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一推开门,玛里拉便赶紧迎了上来。可是,当她看见一个穿着过于短小、破旧,梳着红头发的长辫子,打扮奇怪的女孩,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站在她面前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哥,这到底是谁呀?男孩子呢?”
“没有男孩子,只有这个孩子。”马歇回答说,同时朝那女孩扬了扬下巴。这 时,他才想起还没打听她叫什么呢。
“没有男孩?不对吧?”玛里拉不肯罢休地说,“不是和斯文萨夫人说好了要领个男孩子来吗?还托人捎过口信呢。”
“反正没有男孩子,夫人领来的只是这孩子,我还特意向站长询问过呢,结果,只好把她领了回来。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出的差错,我也不能在火车站就地弄个水落石出呀。”
“那可太糟糕了!”
就在两人激烈争吵过程中,那孩子一边交替地看着二人,一边默默地听着,刚才的满面欢喜劲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似乎领悟了两人争吵的原因。于是,她随手将提包扔到了地上。紧攥着小手,向前猛地跨出一步,大声地喊叫起来。
“你们不要我是吧!就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就不要我对吧?我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真心想收留我的人到现在还一个也没有过哪,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但总是不能持久。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们谁都对我不感兴趣,你们要是不要我,那我该怎么办呀?我,我要哭了!”那孩子一下子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一头扑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马歇和玛里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样收场才好。没办法,最后,还是玛里拉充当了一次老好人。
“行了,行了,别哭了,好吗?”
“不吗,我偏要哭!”
那孩子一抬起头,满脸是哭过的泪痕,嘴唇还在颤抖着。
“斯文萨大婶看我是个孤儿,想为我找个家,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如果孤儿院的人们听说就因为我不是男孩而被退回去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呀,连斯文萨大婶知道了也会难受的。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剧了!”
玛里拉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极不自然,好像长期不出现,锈住了一般。但不管怎么样,刚才严峻的表情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别哭了,今晚不让你走还不行吗?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你先在这里住着。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瞬间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叫我科迪丽亚?”那女孩挺着胸说道。
“科迪丽亚?这就是你的名字?”
“嗯,不,不是我的名字。但您要是这么叫的话,我会感到高兴的。多优雅的名字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科迪丽亚不是真名字,那么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安妮·杰里。”
那女孩低着头,不太情愿地说道:“求您了,就叫我科迪丽亚吧,反正是暂时叫,怎么都没有关系。是吧?安妮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的名字听了会让人吃惊的!”玛里拉毫不留情地驳斥道,“安妮这个名字,听起来纯朴、诚实,是正正经经的名字,对不对?没什么可羞耻的。”
“哎呀,我并不是感到羞耻,只是喜欢科迪丽亚这个名字。”安妮进一步解释道,“我总是认为我叫科迪丽亚,最近也这么一直叫着来的,更小的时候,我叫过阿尔典。不过,要是非叫安妮的话,就请用带字母‘E’的安妮。”
“不就是字母的拼法吗,怎么拼不都可以吗?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手拿茶壶的玛里拉脸上又不自然地浮起了笑容。
“当然不对了……”安妮又要继续说明一下。
“知道了,好吧,安妮,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们对斯文萨夫人说想领养个男孩子,可孤儿院里没有男孩子吗?”
“有哇,有很多哪,但是斯文萨夫人却明确地说想要一个11岁左右的女孩,宿舍女管家就问我愿不愿意来,我当然愿意了,昨晚整整一夜我高兴得连觉都没睡好。”说到这里,安妮冲着马歇责备道:“你们不想领养女孩这事,为什么在车站时不对我说呢?如果那时弄明白了,我也就不会来到府上了。也不会看见‘欢喜的白路’和‘碧波湖’了,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苦了。”
“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呀?”玛里拉惊讶地盯着马歇问道。
“那,那是她途中说的话。”马歇躲躲闪闪地吱晤道,“我把马牵进来,回来就吃晚饭。”
“除了你之外,斯文萨夫人没带别人从孤儿院出来吗?”马歇刚出去,玛里拉又继续问道。
“大婶她自己领养了一个叫做莉莉·约翰的孩子。莉莉今年才五岁,长得非常漂亮,头发是褐色的。我要是也长着一头褐发,脸蛋漂亮些,您愿意收养我吗?”
“不,我们需要一个能给马歇干农活、当帮手的男孩,没要女孩。来吧,拿上帽子、提包,把它们放到正门厅的桌子上去。”
安妮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地抬起了提包和帽子。照玛里拉说的去做了。
这时,马歇回来了,三个人便来到饭桌前开始吃饭。安妮实在是没有胃口,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奶油面包。眼睛直直地盯着碟子旁边玻璃碗内盛着的苹果脯,呆呆地发愣。
“怎么什么也不吃呀!”玛里拉不解地问道,同时面有难色地看了看安妮。
安妮叹了一口气。“完了!我已经陷入了绝望之渊。试想当您陷入绝望时,您能吃得下饭吗?”
“你陷入什么绝望之渊了?我可什么都没说。”玛里拉回答说。
“是吗,没陷入?那么,我想像一下还不行吗?”
“别想了。”
“我怎么解释您也不会明白的。真烦死人了。我刚一要吃,喉头就好像堵得要命,肚子也胀得鼓鼓的,一点也咽不下东西。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奶糖我是没有口福品尝了。
“两年前我曾吃过一块巧克力奶糖,好吃极了。从那以后,我有好几次都梦见得到了好多好多的巧克力奶糖,可总是刚放到嘴边梦就被惊醒了。请您不要太勉强我了,桌子上的东西都非常好吃,可我就是一点儿也吃不进去。”
“啊,太累了。”从仓房返回来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歇这时插话道,“最好先让我歇一歇吧。”
玛里拉没搭理他,她正考虑着如何安顿安妮哪。原以为会来个男孩,所以就在厨房旁边的房间准备了个躺椅,并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了。可没想到来了个女孩,让女孩睡在那里怎么行呢。除了客厅,能睡的就剩下楼上那间东厢房了。
玛里拉点着了根蜡烛,对安妮说了声“跟我来吧”,便引导着耷拉着头的安妮去看房间。安妮顺手把放在正门厅桌子上的帽子和提包也拎到了手中。
二人走过整洁的大厅,上了二楼,进了东厢房。窄小的东厢房收拾得更干净,但不免黑得有些冰冷、凄凉。玛里拉把蜡烛放到了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上,便开始给安妮铺被褥。
“有睡衣吧?”
安妮点了点头说:“带了两件,是孤儿院宿舍女管家给我做的,非常合身。因为孤儿院的物品总是不足,什么都紧紧巴巴的。我所在的孤儿院就是那样。我非常讨厌又瘦又小的睡衣,要是能有件下摆长长的,带有波浪褶边的睡衣该有多美呀。但梦想归梦想,我能有件这么短小的也就知足了。”
“快换上睡衣吧,过一会儿,我来取蜡烛。让你吹灭蜡烛我可不放心,要是引起火灾可就糟了。”
玛里拉一走出去,安妮便环视起房间四周来。房内墙壁粉刷得雪白,什么装饰都没有,见到四壁皆空,安妮心里空旷得厉害,好像模不着边际。地板用料极为普通,正中央铺着一张安妮从未见过的编织地毯。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长长的老式木床。四根床腿低矮,圆圆的,颜色漆黑。另一角摆着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天鹅绒针包。再往上看,是个悬在墙壁上的四角形小镜子。在桌子和床之间的窗户上,挂着用银白色细软毛布料制成的窗帘,它的前面是洗脸池。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氛。安妮害怕得连骨髓都在打颤发抖。她啜泣着忙脱掉了衣服,换上了紧紧巴巴、过于短小的睡衣,跳上了床。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猛地扯过被,把自己连头带脚地给盖上了。
玛里拉返回来取蜡烛时,只见地上到处扔着安妮的衣服。不过,从床上被子被抓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来看,安妮还在房间里。玛里拉把安妮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抬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到一把椅子上,然后拿起蜡烛走到了床边。
“晚安。”玛里拉用有些生硬,但并不冷淡的口气说道。
安妮突然从被子下面露出头来,埋怨道:“还说晚安呢,今晚可是我一生中最不安宁、最烦躁的夜晚了,知道吗?”发完牢骚,安妮便又蒙上了被。
玛里拉慢慢地来到厨房,开始洗碟子。厨房要是稍脏一点儿,玛里拉就受不了。马歇正心事重重地抽着烟斗。尽管平时马歇很少抽烟,可这时他无论如何也想抽上一口。可以想像人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发泄的方法,那该是多么痛苦啊。这一切,玛里拉都只装作没看到。
“简直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玛里拉生气地说,“就因为自己不去,托别人去,结果才弄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斯文萨夫人弄误会了。总之明天,或者是你,或者是我,必须到斯文萨夫人那里去说个清楚,那孩子也不得不送回去了。”
“那,那好吧。”马歇不太热情地附和着,“看来也只好这么办了。可话虽是这样说,玛里拉,那孩子确实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孩子。她那么想留下来,但咱们又偏要把她送回去,你不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吗?”
即使马歇说他现在想倒立,玛里拉也不至于被吓得这么厉害。
“哥,你决不会有意思把她留在咱家吧?”
“不会,不会,你说得有道理。”马歇立刻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一被玛里拉追问,他可受不了。“不会,我本来就没有要留下她的意思呀,当然了,那孩子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或许我们对她会有用处。”马歇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哥哥是不是中了那孩子的魔法?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要收养那孩子,对吧?”
“哎呀,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孩子非常的有趣。”马歇也固执起来。“从火车站往回走这一路上,她一直和我唠个不停……”“是呀,看样子,她是很能说会道的。这点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可这也不能算做她的优点呀,我不喜欢碎嘴的孩子,所以怎么也不能收留她,即使收留,她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真令人讨厌。反正不行,让她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就是不能留下,农场的活儿,还是雇个法国男孩帮着干吧,这女孩子不是来和我们唠家常的!”
“好,好,既然你玛里拉都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我可要睡了。”马歇说着站起身来,收拾起烟斗,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玛里拉收拾完碟子,也一肚子不满地皱着眉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楼东厢房里,安妮怀着对新生活的渴望,怀着委屈和痛苦,流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