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在说话
      
          台湾学者苏基用年表方式,把充满争议性的现代军人张学良生平材料以年代顺
      序排列,不作褒贬,以“功罪论未休”对这一位时代的牺牲者表示惋惜。史料纷陈,
      事实自现,仿佛张学良亲述身世。
      
          1995年4 月,第一次剪辑苏基《阵前惊变》一文,此文是在台湾《中国时报》
      连载的。因每日于夏威夷为居停主人张氏伉俪选读书报、新闻、专论是例行工作之
      一,苏文锵锵有力,读来为之口燥唇干。不作摘要,竟毕全文13篇,是前所未有的。
      去年尾,友人又以苏著《张学良生平年表》( 台北远流出版社) 一册寄赠,连夜快
      读,掩卷为之戚戚不已。
      
          “东北少帅荣枯浮沉实录”——苏著以此为副书名,用年表方式把“一个争议
      性最多的现代军人之一”( 柏杨为此书序中语) 的张学良生平史事材料以年代顺序
      排列,不作褒贬。正如顾亭林所说:“以待后之君子斟酌去取。”
      
          资料丰富周全
      
          按年表——年谱,把一个人事迹不用传记体而以编年写成,现存最早的《孔子
      编年》为南宋胡舜陟父子所撰。以后年谱渐次发达,像有名的《朱子年谱》,王懋
      又仿司马光去取之故作《考异》。除把朱子学说分析得条理分明,同时使后人读毕,
      对当时政治、学术、文化、社会状况都能恍然。反过来说,近代学者刘节在其《中
      国史学史稿》中,年谱栏下就有这样的见解:“在叙述谱主之身世,与当时之社会
      政治各方的背景之关系,因此影响到谱主之行动与创作动机,不论政治家、军事家、
      外交家、文学家、哲学家的真面目焕然齐露。”这样,不仅可补传、志的不足,也
      可佐证缺失。年表史料既不易粉饰,也难作扭曲,所以应该是搜集客观的个人资料
      库。著者采用年表方式,以增加读者追寻兴味,由读者自己去探索一件史迹的本末,
      未尝不是撰者的聪明。著者对这位历史人物——张学良的素材采取:
      
          其一——反面史料全文收录,例如:《叶楚伧请发动各界声讨张学良罪状》之
      类长篇文件,因张学良氏曾深研明史,现在就以明史为例,明史之劾“皆载其全文,
      不遗一字,此正修史者表彰深意”( 清·赵翼《二十二史札记》) ,看来本书著者
      亦有文字之外的用心。
      
          其二——对立之文件,例如,1932年汪精卫与张学良往来电讯及不同反应资料
      全并刊,“……各有一是则并存其疏,使阅者彼此参观,而是非自见”( 清·赵翼
      《二十二史札记》) 。
      
          其三——提示“史疑”之探掘方向不自珍密,例如该书第197 页:“张命故宫
      博物院挑选古物一万两千箱运送南京”;2 月17日(1937 年) 经由何柱国转给周恩
      来亲笔信等,后者最近就引起了新的史学探讨。著者胸襟值得钦佩。
      
          其四——著者敢犯权威对“西安事变决不是长期的预谋”( 见《传记文学》9 
      卷4 期) 有不同意见,在年表中有足够重要史料罗列,以提供史事研究者认真求证。
      
          直笔认真能婉
      
          历来读史者“不厌”( 范晔《班固传赞》) ,甚至“淋漓痛快,读者流连不舍,
      则有代为悲喜,神飞魄荡而不自持……”( 王船山《俟解》) 。其原因固然是史书
      的文字灿烂,但也是对政治强权的一种不满,总希望有一些史笔,以公正的书法作
      口诛笔伐,辨嫌明微,褒善贬恶。于是有史才、史学之外史笔——书法的要求,也
      就是为什么古人以“书而不法,后世何观”来自励了。清人李渔以武士之刀、文士
      之笔,为杀人工具。“史笔”犀利,评判历史陈迹为惩警后人,其笔如刀,又有何
      不可? 苏基在近7000字的张学良生平年表《代自序》中说:“张学良一生,从头角
      峥嵘至阶下作囚,兔起鹘落,其间充满矛盾,也充满无奈。他厌恶内战,却领兵打
      了十几年内战;他志切抗日,而竟抗日无功;他半生反共,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共产
      党;他长期效忠蒋介石,但却阵前叛变扣蒋,最后被关了几十年……”著者只得以
      “功罪论未休”来惋惜这一段“恩怨纠缠”下的牺牲者。《代自序》直笔、认真,
      而能婉( 不骂人) 。
      
          再回头看看现代两岸出版的人物传记性作品:按《明报》刊东北师大李德山的
      分析:“目前大陆出版人物传记,或多或少地都难免陷于以下三种倾向:一是不顾
      历史事实故意拔高或贬低传主;二是沉醉于对传主吟风弄月的低色调绯闻的渲染;
      三是囿于某些正统材料而枯燥无文,难以表现出真实历史人物活态思想和血肉生活”。
      香港的马家辉则批评台湾掀起“政治传记”热潮、政治人物接二连三用间接或直接
      方式出自传时,马氏以“所有传记都是谎言”这句弗洛伊德的话结束短评。为什么
      ?一言以蔽之——失真。所以张学良先生曾对人说:两位蒋总统都叫张氏写,他也想
      把亲身经历的、亲眼看见的、耳朵听到的写下来。可是又怕人家以为是丑表功,也
      不愿意因为说实话,伤害了别人。张夫人赵一荻更强调,所以接受哥伦比亚大学口
      述历史访问,就是要把真实留下来,是由张先生自己说的。清代史学家王鸣盛更1928
      年,张学良在保定军次书条幅“两字听人呼不肖,半生误我是聪明”赠诗人杨云史
      以为读史者“不必以褒贬为予夺,而但当考其事迹之实”( 《十七史商榷》) 。则
      “史实”就更重于“书法”了。所以苏著张学良生平年表中,柏杨先生序文首先就
      提出了“史料本身会说话”。柏杨认为“只要史料是真实的,史料本身就会说话。
      苏基的这本年表,就是张学良在自己说话”。这事实多么残酷,又多么可怕。柏杨
      惋惜张氏“数年之间叱咤国际,最后却在政治上作出错误的决定,使他像一个泡沫,
      霎时破灭。”
      
      
      
          柏杨认为“张学良不仅是一个军人,而且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军人,一个没有历
      史观和没有世界观的军人。”柏杨为著者文外之寓意点睛,又将张氏不幸之缘由一
      语道破:“他的所谓政治理念,不过是兴之所至的直觉行事。”这与2000年12月12
      日美国《世界日报》社论所写“‘刘项不读书’是中国士人对历史的沉痛感喟”,
      读后同样令人心绪难宁。
      
          新史料有待小心查证
      
          惟年表中,张氏全家去欧洲,到1934年1 月8 日返抵上海,这一段时间资料全
      属空白,令人可惜。其他如:有关莫德惠第一次去贵州桐梓有诸多的不同记载,尚
      待澄清。仅以下列五书为例:
      
          苏基《张学良生平年表》——2 月(1946 年) 东北耆宿莫德惠获准至桐梓县探
      视,居留两周。
      
          司马桑敦《张学良评传》——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后,约在当年2 月,莫德惠获
      准去桐梓探视了张学良。
      
          曹俊伟《张学良年谱简编》——1946年9 月中旬莫德惠奉蒋命前来劝服。
      
          《人民日报》新闻信息中心等编《张学良将军资料索引》——1944年冬张学良
      被押至桐梓县。( 无莫氏的记载)
      
          李敖《张学良研究》——引莫德惠自订年谱。1946年条下记:“是年夏,余曾
      赴贵州,访张汉卿先生于桐梓天门洞。”
      
          仅只这一小小的差异,就足以使最近提出张氏一亲笔函交由莫德惠带与周恩来
      的史料研究,增加了新的困扰。不过在张氏伉俪赠送哥伦比亚大学的毅荻书斋里,
      就有莫氏访桐梓的照片,不难查证。
      
          由于新史料源出如涌,即或有司马光“择可信者从之”的长才,也难免不为史
      学界之新作风所困扰。仅以最显见的前人诗词来说,今人不察,轻易纳入为张学良
      先生作品,来日如果以这些资料为根据,作张学良研究、分析、评论,就难免受了
      误导。
      
          “古事莫语子容,今事莫告君实”这两句古谣( 杜文澜《古谣谚》) ,是说苏
      子容( 苏颂) 听人说故事,一定检出处;司马君实( 司马光) 听人说新事即便抄录,
      且必记所说之人。看来本书作者“……逐一提出证据,连其中一个字汇都反覆澄清,
      绝不含糊”( 柏杨语) 。这种认真求证,倒很有古人作风。
      
          只是:
      
          “少帅”——是什么军阶?
      
          “千古功臣”相对的,谁是君主? 看似极浅显的问题,却反复找不到答案:如
      果少帅只是绰号,则比较适合于传奇性著作。“功臣”一说,如果不是记述者误置,
      必是周恩来使用的传统口语。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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