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美的一天哪!”安妮说完,做了一个深呼吸。“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生活该有多快乐呀,没能看到今天或者今天还没出生的人该多可怜呀。当然,今后还可能有这样的日子,但今天这个日子是体验不到了,能经过这么美丽的道路去上学真是我的福气。”
“比从街道走强多了,那边到处是灰尘,又晒得厉害。”黛安娜也附和着,同时又瞅了瞅装着饭盒的提篮,心里盘算着要是把令人垂涎的三张草莓奶油馅饼分给10个女孩子的话,一个人能吃上几口。
亚邦里学校的女学生们一向是把自己的午饭分给大家吃,要是一个人独吞了,或者和知心朋友俩吃了,就一定会被终生贴上“小气鬼”的标签。可要是把三张馅饼分给10个人吃,那么每个人就只能吃到一点点了。
安妮和黛安娜每天上学路上的景色的确很美,安妮觉得无论怎样幻想也幻想不出这样浪漫的景致来。
从格林·盖布鲁兹的果园往下走,一直到卡斯巴特家农场尽头的树林,是到后面牧场放牛的必经之路,又是冬季运送柴草的通道。安妮来到格林·盖布鲁兹还不到一个月,就给它起了个可爱的名字──“恋人的小径”。关于这个名字,安妮曾向玛里拉解释道,“其实并非真的有恋人在那里倘佯,它只是来自我和黛安娜正在看的一本精彩故事书,我们俩也想重温一下那个故事中的一切,多好听、浪漫的名字呀!有恋人在那里漫步、私语,它使您浮想联翩,我真打心里喜欢那条小径,在那里,不管您是大声喊叫,还是陷入沉思,都不用担心别人会把您当成是精神错乱者。”
每天清晨,安妮从家里一出来,便踏上这条“恋人的小径”,一直走到小河边,在这里和黛安娜会合后一起上学。从这往前不远,是几棵枝繁叶茂呈拱门状的枫树,两个人每次从它的下面通过时,安妮总是兴奋不已地自言自语道,“枫树真善于交际呀!‘沙沙、沙沙’地总是低声唠个没完没了。”
来到独木桥边,离开小径,然后再走过巴里家背后的旱田,便可以看见“紫花地了渊”了。这个“紫花地丁渊”就在安德留斯·贝尔家私有林的林阴处,一个叫做“绿色的小酒窝”的地方。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紫花地了开放的季节。”安妮对玛里拉说。“每逢春天来临,便有成千上万朵紫花地了竞相怒放,放眼望去,好看极了,这是黛安娜告诉我的。玛里拉,您能想像出那种情景吗?我呀,一想到它,就兴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黛安娜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擅长起名字的孩子。她自己哪怕只有一个拿手的本事就够知足的了。
“不过,‘桦树道’这个名字却是黛安娜起的,黛安娜说她也琢磨出个名字来,于是我就把起名权让给了她,但要是让我起名字的话,就不会起‘桦树道’这种名字,而要起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桦树道’这种名字任何人都能想得出来,不过,我觉得‘桦树道’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了。”
实际上,这些并非言过其辞,凡是到过这里的人们也都有同样的看法。细细的小道从长坡上缓缓而下,蜿蜒曲折地延伸着,并从贝尔家林中穿过。阳光经茂密的绿叶过滤照洒下来,如同钻石芯一般没有一丝污点。小道的两侧,林立着成排的白桦树,树下生长着羊齿草、伯利恒星、野生君影草以及火红草,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芳香。百鸟争鸣,时时传来美妙悦耳的旋律。微风携带着欢歌笑语从树梢间轻轻拂过。如果稍稍定下神来,偶尔还能看到兔子在穿来跑去,能让安妮和黛安娜安静下来的地方还真不多见。
顺着小径下到谷地,穿过大街,再翻过长满枞树的山丘,眼前便是学校了。
亚邦里学校是座白色的建筑物,房檐较低,窗户很大,里面看上去非常坚固、宽敞。教室里排放着旧式的书桌,桌面是个盖子,能开能关,上面刻满了三届学生的名字第一个字母和俏皮话。
学校远离喧闹的街道,其背后是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枞树林和一条小河。每天清晨,学生们便把牛奶瓶浸泡在这条小河里,到了中午,准保又凉又好喝。
九月一日这天,玛里拉虽然把安妮送到了学校,但心里仍然犯着嘀咕。“安妮这孩子性格古怪,能和别人合得来吗?平常好动的她上课时能规规矩矩的吗?”
也许是玛里拉多虑了吧,傍晚,安妮竟得意扬扬地回来了。
“我好像已经喜欢上这所学校了。”安妮一放下书包就报告说。“不过,我对菲利普斯老师的印象却不太好,他总是不停地用指尖理着胡须,还不时地冲着一个叫做普里茜·安德鲁斯的女生眉目传情,普里茜今年已经16岁了,按理说应算是成年人了,据说她明年准备报考夏洛特丹的奎因学院,现今正在努力地学习,迪利·波尔特说老师已经迷上了普里茜。
“普里茜呀,皮肤生得非常细嫩洁白,茶色的带卷的头发梳成了高髻。她的座位是在教室后面的长椅子上,我们老师也总是坐在那里,老师说他是为了检查督促普里前的学习才坐在那里的。可是鲁比·吉里斯却不相信,她曾看见老师有一次在普里茜的石板上写过什么,普里茜看后,脸一下子红得像西红柿一样,吃吃地笑个不停。鲁比·吉里斯断定老师写的肯定是和学习无关的内容。”
“安妮·杰里,你要是再这样出口不逊地评论老师,我可不答应啊。”玛里拉严肃地说。“送你去上学,不是为了让你去批评老师的,老师那么耐心细致地教你们,你们应该加倍努力学习才是,而不应该放学一回来就在背后说老师的坏话。明白吗?我可不喜欢你染上这种坏毛病,在学校就应该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是吧?”
“我可是个很乖的学生呀。”安妮自豪地说。“我没像您说的那样糟糕。在班上,我和黛安娜是前后桌,座位就在窗边,从那儿能够俯瞰到美丽的‘碧波湖’。学校里有很多情趣相投的女孩子,中午休息时,我们大家就在一起玩耍,而且总是玩得兴高采烈的。能和这么多朋友一起玩,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我和黛安娜俩仍然是最要好的一对,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改变,我就是崇拜黛安娜。
“学习上我比大家落后了一大截,别人都学五年级的课程了,惟独我还在啃四年级的课本,总觉得有些丢人,但是,类似我这样丰富的想像力的孩子却一个也没有,这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我们上的课分别是文学、地理和加拿大史。菲利普斯老师把我的名字拼得乱七八糟,还把尽是错号的我那块石板举得高高的,好像生怕大家看不见似的,我真是害羞极了。玛里拉,您不觉得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学生谨慎地对待更好些吗?
“还有,我今天向鲁比·吉里斯要了一个苹果,索菲亚·苏伦把一张写有‘我送你到家门口,你不介意吧?’的精美的粉色卡片交给了我,并约好明天再还给她。另外,迪利·波尔特把她的玻璃珠戒指借了我整整一下午。玛里拉,把咱家阁楼里旧针包上的那串珍珠给我一些好吗?我也想做几个戒指玩玩。
“噢,对了,玛里拉,普里茜曾对别人说我的鼻子长得很好看,被米尼·麦克法逊听见了,是珍妮·安德鲁斯告诉我的。玛里拉,被人夸奖长得好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呢,听后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玛里拉,我的鼻子真的长得那么美吗?我知道只有玛里拉才能对我讲实话。”
“是的。”玛里拉冷冷地回答道。说实在的,玛里拉的确很欣赏安妮的鼻子,但只藏在心里,从来没打算说出口。
这是三个礼拜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一切都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
九月的一个凉爽清晨,安妮和黛安娜同往常一样,愉快地跑向了“桦树道”。
“我估计基尔伯特·布莱斯今天可能要来上学了。”黛安娜说,“夏天他一直都住在新布兰兹维克的堂兄家里,只是礼拜六晚上才回来。他可以称得上是个地道的美男子,而且,他特别喜欢逗女孩子玩,我们全都被他欺负住了。”与其说是被欺负住了,倒不如说是甘心情愿受欺负,这从黛安娜的声音里就能听明白。
“基尔伯特·布莱斯?是不是在阳台墙上巨大的相爱伞下和朱丽叶·贝尔的名字并列书写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不过,我对朱丽叶倒并不怎么感兴趣。”只因为是安妮,黛安娜才努了努下巴。“我听说基尔伯特曾用朱丽叶的雀斑来背诵过小九九。”
“哎呀,快别提雀斑这茬儿了。”安妮困窘地低声央求道。“我长的就是满脸雀斑,是不是看上去很难看呀?基尔伯特把男生和女生的名字并列写在相爱伞下,好像大家都是他的臣下,可以任他摆布似的,要是谁把我的名字也和男生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就好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也不会那样做的。这个我心里有数。”
安妮叹了口气。她讨厌自己的名字被写出来,但矛盾的是,若这种危险性完全不存在,她又会感到十分委屈。
“没那样的事。”黛安娜很不同意安妮的观点。黛安娜的一双黑眼睛和一头乌发,早就把亚邦里村少年们的心弄乱了。因此,写有黛安娜名字的相爱伞已经有半打了。
“这些名字大多都是开玩笑时写上的,安妮也不要自卑,因为查理·苏伦正喜欢着安妮呢。查理对他母亲说,安妮在学校里脑袋最聪明,一个人与其脸蛋长得好,还不如脑袋聪明更好。”
“你说的不对,根本没有那样的事。”安妮还是女孩子气十足。“我看还是脸蛋长得漂亮好。另外,我最讨厌查理了,他总是贼眉鼠眼,东张西望的,简直不能令人忍受。要是把我的名字和查理的名字写在一起的话,那可就糟了。当然了,能在班级里在学习成绩上排第一名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从今天起,咱们就和基尔伯特在同一个班级了。以前,基尔伯特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今后,我肯定他还会力争第一的。基尔伯特快14岁了,但他还在学习四年级的课程,四年前,他父亲生病需要到阿尔伯特州去疗养,基尔伯特也被带去了,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回到亚邦里之前,他没正经念过一天书。看来,今后要继续保持第一名很困难呀,安妮。”
“那太好了。”安妮急忙说道。“快14岁的学生在只有九岁。十岁的孩子的班级里取得第一,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是吧?昨天,我拼读‘喷出’这个单词时取得了第一名,乔治·帕伊虽然也是第一名,但他是偷看了教科书才取得的。不过,菲利普斯老师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因为他当时正瞟着普里茜呢,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要是他知道我在用冷冷的眼神轻蔑地看他的话,他肯定会像西红柿一样来个大红脸的。”
“帕伊姐妹俩都很滑头。”黛安娜一边翻过街道的围栏,一边愤愤地说。“昨天,就是乔治的妹妹伽迪把自己的奶瓶放到我平常取放奶瓶的小河的那个地方了,真不像话。”
当菲利普斯老师在教室后面指导普里前的拉丁语时,黛安娜凑到安妮耳边小声说道:“安妮,那个就是基尔伯特。就是在过道正对面的同一行坐着的那个,他是个美男子吧?你好好看看。”
安妮按着黛安娜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此刻,那个成为话题人物的基尔伯特·布莱斯正不动声色地要把自己前桌的鲁比·吉里斯的金发长辫用夹子往椅子靠背上夹呢。
基尔伯特个头很高,长着一头茶色的卷发和一双茶色调皮蛋式的眼睛,脸上总浮现出一丝要捉弄人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老师点名叫鲁比·吉里斯上前面去进行演算,鲁比刚站起来便立刻惨叫了一声,椅子也被弄倒了,想必是把头发连根都拔了出来。大家闻声全都朝鲁比的位置望去,菲利普斯老师气得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非常可怕,鲁比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基尔伯特赶紧把夹子藏了起来,然后假装认真的样子看着历史书。事情暂时平息了一段时间后,基尔伯特又开始转向了安妮,他不断地做着滑稽可笑的怪相,还一个劲地朝安妮暗送秋波。
“基尔伯特确实是个美男子。”安妮悄悄地对黛安娜说道。“不过,他看上去非常厚颜无耻,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孩子就那么使眼色,有点太失礼了。”
哪知道,这刚刚是开始,真正的闹剧还在后面呢。
那天午后,菲利普斯老师正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为普里茜·安德鲁斯指导着代数问题,别的学生大多也都在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有的啃着青苹果,有的在向同学窃窃私语着,有的在自己的石板上作着画,有的则用根细绳系着蟋蟀让它在通道上跳来蹦去,基尔伯特·布莱斯从刚才起就拼命想引起安妮·杰里对自己的注意,但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这时的安妮早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两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从窗口眺望着“碧波湖”的蓝色姿容,访惶、徘徊于仙境般的梦幻王国,被眼前这美丽景色完全征服了。
基尔伯特从前做的捕捉女孩子视线的游戏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他恼羞成怒,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下巴尖尖的、长着一双大眼睛、满头红发,和其他女孩子迥然不同的安妮朝他这边看!于是,他便隔着过道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妮的长长的辫子尖,然后用刺耳的声音低语道:“胡萝卜!胡萝卜!”
这次,安妮看到了基尔伯特令人讨厌的一面,而且连正幻想着的美梦也被他一点不剩地搅灭了。安妮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冒着怒火,狠狠地瞪着基尔伯特,随之竟委屈得流出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喊道,“你,你竟敢欺负我?这么欺负人,还使用这种残酷的手段!”
接着,安妮拿起石板照着基尔伯特的脑袋“啪”地就是狠狠地一击,石板当时就断成了两截。
学生们可喜欢看热闹了,这次又是特别的有趣,可是当他们看到这一幕时,全都“啊”地一声吓呆了,事后才知道是虚惊了一场。
黛安娜一瞬间好像停止了呼吸,有些歇斯底里的鲁比·吉里斯故意放声大哭起来,托米·苏伦张着嘴呆若木鸡,好不容易提来的蟋蟀也给放跑了。
菲利普斯老师沿着通道大步走了过来,把手放在安妮的肩上,指头好像都要掐进了她的肩膀里。
“安妮·杰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生气地吼道。
安妮一声不吭,就是不回答,在众人面前说自已被诬蔑为“胡萝卜”,她死也不干哪。基尔伯特却满不在乎地张嘴说:“老师,是我不对,刚才我和安妮开了个玩笑。”
可是菲利普斯老师根本没有理会基尔伯特。
“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这样发脾气,报复人可真让我感到遗憾!”老师接着冲安妮吼道,“安妮,到讲台上来,一直给我站到放学为止!”
对安妮来说,受到这样的处罚要比鞭打强多了,可是,老师一宣布罚站,安妮那颗极敏感、极脆弱的心似乎比鞭打还要难受。但最终她还是沉着一张苍白、僵硬的脸遵从了。
菲利普斯老师取来粉笔,在安妮头上的黑板上写道:“安妮·杰里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安妮·杰里务必改掉自己的坏脾气!”接着,他又为不懂得笔记体的一年级学生念了一遍。
直到下午放学后,安妮一直被罚站在这行字下面。她既没有眼泪,也没因害羞而低下头,只有愤怒的火焰在全身熊熊燃烧,也多亏了这股冲天的怒气,才使她忍受住了这奇耻大辱。无论是黛安娜同情的眼神,还是查理·苏伦愤慨的摇头,还有乔治·帕伊居心不良的嘲笑,安妮都一律用愤然的目光和因激动而胀红的脸去回敬。而对基尔伯特·布莱斯则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她发誓绝不再看他一眼!绝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学校一放学,安妮便扬着头,飞似地冲了出来。基尔伯特站在阳台的出入口想挽留住她一会儿。
“喂,安妮,我拿你的头发乱开玩笑,伤了你的心吧?实在是对不起了。”基尔伯特小声地道歉说,听口气他在深深地反省着自己做错的事。“实在对不起了。你能原谅我吗?”
安妮轻蔑地和基尔伯特擦身而过,似乎既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的话。
一边在路上走着,黛安娜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半分责备、半分敬佩的口气说道:“安妮,你怎么能那样呢?”黛安娜暗想,要是自己的话,肯定不会无视基尔伯特的哀求的。
“我绝对不会原谅基尔伯特·布莱斯的。”安妮毅然决然地说。“还有一件使我气愤的事是老师写我的名字时,竟忘掉了加上‘E’!黛安娜,我的脖子简直被套上了一条铁的项链。”(ANNE不加E就是ANN,ANN这个名字在英文中非常普通,所以安妮不喜欢。)
黛安娜一点儿也听不懂安妮话里的意思,只知道这是在指什么可怕的事情。
“基尔伯特只不过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千万别介意。”黛安娜规劝道。“基尔伯特对所有的女孩子都开玩笑,他曾嘲笑过我头发长得傻黑傻黑的,说我是乌鸦,而且,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基尔伯特给别人赔礼道歉呢。”
“说你是乌鸦和说我是胡萝卜简直是两码事呀。”安妮把这事看得很重。“基尔伯特伤透了我的心。黛安娜!我真像是窒息了一样难受。”
这以后,如果什么事都不发生的话,像这样“令人窒息”的事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有了第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山丘上的针枞树林和广阔的草地虽说都是贝尔家私有的地盘,但亚邦里的学生们午休时常常到这里来玩。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望见菲利普斯老师住宿的伊文·莱特的家,一旦发现老师出来了,学生们便会一溜烟地朝着学校跑去,可是,从这里到学校的距离是从莱特家到学校距离的三倍多,所以即便怎样拼命地跑,学生们还常常比老师晚到三分钟左右。
“胡萝卜”事件的第二天,菲利普斯老师按照惯例,决定整顿纪律。午休之前宣布,等他返回来时,全体学生都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谁回来晚了,谁就受罚。
那天中午,全班的男生和几名女生像往常一样,又到贝尔家的针枞树林去了。学生是为了玩松油才去的。黄色的松油凝固物真好玩,学生们在林间草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寻找着松油,不知不觉时间很快地流逝过去了。头一个注意到老师的,是像往常一样爬到老松树顶的吉米·格罗巴,他大声地惊呼道:“老师来了!”
在地面上的女孩子们先跑了起来,树上的男孩子们慌慌张张地忙从树上滑下来,也紧随其后奔跑起来。安妮并没有玩松油,而是坐在树枝上摆弄着蕨菜,嘴里哼着歌,头上戴着花冠,看上去就好像是梦幻王国的快乐的妖精一般,她比别人下来的慢,所以落在了后面。
但是,安妮一旦跑起来便像羚羊一般敏捷、迅速,很快就在校门口处追上了男同学们。当她被大家拥挤进教室时,菲利普斯老师正在里面挂帽子呢。
宣布要整顿纪律的菲利普斯老师面对如此众多的违纪学生,当初的那种热情早就变得无影无踪了。惩罚起十几个学生对他来说真是太麻烦了,可是话已出口,也不能一点儿也不兑现呀。所以,他决心抓一个倒霉的,以便把这事搪塞过去。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安妮的身上。此时的安妮气喘吁吁地刚坐下,戴在头上的花冠歪挂在一只耳朵上,样子十分狼狈,好像是个乞丐。
“安妮·杰里,你好像很喜欢扮成男孩子,今天,我满足一下你的兴趣。”老师讽刺道。“把那只花冠摘下来,和基尔伯特坐在一起吧。”其他男孩子都在偷偷地笑着,安妮当时气得脸色铁青。黛安娜见她这种样子,赶紧把花冠一把从她的头上拽了下来。安妮紧握着双拳,纹丝不动地盯着老师。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安妮!”老师的声音变得让人感到非常恐怖、可怕。
“我不,老师。”安妮吱唔道。“我想您让我这么做并不是您的真心。”
“是真心的。”老师依然在讽刺个不停。他的这种腔调和态度大家没有一个不烦的,特别是安妮,听了就像似得了神经过敏。
“马上照我说的去做!”
一瞬间,安妮真想站起来反抗,但她又马上意识到,即使反抗也毫无用处。所以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跨过过道,坐到了基尔伯特的身边,然后把胳膊放到了桌面上,猛地趴在了上面。一直在注意着安妮的鲁比·吉里斯赶紧回过头去悄声对大家说:“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样子,脸色苍白,到处都是红斑。”
安妮委屈极了,那么多人都迟到了,却惟独惩罚她一个人,而且还强行和男生同坐一张椅子,实在不能令人接受,同座的偏偏又是那个讨厌的基尔伯特。这还不算,她又要被老师侮辱一番,而且远远地超出了她所能忍受的限度,耻辱、愤怒、害羞交织在一起,简直让她气炸了肺。
开始,同学们还一边看着安妮,一边嘀嘀咕咕地悄声议论着,一边吃吃地笑着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可安妮始终也没抬起头来,基尔伯特也为了提高成绩而在埋头学习着,所以隔了不大一会儿,便自觉没趣又忙起各自的事情来了,安妮挨罚的事渐渐地被忘在了脑后。
菲利普斯老师召集上历史课时,安妮本来应该去听,但她却没动弹一下。因为菲利普斯老师脑袋里在想着别的事儿,所以没注意到安妮的缺席。
基尔伯特曾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把一个用金字书写的“你真漂亮”的粉色心形红勤地酒瓶从书桌里掏出来,放在安妮的胳膊缝间让它轻轻地滑了下去。安妮抬起头来,用指尖抓起酒瓶便扔到了地板上,然后用脚后跟踩了个粉碎,瞧也没瞧基尔伯特一眼就又重新趴到了桌子上。
一放学,安妮便几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动作夸张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教科书、笔记本、笔、墨水、《圣经》等等,一个一个地全都堆到了已经破碎了的石板上。
“安妮,你为什么要这样,都想拿回家去吗?”一上路,黛安娜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在这之前,她吓得一直没敢问。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上学了。”安妮气呼呼地答道。
黛安娜直直地盯着安妮,想弄清楚说的是真是假。“玛里拉同意吗?”
“我只能这样,我再也不上那个男生吃香的学校了。”
“安妮,你胡说些什么呀!”黛安娜几乎要哭出来了。“有那么严重吗?我该怎样做才好呢?求求你,安妮,来上学吧,啊!”
“为了黛安娜,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不过,惟独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强求我,也不要再折磨我,让我为难了。”安妮悲伤地说。
“好些有趣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黛安娜叹息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在小河那儿建造一幢漂亮的房子吗?下礼拜要上棒球课,安妮不是一次还没玩过吗?打棒球可太有意思了,还有新的歌曲要演唱,珍妮·安德鲁斯现在正全力以赴地练习呢,另外,爱丽丝·安德鲁斯说下礼拜要把最新出版的三色紫罗兰丛书带来,大家约好了要在小河边,每人轮流朗读一章,安妮不是最喜欢大声朗读吗?”
不论黛安娜怎么说,安妮依旧不为所动。她已经铁了心,再也不到菲利普斯老师任教的学校了。一回到家,她立刻把这一切告诉了玛里拉。
“你真是太蠢了!”玛里拉严厉地教训了安妮一顿。
“我一点儿也不蠢,你还不明白吗?玛里拉,我被人家侮辱得好惨呀!”
“我不想听这些,明天,你还跟往常一样,给我上学去!”
“不,我不!”安妮倔强地晃着脑袋。“我再也不去了!玛里拉,在家学习也可以,我尽量争取做一个好孩子,如果您答应,我宁愿一天也不说话了。总之,我再也不上学了!”
玛里拉这下可为难了,她只好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心里暗想:“最好晚上到林德夫人那儿去一趟,现在即使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如果强迫她服从,无疑会火上浇油,她说不定会变得更加暴躁呢。听安妮的话,想必这个菲利普斯老师做事肯定十分荒唐,他怎么能这么粗暴地对待安妮呢。总之,要和林德夫人好好商量商量,她毕竟先后送过10个孩子上学,总有些好主意吧,这种事她肯定见多了。”
玛里拉进屋时,林德夫人像往常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劲头十足地做着被子。
“我猜您已经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玛里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林德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是因为学校的那场闹剧吧,狄里·波尔特放学回来时跟我全说了。”
“怎么办才好呢?我现在愁死了。安妮发誓再也不上学了。我想,安妮到学校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以前她在学校一直都什么事也没有呀,那孩子的确太容易激动了。怎么办才好呢?雷切尔。”
“这个,假如你要是想听我的意见的话……”每逢有人征求林德夫人的意见时,她总是心里美滋滋的。“要是我的话,开始时她愿意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我总觉得菲利普斯老师有些不对头,对孩子们自然不应该说那种话。当然了,昨天老师批评她发脾气扰乱纪律是正确的,可今天却不同。不仅仅是安妮,所有迟到的学生都应该受罚呀,怎么能只罚一个呢,而且让一个女生和男生坐在一起,来作为惩罚,我看不怎么样,至少是不慎重。狄里·波尔特也非常不服气。狄里从一开始就站在安妮一边,别的学生也都是这个态度。安妮为什么会如此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呢,我看就是因为老师对这件事处理得不太高明。”
“那么您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去学校了?”玛里拉不解地问道。
“对,也就是说,直到安妮松口为止,最好不要提上学的事。没关系,这事儿一个礼拜左右就会平息下来,安妮自然而然就会回心转意的,你要是硬让她去,说不定又要因为什么事而引起事端来,结果会变得更麻烦更糟。依我呀最好是别再强迫她,安妮不愿意上学并不是担心学习跟不上,而是菲利普斯作为一名教师有些失职。如今班级纪律涣散,他却对小孩子们不管不顾,只是热心于辅导报考奎恩学院的高年级学生。要不是看在他叔叔是理事的分儿上,他怎么能担任班主任一职?这个岛的教育简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了。”林德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
玛里拉听从了林德夫人的忠告,回去后,再也没对安妮提起上学的茬儿。就这样,安妮留在了家里自己学习功课,同时帮助玛里拉干点活儿,或者在秋风瑟瑟的黄昏中和黛安娜一起玩耍。
如果在路上偶然碰见基尔伯特·布莱斯,或者是在礼拜日学校不期相遇,安妮总是轻蔑、冷漠地和他擦肩而过。即便基尔伯特怎样想方设法地想取悦于安妮,安妮都一直不搭理他。黛安娜曾多次从中调解,却没有一点效果。总之,安妮是铁了心一辈子都不与基尔伯特来往了。
安妮憎恨基尔伯特,却和黛安娜难舍难分,对黛安娜,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爱。
一天晚上,玛里拉刚从苹果园摘了一筐苹果回来,便发现安妮正独自一人坐在东窗边的灰暗处痛哭流涕呢。
“我说安妮,这次又怎么了?”玛里拉急忙问道。
“因为黛安娜呗。”安妮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道。“玛里拉,我太喜欢黛安娜了,没有黛安娜,我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了,可是,一旦将来黛安娜长大结婚了,肯定会抛下我的,那么一来,我可怎么办呢?我从心里讨厌黛安娜未来的丈夫,讨厌!非常讨厌!有关她的结婚典礼什么的我全都幻想过了。由始至终,黛安娜身穿雪白的婚纱,戴着面纱。我打扮得像女王一般漂亮,气质高雅,在旁边做着她的伴娘,我还穿着灯笼袖的美丽的长裙,虽然我面带微笑,可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不得不暗中同黛安娜道别,再见,再见,再──见了。”说到这里,安妮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差一点儿笑出声来的玛里拉赶紧把脸扭过去,但还是忍不住,一屁股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笑声太大了吧,竟把从院子里穿过的马歇给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没听过玛里拉那样笑过。
“真有意思,你还是个孩子呀……”玛里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杞人忧天都忧到身边来了,可见你的想像力太了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