此刻却布满疑云。他用望远镜长时间地观察之后,陷入了沉思。我试探地说了一句:“看来,岛上住着高度文明的居民……”
船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不过,真不可思议……”
离无名岛更近了,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岛上的建筑。天色越来越暗。真奇怪,这么大的一座岛屿,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怎么竟会没有一盏灯?
“顺风号”小心地绕过一个个暗礁和浅滩,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在离岛两百多米处抛了瞄。无名岛用无声和黑暗迎接了我们。
人们默默地彼此凝视,似乎都充满了无尽的疑虑。船长让大家随便活动活动,但绝对不可走远,因为我们对这个岛还一无所知。
我同另外两个水手乘坐一条舢板,首先上了岸。我们停靠的岸边不是港口,倒像一座大剧院,门廊是高大的雕花石柱,靠海一侧的墙壁已经坍塌。我们从残垣断壁上攀过去,踏上宽大的阶梯,到处是一堆一堆的石头建筑,有的像庙宇,有的像宫殿,还有一条条宽阔的街道。所有这一切,都被无数寄生物和海藻群遮盖起来,无边的黑暗中撒满星星点点的磷光。
我不明白,岛上怎么会有这些海底生物,而且我们的脚下也像海底那样光滑。我的一个同伴不小心跌倒了,腿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我们步步遇到艰难,而且,究竟该往哪里去,谁也说不上来。于是,我们只好返回船上。
夜里,无名岛像只怪兽卧在那里。好奇心使我无论如何不能入睡。我悄悄爬起来,简单地打点了一个背包,装进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铁锤,一个大手电筒,一根尼龙绳。
我真想找到一支枪,但怕惊动船长,只得作罢。不过,我找到了一根铁手杖。于是,我一个人悄悄划着舢板到岛上去了。
天完全暗了。下弦月低低地挂在天上,整个海岛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银色里,比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倒亮了许多。我靠铁手杖的帮助,很快地越过几堵坍倒的石墙,来到一条宽阔的街道上。沿着这条街道,我向岛的深处走去。整个岛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头建筑。这些街道和建筑物上,也都盖满寄生物和海藻群。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一棵大树──一棵完全石化的树。接着,我又看见无数这样的石头树,有的立着,有的歪扭着,有的倒在地上。我是科学工作者,不相信超自然的魔法,但我无法解释眼前的这一切。
我无目的地地沿着一条更宽的大道向前走去,道路两边是石化的松树,还有倒下的石柱,巨大的堡邸。
道路的尽头,有一座金字塔形的建筑。我停下脚步,然后又绕着它仔细打量。整个建筑高150多米,底边各有200多米长,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金字塔从上到下分为3层,有石头阶梯,每层又有两米多宽的平台,正中间都有巨大的拱门。这样,4面各3层共有12道拱门。这12道门,只有临大街这面中间一层的门是开着的,其余的都用石头砌死了。
我沿着阶梯登上了中间一层。平台靠外一侧,有石头雕的廊柱扶手,齐胸高,多数已折断。所有这一切都被裹在昆布、海带、鹿角菜所形成的厚被子里。
站在这50多米高处,我向“顺风号”望去,船上的探照灯正发出惨白的光,照射着黑黢黢的海面。
突然,我感到身后拱门里灯光一闪。我转过身,下意识地抓紧手杖。只身上岛后,我一直没有任何恐惧感,但此刻,这短暂的闪亮,却使我不禁毛骨悚然了。
昏暗的橘黄色灯光,是从金字塔深处射出来的,大约过了10秒钟,灯光一下子熄灭了,周围变得更黑暗。
难道这里有人?会是什么人?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我有点后悔:不该独自一人冒冒失失地闯到这种地方来。我忙在拱门边一根粗大的石柱后躲起来。大约10分钟后,灯又亮了。我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不见别的动静。后来,我发现灯光每隔10分钟亮一次,每次亮10秒钟,这肯定是一种自动装置。
里边不像有人,我便放心地走进拱门。
这是一间黑洞洞的大厅。借着手电和那忽明忽灭的灯光,我看清楚了,大厅中间有一个石雕的巨人,巨人匍匐在地,头低垂着,似乎在祈祷。巨人背上驮扇磨盘似的圆石,圆石上嵌着用整块水晶石雕琢的灯罩,忽明忽灭的橘黄灯光,正是发自这里。我仔细查看这个石雕巨人,发现它背上那扇磨盘似的圆石上,有一个豁口。豁口里安有一个石头扳手,好像是个能扳动的开关。
开关?这个念头鼓舞了我,直感告诉我,扳动它,一定会出现什么不寻常的事。于是,我急忙用匕首把开关附近的淤泥和海藻都刮去。我双手握住,使劲扳,还是扳不动。
我用铁锤敲了一阵,扳手有点活动。我用手电筒再仔细照了照。噢,原来豁口里,还住满了甲壳类、介壳类等小动物,我又用匕首拼命挖呀,抠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些东西都清了出来。我再用锤子一下下敲打扳手,扳手缓缓向一边移动,终于,“啪”的一声,扳手完全移到另一边了。
随着那“啪”的一声响,水晶灯大放光明,整个大厅被照得雪亮雪亮。这时我看到了,大厅的四周有100多个匍匐在地的石人,它们无一例外地面向厅中央的水晶灯,双手合十,低垂着头,似乎在祈祷。
我正猜测这些石像的寓意,忽然,水晶灯的圆盘石座嗡嗡地响起来。又将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我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那嗡嗡的声音逐渐变小,正对拱门的那面墙壁亮了起来,似乎是一面巨大的屏幕,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在屏幕上清晰起来,他的穿着打扮很像古代埃及法老。他身后是辽阔的蓝天,碧绿的草地。那老人的巨大身影正由远而近地向我走来。他满面愁容地站住了,双手合在一起,微微弯腰,白胡须一动一动地像在说话,声音也由远而近,越来越大,我终于听清楚了,他在说:“欢迎你──来自9000年以后的客人……”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但分明不是在梦里;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我真切地听到我被称做“9000年以后的客人”。
这时,他接着说下去:“我是9000年前这幸福岛的法老。9000年前,当我们决定毁灭自己的时候,又做出另外一个决定:就是在这岛的最高峰,修建这座保存记忆的建筑。
每隔1000年,这座建筑物及四周的部分岛屿,就要露出海面1天,直到有人启动这架机器,了解到遥远古代那真实的一幕幕,或者,由机器自然损坏……”
只有一天,那就是说,明天黎明……
我不敢往下想。我听那老人继续说下去:“好心的人啊,你想知道我们怎样由希望到绝望的吗?请你沿着阶梯登上这建筑物的最高处……”
接下来,屏幕和嗡嗡声都消失了。我不顾一切地登上金字塔的最高处。攀登了一段石头螺旋阶梯,我从塔顶的圆形天窗爬出了金字塔。
真奇怪!外面原来是晴朗的白天!我看看表,时针正指向凌晨1点10分……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站在金字塔顶端,并没有迈步,但不知怎么回事,已经来到一个繁华的街市上。只见很多女人,有的三三两两地牵着手,有的领着大大小小的女孩,还有的抱着更小的女孩。她们议论纷纷,匆匆忙忙地走着。
我想问问她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们这样急急忙忙要到哪里去,但她们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想拽住她们,却发觉自己的手总是抓空。我只好跟着她们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广场。老老少少的女人,大大小小的女孩,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我却毫无阻挡地穿过人墙,一直来到广场中心。
有两个非常高大的男人,正在分别操纵两台仪器。那些女人、女孩排成一字长队,缓缓地从仪器前通过。通过一个,仪器便“喀嚓”响一声,这女人或女孩便把一枚金币扔进一只木箱里。装满金币的木箱,已堆得像座小山。
这是医生给患者治病吗?可是,为什么来的都是女人?
我发觉有两个排队的女人正在交头接耳,我忙凑到她们跟前。这两个女人长得很美,尤其是那个年轻的,简直跟希腊神话中的维纳斯一样。她说:“姐姐,我不相信这两个人,生男孩或生女孩都是安拉的旨意,谁能改变得了呢?”稍大一点的女人说:“维纳妹妹,你没听说吗,这两个人是外星球来的科学家,他们的仪器可灵了。有好多就要临产的女人,被这种仪器照过之后,回家都生了男孩,没有一个例外的。他们门前都点起吉祥的彩灯,兴高采烈地庆贺了!”
这时,我才发现在一旁的大树上,挂了块大招牌,写满了我不曾见过的文字,但我一下子读懂了它的意思,那就是“W星最新发明,经此仪器照射过的女人、女孩,终生将只能生男孩!”
原来,9000年前,人们就这样重男轻女!
维纳正在沉思,她仰起脸向着天空,却微微闭着眼睛。突然,她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姐姐,我,我太累了!我要回家休息一会,等大家都照过了,我再来……”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我眼前的景物快速地运转起来,好像影片的快镜头:家家户户生的都是男孩,人们喜洋洋地互相祝贺,家家户户门前点上吉祥的彩灯,大摆筵席……家家户户生的仍都是男孩,但人们已不那样喜气洋洋了,门前的彩灯也变得稀稀落落了……家家户户生的还都是男孩,渐渐的,人们脸上都笼罩着忧愁和惊慌。
这时,我看见大海边上,走来两个男青年。个子稍矮的那个,长得格外秀气,粉白细腻的皮肤,明亮温柔的大眼睛,还有那高耸的鼻梁,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们面对大海,并肩坐了下来。矮个青年掐了一朵野花插在帽子上。高个青年拽了一把草放到嘴里,边嚼边说:“阿丽,你要是个女孩多好,我就带上一篮鲜花,到你家去,对你妈妈说:‘维纳大婶,让你的阿丽小姐嫁给我吧!’”
阿丽羞涩地一笑,说:“为什么非让我变成女孩,你怎么就不变成个女孩?”高个子青年哈哈大笑,说道:“我变成女孩?你见过长胡须的女孩吗?”
阿丽脸红地低下头,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苏曼,如果我真是个女孩,你能娶我吗?”苏曼吃惊地瞪圆眼睛,仔细端详阿丽,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说:“真能开玩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怎么会突然变成女孩呢?”过了好一阵,他又叹口气说:“咳!由于我们父母的错误,如果我们不想娶比自己大得多的女人,就只好打光棍了!”
这时阿丽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苏曼,我不开玩笑,我真的是女孩。我妈妈没让那种仪器照过,所以她生了两个哥哥之后,又生了我。妈妈怕爸爸生气,只好让我从小就装扮成男孩……”
景物又快速运转起来,苏曼的父亲带着苏曼到阿丽家来求婚。阿丽的父亲开始时根本不相信,听了维纳的叙述之后,他先是发怒,接着惊喜,接着狂笑地喊起来:“现在我们全国都是男孩,年轻的女孩只有阿丽一个人了!我要把阿丽嫁给法老的儿子,那我就是未来法老的岳父了,哈哈哈……”他让仆人把求婚者赶出去,又让女仆们看好阿丽,他自己就到王宫去找法老。于是宫廷卫士把阿丽抢进宫,锁在顶楼上一个华丽的房间里。整座宫殿张灯结彩,装点一新。
阿丽跪在地上,一次一次吻着地面,嘴里喃喃地祈求着:“万能的安拉,你保佑苏曼今天晚上来救我吧,明天我就要和那个乖戾丑陋的太子结婚了。”
宫墙外,苏曼把一根长绳子拴到一支箭上,再把箭射进顶楼的窗口。阿丽顺着绳子很快地溜下来。苏曼拉着阿丽向海边飞跑。
苏曼和阿丽乘上一艘帆船,扯起帆,顺风顺海流,帆船无声地飞驶而去。
宫里一片混乱,法老下令杀了所有看守阿丽的卫士。太子疯了一般,把能抓到手里的东西全摔坏了,把所见到的人全打伤了。
幸福岛上最年轻的一个女孩逃离了。这是一个唯一没有被外星人用仪器照射过的女孩。她是这个岛国所有人繁衍后代的唯一希望所在。幸福岛一片混乱,人们不再劳动,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成了盗贼,多数人都跪在地上祈祷:“至高无上的安拉,快拯救这些因绝望而犯罪的人吧!”“求安拉降希望于人间……”
一切景物都不见了。
我傻愣愣地站在螺旋石梯上,刚才见到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突然,石梯微微震动两下,我心中一惊。一看手表,快到三点了。我记起幸福岛只在海面上呆一天的话,赶紧跌跌撞撞地顺石阶向下飞跑。
经过中间大厅时,只听得“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厅里顿时漆黑一片,原来是水晶灯罩炸碎了,遍地都是水晶碎块。我顺手拣起一块,放在口袋里,又顺原路往外奔跑。
“顺风号”的探照灯一亮一灭地晃动着,这是通知我:船要起锚了!
整座海岛都晃动起来。当我爬上舢板,向“顺风号”划去时,海水正泛着白沫,急速地向岸边涌来,舢板被大股的海浪推搡着,怎么也不肯前进一步。
我只好潜水逃生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跳进海水里,水下的波浪小多了。我潜水朝“顺风号”渐渐逼近。
等我爬上“顺风号”的甲板,再向岛上看去,只见我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正是全岛的顶端。大股大股的浓烟正从那里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