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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丽娟说慈禧 第四讲 叔嫂联手

    【目 录】   

咸丰帝临终的时候,精心设计了权力的分配方案,那就是两位皇后和皇帝为一方,八位辅政大臣为一方,缺一不可。目的就是通过多方牵制,达到权力的制衡,确保皇权不会旁落。这样的安排,对于慈禧来说是难得的掌握权力的机会。然而,以肃顺为首的赞襄八大臣能够甘心于平稳的权力过渡吗?慈禧又将如何面对这样的挑战?

  一

  咸丰帝遗诏对皇权的最后安排可谓用心良苦。然而,百密一疏,咸丰帝对于谕旨的拟订、呈览、修改、颁发等一系列问题没有留下任何安排意见。当两宫皇太后和八位赞襄政务大臣的名位相继确定以后,首要解决的是如何确定双方的权责,如何分工合作。慈禧非常清楚,谕旨是皇权的象征,谁掌握了谕旨拟订和颁布的权力,谁就控制了最高的权力——皇权。她知道对于朝政运作了如指掌的肃顺不会放弃操控的欲望和企图,她必须从容应对。

  咸丰帝逝世后的第三天,为了尽快恢复朝廷政务的正常运作,慈禧、慈安两位皇太后共同召见八位辅政大臣,商议有关谕旨的拟订、颁发及疏章上奏和官吏任免等最为紧要的事项安排的处理方法。以肃顺为首的八大臣,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条陈:

  “谕旨由大臣拟订,太后但钤印,弗得改易,章疏不呈内览。”

  这就是说:一、皇帝的谕旨由王大臣拟订;二、皇后只管钤印,不得改动;三、臣下的奏折一律不进呈皇太后阅看。

  清朝入关以来,谕旨必须由皇帝亲拟或口授;全国各地的奏折到京后,由内阁票拟,呈交皇帝御览。皇帝逐件朱批后再交下去,由相关部门办理。这是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臣下如有伪造谕旨或擅动朱笔批示奏折,将处以抄家灭门之罪。对于肃顺等人的意见,慈禧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侵权”行为。她知道肃顺等人根本没有把她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她清楚此时肃顺等人的心理是:不出宫门的年轻寡妇和幼稚的小儿不会有什么见识和能耐,没有皇帝撑腰,你们只能任其摆布,俯首听命。

  其实,肃顺犯了一个严重的战略性错误,他完全低估了慈禧对于事物分寸的把握能力和对于事态发展的驾驭能力。自从慈禧进宫以来,她朝思暮想、全力以赴的就是等儿子成为皇帝后,自己成为皇太后。当梦已成真、前途大有可为的时候,肃顺等人却要把它夺走,这岂是她能够接受的!几年里,慈禧在侍应咸丰帝处理章疏诏旨时,悉心学习,用心领会,不仅对历朝留下的规制深入探讨,而且特别留意君臣应对中的轻重分际。

  在肃顺等人提出条陈以后,慈禧便不徐不急地从咸丰帝的安排说起。首先,她表示皇帝的遗诏是派八大臣“赞襄一切政务”,赞襄就是从旁参赞襄助皇帝处理政务,而不是像顺治朝多尔衮为摄政王一样,直接代皇帝处理政务。其次,如今皇帝虽然年幼,不能担纲政务,但咸丰帝生前已做出安排,用“御赏”和“同道堂”二印代皇帝行使权力,并非将皇权全部委托给八大臣。今天八大臣的意见,不仅违反祖制,而且置先帝遗命不顾,更置他所赐予两宫太后御印于不顾。如此,你们不是在藐视皇权吗?

  慈禧的一番阐释,不仅条理明晰,而且简明扼要,处处站在一个“理”上,让人不能不服,不敢不服。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慈禧竟有如此的表现,连平素跋扈骄横的肃顺也一时无以应对,而其他七人更是愣在当场,面面相觑。慈禧见状,心中暗喜,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我意,今后章疏奏折依旧先行呈览,谕旨则由赞襄政务的八大臣拟进,经两宫皇太后和皇帝阅后,加盖两印以为凭信。所有一切应用朱笔处,均以此代之。

  至于官员的任免,慈禧完全依从了八大臣的建议,各省督抚等要缺由八大臣提名,请两宫太后裁决;其他人员任命则用掣签(抽签)方法选定。

  二

  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以两宫太后的胜利而收场,可经过与八大臣的初次交锋,慈禧深深地意识到肃顺等人的目的就是要驾驭皇权。在避暑山庄,在八大臣势力的包围和控制之中,她们随时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非难。摆在她们孤儿寡母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要么,忍辱负重,一任肃顺等人摆布,坐视皇权被臣下僭越;要么,必须在肃顺等人凭借遗诏所赋予的顾命权力肆意妄为的时候,针锋相对。忍辱负重不是慈禧的性格,有胆有识、敢做敢为才是真正的慈禧。她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清除她通向权力道路上这一最大羁绊。然而,环顾周围,慈禧不由得心生悲凉,可以说此时的她孤立无依。皇帝只有六岁,这还是一个需要她日日照顾的孩童,不足以为依;慈安皇太后虽然是咸丰帝的中宫皇后,凡事理应以她为主,可是慈安忠厚仁慈,不事张扬,“见大臣呐呐如无语者”,不识汉字,每有奏折必由慈禧亲自来读并讲给她听,有时竟然一个月也不曾决定一事,她只能是慈禧宫中的姐妹,而不能成为她与肃顺一党斗争的中坚和依靠;虽然自己的妹妹与妹夫醇亲王奕也随驾来到热河,然而奕是权力核心之外的人物,没有什么势力与影响,妹妹偶尔到宫中探望她,也只能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她要突破肃顺一党的重围,必须寻求热河以外的帮助。这时,她想到了远在北京的恭亲王奕䜣。

  奕䜣是道光帝第六子,才智过人。人们一直认为与咸丰帝相比,他是当年皇位继承的更好人选。他没有继承皇位,是阴差阳错,还是另有隐情?

  英法联军占领北京时的奕䜣皇帝立太子始终是件大事。每到阿玛驾崩、阿哥即位之时,更是人心惶惶,机险百出。雍正帝的继位诏书,“传位于四皇子”和“传位十四皇子”的笔墨官司,早就脍炙人口,算是清朝最为著名的接班故事。咸丰帝继承大宝,也有一些“异闻”,而异闻的主人公则都是恭亲王奕䜣。

  道光帝共有九子,立储时,适合候选的只有四子奕(十六岁)、六子奕䜣(十五岁)。

  奕的生母死得早,当时奕只有十岁。道光帝将奕托付奕䜣的生母抚育,由于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因此感情甚好。

  道光帝晚年,立储大事一直犹豫不定。皇四子奕,“长且贤”,十分仁孝;皇六子奕䜣,“天资颖异”,能文能武。随着他们年龄渐大,皇储争夺,暗藏机关。就在道光帝难以取舍的时候,一件看似无意实则暗藏机关的表演,导致了道光帝选择立储人选的天平倾向了皇四道光皇帝赐给奕䜣的“白虹”刀

  子奕。《清史稿·杜受田传》:“文宗自六岁入学,受田朝夕纳诲,必以正道,历十余年。至宣宗晚年,以文宗长且贤,欲传大业,犹未决;会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恭亲王获禽最多,文宗未发一矢,问之,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悦曰:‘此真帝者之言!’立储遂密定。”

  文宗的这段话,就是杜受田揣摩道光帝的心理而为。道光帝立储的标准是以德孝为根本,四子所谓“藏拙示人”的表演,掩盖了他“才”的不足。这正是中国历史的遗憾!

  道光帝立储密旨及建储匣道光二十六年(1846),道光帝亲笔写下了两份朱谕:皇四子奕立为太子皇六子奕䜣封为亲王两道谕旨同藏于金匮中,这在大清秘密建储的金匮御书中,是仅有的特例。对于一贯遵照祖制的道光帝来说,这种行为充分显示了他内心对于兄弟两人同样的喜爱之心,以及在由谁继统的抉择过程中踌躇难决的心态。

  咸丰帝授权恭亲王办理与各国换约事宜的上谕可这个被道光帝左挑右选的接班人,却是一个不成器的皇帝。入宫十年,慈禧对于自己丈夫——咸丰帝忧患无为、风流成性的特点了如指掌,她清楚奕䜣在才智上的练达和活跃,以及在皇位继承过程中两兄弟的暗中角逐,一直是咸丰帝心中抹不去的阴影和时时发作的隐忧,虽然咸丰帝一度任命奕䜣在军机处行走,但咸丰帝无法大度地包容周围人对于奕䜣的认可与爱戴。慈禧知道,正是由于康慈皇太后——奕䜣的生母不慎所做的一件事情,咸丰帝就迁怒于奕䜣,不仅开去了奕䜣一切职务,而且还明令奕䜣去“上书房读书”,不给予奕䜣参与国家大事的机会。

  在王闿运的《祺祥故事》中,记载了咸丰帝与奕䜣反目的经过:咸丰五年夏间,已被册封为贵太妃的康慈贵妃病重,咸丰帝、恭王这对兄弟时常探问。某日,咸丰帝前去问安,太妃睡得迷迷瞪瞪,以为是儿子恭王,就说:“你怎么又来了?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他性情不测,莫生嫌疑就好。”咸丰帝发现她说错了话,立即喊了声“额娘”,太妃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不是恭王,随即转身装睡,不再言语。自此,咸丰不得不琢磨这几句话的意思,对恭王生了嫌疑。又一天,咸丰帝问安,恰逢恭王从内出来,咸丰帝问病情如何,恭王哭着跪下说怕是没治了,就等着上皇太后封号,方能瞑目。咸丰帝面无表情,只是“哦”了两声,再没表示。谁料恭王随后就到军机处,命令臣僚准备了册封典礼。承办官员拿着封典方案来找皇帝,咸丰帝大为气愤,但不好明着拒绝,勉强同意了封号,尊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不久,康慈皇太后去世。一周后,诏令恭王罢职军机,回上书房读书。皇太后的丧仪也被大大减损,据称是秉遵遗诏执行。咸丰帝和恭王的密切关系也到此为止。

  慈禧虽然没有更多的机会与奕䜣接触,但对奕䜣的能力还是略知一二。她知道奕䜣的魄力与才干,完全在咸丰帝之上。对于这位小叔子,她由衷地赏识。因此,在英法联军攻陷天津后,她向咸丰帝力荐奕䜣。而在咸丰帝逃至避暑山庄后,奕䜣更是不负众望,在奉命收拾北京残局的过程中,将一切事情的摆布得井井有条。

  在以慈禧为主的两宫皇太后与肃顺一党对峙的时候,奕䜣的力量就成为重要的政治砝码,谁能争取恭王,谁就能掌控大局。慈禧知道与恭王合作的条件,无非就是委以重任,而慈禧眼下的迫切需要就是打败专权的肃顺一党,孤儿寡妇,能够垂帘就是大胜利,暂时分权给恭王,实在不是过分的条件。不能予则不能取,吝于名则失于实,这种“大智慧”慈禧是具备的。

  避暑山庄内懿贵妃居住的西所慈禧坚信奕䜣一定能担此大任。可如何能够将“橄榄枝”送交到奕䜣手里?从肃顺一党严密控制之下的热河送信去北京,对于慈禧来说居然成了一件高精尖的“科研任务”。在稗官野史中有一个颇富戏剧性的传说:慈禧为了能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与奕䜣取得联系,在紧要关头,极大地展示了非凡的想象力与智慧。她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制造了一件看起来极其平常的后宫事件。她授意宠监安德海与慈安最宠信的宫女双喜发生严重的争执。为了表示对慈安太后的敬重,她严惩了安德海,并命敬事房首领太监将他遣送回京,派在“大扫处”当差,以示惩戒。安德海回京以后,先到主管部门——内务府报到,可一开口就要见主管内务府的大臣宝鋆。内务府的主事早就知道安德海是慈禧的“红人”,不敢怠慢,急忙把他送到宝府。宝鋆得报,安德海由热河被押解回京,且声称要见内务府大臣,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召见。安德海叩见后,取出缝在贴身内衣兜里加盖着“御赏”和“同道堂”印的慈禧亲笔信:两宫太后同谕恭亲王,着即设法,火速驰来行在(热河),以备筹咨大事。密之!特谕。

  钤盖“御赏”、“同道堂”章的上谕真实过程是否如此,今天我们已经无从查考,但慈禧一定是以极其秘密的方式将信息从热河传递到北京,这一点符合历史的真实。

  有一点是可信的,那就是慈禧克服了难以想象的信息封锁,将热河的政治状况和两宫的真实意图完全传递给了恭亲王。

  应该说,恭亲王对于咸丰帝在遗诏中将他完全排除出统治集团的核心就满腹狐疑,并心生不满,他不知道按照遗诏中所安排的赞襄大臣辅政的方向走下去,自己能否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肃顺跋扈异常,依肃顺的做人原则和办事方针一定会竭力排挤自己。他何尝不想如先王多尔衮一样,挺身而出,放手一搏。而恰在此时,两宫太后希望与恭王联合,扳倒肃顺。一致的目标,使得叔嫂一拍即合。

  三慈禧知道奕䜣此次来热河将会颇费周折,因为肃顺等人曾千方百计地阻挠奕䜣来此。在咸丰帝病重期间,奕䜣屡次奏请来热河探望哥哥,但肃顺不愿给他们兄弟提供重归于好的机会,因为他担心如此会对自己显赫的权势构成威胁。咸丰帝死后,虽然肃顺勉强把奕䜣列在“恭理丧仪大臣”的名单之列(皇帝治丧委员会),但在列入名单的五位京中官员,除了与肃顺关系密切的吏部尚书陈孚恩奉命“星速赶往”热河,其他四人“均毋庸赶赴热河”。如果说奕䜣未被列入八位赞襄大臣之列,犹可认为是咸丰帝的遗命,但连以恭理丧仪大臣的身份都不能到热河去吊祭哥哥,这实在是肃顺等人骄愎妄为。肃顺之所以骄,是因为他倚仗遗诏,目中无人;之所以愎,是因为他一向刚愎自用,跋扈异常,不能容忍奕䜣分得他丝毫权力。奕䜣获得热河信息以后急奔热河。

  咸丰十一年的八月初一,奕䜣赶到了咸丰帝的灵堂。他悲痛地祭奠了哥哥,“伏地大恸,声彻殿陛;旁人无不下泪。”(《热河密札》)祭奠结束,慈禧就迫不及待地要单独召见奕䜣。

  按照清朝的制度,一般情况下恭亲王奕䜣晋谒两宫太后的行为,是有一定困难的。清制:王公亲贵谒见后妃,等闲不得见面。一般来说,只有在皇太后或皇帝万寿节(过生日),或者新春元旦,诸王才可以在率领福晋入宫恭贺时得见一面。在热河,两宫太后召见赞襄大臣是因为有咸丰帝的遗命,为了代小皇帝咨商国事。此次,为了掩人耳目,慈禧“以探问京城被劫后情况”为由,要求单独召见。

  薛福成《庸庵笔记》记载了这次难得的会面:两宫太后要求单独召见亲王,肃顺等企图阻拦。咸丰帝的师傅杜受田之子“侍郎杜翰倡言于众,谓叔嫂当避嫌。且先帝宾天,皇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肃顺拊掌称善曰:‘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然究迫于公论,而太后召见恭亲王之意亦甚决。太监辈数传旨出宫,恭亲王乃请端华同进见。端华目视肃顺,肃顺笑曰:‘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王乃得一人独见。”就这样,两宫皇太后才得以单独召见奕䜣。

  这次叔嫂之间的会面,可以称得上当时最高层次首脑之间的首次会晤,其内容与宫廷“政变”有关,因此正史自无详细记载。我们只能根据零星史料和时人笔记中透露出的内容,对这次“峰会”做一番推测:此次会面共计两个小时,详细商议政变的细节,主要有:政变的地点,奕䜣认为热河是八大臣所控制的特区,不宜在热河发难,“非还京不可”,必须迅速启銮回京;外国人对于政变所能采取的态度;确定政变拟旨的人选,这个人既要绝对可靠,又要笔力雄健,双方一致的意见是醇亲王奕,他既是奕䜣的弟弟、慈禧的妹夫;慈禧还对回銮时间、抵京的时间及车驾与梓宫护卫人员之间的联系等细节,以及京中如何迎接梓宫、捉拿八大臣等过程都与奕䜣进行了详细的商议。经过此番过招,奕䜣这位自诩为文武双全、又有与洋人交涉经验的亲王,不得不对自己仅有二十七岁的嫂子刮目相看,慈禧的聪慧机敏、工于心计、敢作敢为的品性,使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完成这一扭转乾坤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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