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到达武汉的第二天,北京来了长途,周总理亲自和我通话,询问韩素音的
      情况。我如实做了汇报。周总理像是料想到似的,明确地告诉我,在她离开中国前,
      要把“九?一三”事件的基本情况告诉她。这样如果她到香港或美国以后听到什么
      消息,也能有精神准备了。韩素音恐怕是第一个了解“九?一三”实情的外国人。
      我在武汉飞往广州的飞机上对她谈了“九?一三”事件的情况。她非常吃惊,始终
      沉默着。我一直送她到深圳,在罗湖桥畔,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告诉周
      总理,她非常感谢总理对她的信任和帮助。后来,她的书在出版时作了不少修改。
      
          周总理去世多年以后,韩素音撰写了一本有关周恩来的专著《周恩来和他的世
      纪》,文中充满了她对周总理的崇敬与真挚的感情。她在序言中写道,“本书试图
      公正地表明周恩来始终以大局为重,心里权衡的是所有政策和行动的最终目标。特
      别重要的是:他一生中每时每刻都具有强烈的责任感。他要对他治理的国家负责,
      要对他的人民的切身利益负责。为此,他受到了全世界的钦佩和尊敬”。“时至今
      日,想起他,想起当时我们会面的情景,我就感到无限哀伤,无比凄凉。听到他逝
      世的噩耗时,是我一生中最悲痛的时刻,甚至超过了我父亲去世时我难过的心情”。
      
          (六)
      
          1973年8 月,我们得到通知,章文晋被任命驻加拿大大使,我亦被任命为驻加
      拿大大使馆政务参赞。
      
          我们离京赴任前的一个星期日,周总理办公室打来电话,让我们带着孩子们去
      西花厅,周总理和邓大姐要见我们。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孩子们,这是他
      们盼望已久的事。早在“文革”前周总理曾说过,要在西花厅接见我们全家,包括
      文晋的父母。
      
          那天下午4 点,我们带着四个孩子准时到达西花厅,邓大姐很高兴,和孩子们
      一一握手,老大年幼时她曾多次见过,还是邓大姐给起的名,叫“百家”。这天见
      面,她拍着百家的手臂说:你长得这么高大了啊!我倒想起你还是瘦弱得像只小猫
      似的。邓大姐招呼我们坐下,和孩子们谈起“红卫兵”的情况。不一会儿,周总理
      从外边进来了,他对文晋说,我今天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和孩子们见了面,你的
      父母只好等以后再说了。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周总理这时的脸色,那样疲倦。
      当他和我握手时,我禁不住说:您很忙,真不应该来打扰。周总理却说,对孩子们
      我是必须实现诺言的。走到孩子们跟前时,周总理高兴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他
      拍着大孩子的肩头说:“你是百家吧?长得很健康嘛。你这条命是拣来的哩,知道
      吗?”总理又逐一地问了孩子们的名字和兵种,高兴地说,有文艺兵、卫生兵,还
      有侦察兵。不错呀。当得知百家在总政文工团工作时,周总理饶有兴趣地问起文工
      团的近况,问起这个单位的领导,其中一位是参加过长征的老剧作家,还有延安时
      代的作曲家、指挥,还有导演、歌唱演员,以至年轻的舞蹈演员。总理记着每一个
      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创作和演出。总理说,我现在不管文艺工作了,但你们单位
      我很熟悉,也很关心。你把我的问候带给他们吧。你是文艺新兵,青年人,要努力
      学习毛主席思想,深入工农兵。老一辈为你们开创了道路,今后还靠你们年轻一代
      走下去。记住要努力学习,要革命一辈子!当卫生兵的女儿是军医大的工农兵学员,
      于是,总理又问到西安军医大的情况。周总理的习惯就是这样,无论见什么人都要
      问清楚,还要从每个人那里了解单位的情况,哪怕是仅见一面的小青年。
      
          那一天,周总理几乎没有谈我们即将去加拿大赴任工作方面的事,只对文晋说,
      现在国际、国内情况都很复杂,去一个新地方要多思考问题,遇事要多请示汇报。
      
          我们坐了一个多小时即告辞,周总理还没站起身来忽然对孩子们说了一句:
      “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们,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十分吃惊,
      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觉察到了,带着一丝笑意对我说:你现在身体不错嘛,有没有
      信心活到21世纪?我愕然不知所答。周总理又接着说:去加拿大应该学会滑雪,那
      最能健壮体魄。我木然地点点头。我们离开西花厅时,每人都怀有心事没有说出来。
      孩子们的记事本上都记下了总理的这句话。
      
          到加拿大仅仅两个月,我们于当年10月10日陪同特鲁多总理访问中国又回到了
      北京。在北京机场的欢ó?仪式上又见到了周总理。他精神显得还不错,对特鲁多
      表示很热情。随后两国总理的会谈真诚、坦率,也有成效,签订了多项双边D ?议,
      其中我国进口加拿大小麦签订了长期D ?定,中国出土文物展到美洲第一站是加拿
      大,这使特鲁多十分满意。周总理对特鲁多很有好评,说他是西方国家领导人中,
      很早就能比较客观地了解并认识中国的人。60年代初期特鲁多就写过批评“黄祸”
      论的书。在加拿大国内处理民族问题上,特鲁多也有好的成绩。10月14日,周总理
      陪同特鲁多去洛阳龙门参观,临行前还接见随访的加拿大记者,并回答了他们的提
      问。访问成功,皆大欢喜,周总理对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我们离开北京不到两个月,我的心像是还没有离开过,我时常想起周总理那句
      不祥的话,也隐约听说他身体有病。在龙门石窟参观时,他上山坡走得很慢,特鲁
      多已在河南省领导陪同下走在前边。我特地加快脚步走到周总理身旁问道:总理,
      我听说你身体不好,又那样忙,为什么要来洛阳呢?他笑笑说:我从来没有来过洛
      阳,中国有许多历史文化胜地我都应该看看,也应该陪同特鲁多,年初我还陪埃切
      维里亚到过大寨哩,你还去了,忘了吗?随后他又说了一句,我还能坚持住。没想
      到,这次与周总理的见面竟成了永别。
      
          1938年,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后,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也由武汉迁到重庆。长
      经局、八路军驻汉办事处、《新华日报》、《群众》周刊等中共公开机关大部分人
      员也相继赴渝。1939年1 月,周恩来、经必武等同志领导下的南方局在重庆成立。
      南方局是党中央的派出机关,领导国统区和部分沦陷区各方面的工作,下设组织部、
      宣传部、统战部和青委、妇委、文委等,分别主管各方面的工作。南方局主要是贯
      彻执行党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政治路线、方针政策,具体点说,是在抗日战争相持阶
      段,组织人民坚持抗战、团结、进步的方针,以争取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在国民
      党统治区和部分沦陷区,与在共产党领导下的边区的环境和工作条件是完全不同的。
      南方局是在国民党和敌人的严密控制下进行工作,斗争极为复杂、尖锐和艰苦。斗
      争方式有公开的、半公开的,和完全属于地下的秘密斗争。
      
          南方局是党的秘密机关,设在重庆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内,以公开合法的
      机构为掩护,最初在机房街70号。1939年5 月初,日机大轰炸,机房街70号被炸毁,
      南方局、八路军驻渝办事处便迁到红岩嘴13号。我们的工作人员大多利用在国统区
      的公开身份进行工作。比如有十八集团军的参谋、秘书、副官等等,也有一些同志
      以《新华日报》编经或记者的公开身份进行工作。
      
          在1939年至1945年间,我们公开的活动场所有化龙桥红岩村的十八集团军办事
      处、曾家岩50号周恩来的寓所、化龙桥虎头岩《新华日报》编经部、七星岗《新华
      日报》营业部,以后在观音岩又增加一处《新华日报》记者的宿舍。
      
          我于1939年夏天,从延安调到重庆红岩嘴办事处工作,1940年初到曾家岩50号。
      这幢房子是周恩来以个人名义租赁的,作为中共南方局在市内的一个主要办公地点。
      我在南方局文委做秘书、联络等工作。
      
          南方局文委由周恩来同志直接领导,日常会议都由他主持,重大的工作由他作
      决定。经常参加会议的成员有徐冰,他D ?助恩来同志管全面,也兼管文艺工作;
      冯乃超,他在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三厅工作,也可以说是我党与郭经若的联络员,
      D ?助郭老进行工作;潘梓年主管新闻界;胡绳主管出版界;这几位同志是文委的
      基本成员。文委小范围的会议两三周开一次,由各成员汇报主管方面工作的情况,
      然后提出问题进行讨论,作出决定,再分头去执行。会上讨论的都是方针政策等大
      事,比如:国统区和部分沦陷区的文化宣传工作的方针、任务,统战工作的方针、
      任务,如何与国民党反共政策进行斗争,以及《新华日报》各个时期的编经方针,
      以至社论的题目和内容。
      
          大约在1940年后,经南方局文委改称南方局统战部文化组(后文均称“文化组”),
      人员没有多大变动,周恩来任组长,徐冰、冯乃超为副组长,以后又增加夏衍为副
      组长。我仍是秘书,作会议记录,办一些具体的事。后来因为徐冰工作很忙,就把
      文艺方面的一些工作交给我,我即以《新华日报》记者身份进行公开活动,了解文
      艺界的情况,广泛联系文艺界的朋友。
      
          当时重庆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多是在上海“八一三”后逐渐转移到重庆的。上
      海是30年代左翼进步作家和艺术家聚集的地方,抗日战争以后,除少数人仍留在上
      海坚持工作外,大多数经由广州、桂林、武汉转移到别的地方。有不少人辗转前线、
      敌后,到了延安或边区根据地,如张庚、吕骥、陈荒煤、蔡若虹、经丰、崔嵬等同
      志;一部分留在桂林,如夏衍、荃麟、田汉等同志,而相当多的人则到了重庆。
      
          在重庆的这部分文艺家,为了工作和生活,分别在国民党的一些机关或群众团
      体里找了职业,安下身来。比较多的人集中在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三厅。郭经若是
      三厅厅长。洪深、田汉、阳翰笙、冯乃超、张光年等人都曾在三厅任过职。
      
          也有不少同志和进步文艺工作者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D ?会总会工作。这是
      一个有广泛群众基础的文艺界组织,只要是主张坚持抗战的都可以团结在一起。由
      茅盾、老舍、叶以群、葛一虹、梅林等同志领导或主持日常工作,出版了会刊《抗
      战文艺》。
      
          上海沦陷以后,国民党在重庆建立了两个电影制片厂:一个是中国电影制片厂
      (简称“中制”),厂长郑用之。著名的导演有史东山、郑君里、石凌鹤等。名演
      员有舒绣文、秦怡、石羽、经村、周峰等。另一个是中央电影制片厂(简称“中电”),
      有孟君谋、陈鲤庭、白杨、吴茵、魏鹤龄等知名演职人员。但由于条件困难,在重
      庆很少拍电影,于是又各自成立了话剧演出团。“中制”组成的话剧团为中国万岁
      剧团,“中电”组成的话剧团为中电剧团。
      
          经在南京的国立戏剧学校迁到四川经安县,中央音乐学院迁到重庆沙坪坝。抗
      战中期话剧蓬勃发展,戏校的毕业学生和老师成立了青年艺术剧社(简称“中青”)。
      曹禺和张骏祥都曾担任过戏校教授和“中青”社长。演员有刘厚生、耿震、沈扬等。
      其他还有戏校实验剧团、中央交响乐团、音乐干训班等,都有地下党员或进步人士
      在那里任职。
      
          这些都是当时在重庆和国民党统治区比较有影响的文艺机构和团体,看起来是
      国民党的势力,但许多都为进步的文艺家所占领,在实际工作中受我党的政治影响
      或领导。当然,其中的斗争也是尖锐复杂的。其他的文艺机构则都在国民党中央宣
      传部控制之下。当时的重庆是国民政府的陪都,对于思想界、文艺界,国民党当然
      要极力控制。南方局文化组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工作,并在一定程度上使国民
      党的机构能为我所用。
      
          1940年,南方局文化组经常召开会议,由恩来同志主持。会议常常是晚上10点
      左右开始,开到凌晨4 点。每次会议大都有比较集中的议题,而文艺方面的问题,
      又常常占相当大的比例。我记得关于国民政府政治部三厅的工作,就议过不少次。
      内容最重要的是进步人士在这一阵地上如何站稳脚跟,并利用合法的地位宣传我党
      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的方针,同时进行广泛的统一战线工作。
      
          当时,为许多人所熟悉的抗日救亡演剧队,虽是穿着国民党军衣,但在队里却
      有我党的基层组织——党支部在领导。队长等领导人还多是地下党员。他们深入各
      战区和国民党的军队里,利用各种形式宣传我党的各种主张,取得了很大成绩。
      
          1940年前后,中华全国文学界抗敌D ?会的工作很活跃,为统一大家的一些看
      法,曾召开不少座谈会。如:“文艺与抗日的关系”、“文艺的民族形式”等问题
      的讨论,对文艺界大多数人很有启发教育作用。南方局文化组总是首先对这些问题
      进行讨论和研究,并指定《新华日报》予以配合和指导。在开这种专题研究会时,
      往往扩大一些同志来参加,《新华日报》总编经章汉夫,负责文艺的戈矛(徐光霄)
      等人都曾经参加这样的会议。经过充分讨论、研究后,由《新华日报》指定专人撰
      写文章,并组织文艺界朋友写稿,发表各种不同意见,并很快把文化组讨论的意见
      和情况告诉负责“全国文D ?”日常工作的叶以群。周恩来经常会见他。“全国文
      D ?”组织的各种活动,叶以群都和徐冰事先商量,事后了解反应,总结经验。以
      群还常常把恩来同志的意见转达给茅盾、老舍,并征求他们的看法,以沟通思想,
      配合工作。实际上,以群在南方局和“全国文D ?”起到了沟通的作用。通过他的
      工作,联系文艺界持有各种不同见解的朋友,使之在大的方面达到一致。
      
          当时,在重庆的作家、艺术家队伍的思想状况比较复杂,大多数人都有强烈的
      民族意识,赞成并拥护抗日主张,其中有许多人在30年代就是上海左翼文艺运动中
      有影响的人物,他们和党的立场基本上是一致的。他们有时在某些具体问题上有分
      歧,但经过讨论或争论可以达到一致或谅解。另有一些作家、艺术家,他们虽然赞
      成抗日救国,但不愿意参与政治斗争。也可以这样说,他们既不赞成国民党的独裁
      统治,也不大了解和相信共产党,在民族大义的前提下,还是希望能为艺术而艺术。
      还有大量较年轻的作家和艺术家,他们满腔热情,希望投身到民族战争的洪流中,
      贡献自己的一切,但他们还不够成熟,不知道正义在何方。另外有极少数人,是国
      民党豢养的,甚至充当国民党的文化特务。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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