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写出的第一封信 　　2001年4 月10日 星期二 大雨 　　失去自由第13天 　　天越来越暗，雨越下越大。 　　刷完饭盆，正准备脱下内裤帮“老兵”们打水冲凉，帮仓阿昌指着我喊： “新兵，不用打啦，雨太大！”我赶忙放下水瓢站在一边，我知道我必须等其他 人冲完后才能冲，这是我来了以后就晋升为“老兵”的阿峰偷偷告诉我的。 　　看着别人都光着身子不停地忙活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内裤还没有脱，于 是乘人不备迅速脱下拿在手中。只因前几天穿着内裤冲凉，被仓头（由管教直接 指定协助其维护监仓秩序与纪律的在押人员）大B 教训了一顿，说看不惯我这种 假斯文，如果不是念在我是一名大学生的分上，一定要让我受一顿皮肉之苦。想 起他一脸凶相，心就有些发紧。尽管还是有些不习惯在众多人面前全裸着身子— —我知道我还一直处在感冒之中（3 月29日被深圳市公安局四处限制自由前我就 已患了感冒），加之每天冲冷水有加重的趋势，如果再受皮肉之苦，我想我的精 神可能会要崩溃。 　　天已完全黑了，站在雨中，冰凉的雨滴打在身上，想象着梦中母亲站在家门 前守望的眼神——有时下班晚了，母亲总会习惯性地站在阳台上静静地守望着我 回家的路。多日来忍受着的泪水顷刻间奔涌而下。泪水和着雨水直淌，似乎要把 所有的痛苦、思念、悔恨从心灵深处揪出来。这是自己失去自由13天来第一次痛 痛快快流泪，它已让我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凉……突然背部猛烈的一阵剧痛让我迅 速惊醒过来，转身发现帮仓潮老大正怒气冲冲站在面前，我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已 冲好了凉。 　　进到睡仓，发现所有老兵都已在床板上端正坐好。我怯怯地蹲在大B 面前， 刚张嘴想解释些什么，见所有人都注视着我，阿峰不停地使眼色，我连忙低下了 头。好一阵沉默之后，大B 终于说话了，问我有什么本领给大家表演表演。我知 道这是大B 想发挥仓头的作用，另外大家关押久了也都想找一些新鲜的东西乐一 乐，而新兵往往成了他们开涮的对象。 　　我说我能写东西。看着大家都没吭声，我连忙说我唱支歌吧？潮老大说不行， 歌听多了要跳舞。我清楚自己到深圳近3 年来没进过一次舞厅，对它又不感兴趣， 如果乱跳一定会让他们小看自己，说不定他们还会想出什么“怪招”来为难自己。 当我告知我唱的是英文歌时，大B 皱了皱眉算是许可。 　　唱完《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大B 笑了笑说：“以后有写的 东西交给你，现在回到你的床铺上去坐好等候点名。”阿昌接着说：“以后你教 我们学英语吧！”我迅速点了点头。回到床铺，被关押13天以来，我第一次有一 种轻松之感，尽管不知下一位新兵什么时候来——有新人进来，大家的注意力就 会集中在新人身上，我自然而然会少一些被别人发难甚至受皮肉之苦；另外以后 若有东西要我写，这将意味着我会有更多的机会用笔去记录一些思想感受，让悔 过的心在文字中找到寄存的空间。 　　尽管大B 处罚我今晚值两个班，我心中却没有半点怨恨，相反还有一丝快意 ——我可以向老兵先借一支用报纸搓成笔杆的圆珠笔和几张纸给女友晋子写信， 告诉她我的思念，我的悔恨，我的执著。点名报数后看完《新闻联播》，大家都 挤到前面看电视节目，我一个人坐在后边靠近厕所的角落里即我的床铺（按监仓 规矩，必须有新人进来才能向前移）上发呆——我患有500 度近视，戴的眼镜因 镜架是金属的，在进看守所办手续时被收缴；另外因身份的转换，自己也没有一 点心情。由于平日在家里有记日记的习惯，13天未写东西，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让我喘不过气。不知不觉中想写字的那份欲望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 深深的思念伴我渐入梦乡…… 　　醒来已是深夜，我迅速找出笔和纸给女友写信： 　　晋子： 　　真的好想你！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给你写信请求你的原谅是否是在你受伤的心上再撒 盐？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只想静静地和你谈谈心，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烦乱的心 绪找到平静的港湾，为明天的生活找到某种期待的理由。我知道你是一位善良纯 情的女孩，你可以为了别人把苦难一个人深藏，你可以为了一句承诺而放弃许多 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当你需要再次面对时却选择的是重新开始。 　　晋子，现在是深夜两点，该我值班了。听着监仓外清脆的雨滴声，睡仓内均 匀的呼吸声，想着曾经一起相依相偎的日子，情感的潮水再一次波动起来。是啊！ 无拘无束的自由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遥远，甚至不可企盼。我知道深夜的这个时 刻你也会躺在床上把我梦想，同时我还清楚，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你的生活 是阴暗的，你将承受许许多多的压力，不仅仅是孤独的等待。 　　晋子，我说过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我不怕苦，看守所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睡的地方有25～30平方米，比我刚来深圳时住的公寓还大；每天可吃两顿饭，你 知道我饭量小，另又不用干太多的活，我是轻松的。请放心，这里有严格规范的 生活劳动纪律，它可以让我的思绪变得紧张而又充满规律，生活对于我来说不就 是需要这样的磨炼吗？毕竟我还年轻。 　　我会好好把握这段失去自由的日子。其实自由只不过是一种心灵感受罢了， 因为没有心灵的自由才是真正的没有自由，而在这里我的心是自由的。晋子，还 记得我曾给你极力推荐的一本书吗？《生命的留言》，它让许多因患癌症生命绝 望的人得到了许多有益的启示，同时也给我们这些身体健康的人留下了许多美的 宣言：癌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被绝望击倒，不敢正面面对生命的终极。怎 样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是这本书留给我们的思考。例如革命先烈们“生当作人 杰，死亦为鬼雄”的壮志豪情，还有雷锋、孔繁森因为一个理想用自己短暂的生 命做出了郑重的承诺：为民而生，为民而死，他们虽死却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我敬佩仰慕陆幼青，他给后人特别是生命有限的人留下了最好的精神财富，他也 永远存活在我们的心中。 　　13天羁押的生活让我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回首走过的岁月，一切的失去， 一切的从头开始，让我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 它都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当人的欲望膨胀到近至麻木时，所有结果的发生 也就成了必然。面对今天的结果，我必须做出深刻的反思，因为我曾经也是一名 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我想我必须为自己或他人 留下一点什么…… 　　Kavin 　　2001.4.10 　　写完信天快亮了，或许是盘坐的脚已经完全麻木的缘故，原以为塞满的心可 以空一些，却感觉比以前更沉了——我不知自己是在安慰女友及家人，还是在…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