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吃药
      
          在圣诞节里
      
          冬雪落在了我的心上
      
          赐予我众多的善念
      
          包括和平,包括生死
      
          它以至美的寒冷和至纯的思想
      
          挡开了心地不纯者的诅咒和贪婪
      
          我分明看到了一个洁白剔透的冰雪世界
      
          我不想吃药
      
          一天中午,我正准备去北大六院,慧源的小许给我带来了一个20岁左右名叫林
      红的山西女孩,说是肖峰老师让我带着她一起去参加北大六院的生活发现会。
      
          一路上,她局促不安,双手不知往哪摆放才好。我尽量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聊,
      在我的带引下,她开始腼腆地谈论自己了:
      
          少年时代的我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憧憬,但是一件令人伤
      心的往事却轻而易举地毁灭了我儿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记得那年夏天,我正读小学一年级。一天下午上课时,我同桌举手说她的钱丢
      了,班主任立即停下课,她让全班同学都把书包摆放到课桌上,然后挨个搜查,可
      她翻遍了也没找到。
      
          最后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 “你,下课后,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我顿
      时吓懵了———为什么叫我啊?
      
          我一进她的办公室,她就很严厉地质问我: “是不是你拿的?!赶快承认,不
      然就找家长!”
      
          我委屈地哭了。天啊,为什么要我承认?仅仅是因为我和她同桌?我没有拿凭
      什么承认?!
      
          第二天一早,老师把我拎上讲台,逼我坦白。我打定主意绝不承认。教鞭像雨
      点一样落了下来,每打一下,都钻心地疼痛。我当时穿的是短袖,我的手我的胳膊
      被打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印。我的思想开始动摇,含着泪“招供”了钱是我拿的,
      并把早上妈妈给我的早点钱拿了出来交给老师。全班同学都用鄙夷的目光瞅着我。
      
          母亲来接我时听说了这事,气得当时就踹了我好几脚,回家父亲又是一顿暴打。
      父亲边打边问:还敢不敢啦?这么小就敢偷东西!摸着疼痛难忍的屁股,我无言,
      连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还有谁能相信我呢?
      
          同学们从此疏远我,我讨厌老师和同学,我逐渐脱离群体,变得孤独,沉默寡
      言,我越来越封闭自己……
      
          林红还没有说完,我们就到北大六院了。
      
          在生活发现会上,来询者都说了自己的症状,轮到林红了,她看了看我,我朝
      她点点头,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我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来北京打工两年了,什么都不会,我周围的人都看
      不惯我。我觉得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有时候想,干脆一闭眼好了。”她说到这儿,
      眼里流露出惆怅和迷茫。
      
          她的最后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有几个人赶忙劝她去开药吃。散会时她
      极不情愿地随着一帮病友下楼去了。
      
      
      
          等我们把所有患者的联系方式记录完毕下楼时,发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
      梯转角处。我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她忐忑不安地迎了过来。
      
          “苏老师,我不喜欢吃药,平时感冒都不吃药。”她神情沮丧,求助的眼神里
      流露出让我不容拒绝的信赖。
      
          “这个你自己决定好吗?他们也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决定权在你自己的手里。”
      
          “那……我还是不想吃药。”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我轻声问。
      
          “我不知道,有时候真想一死了之。”她绝望地说。
      
          “你想死,可是你的心里却很不甘心,因为你对生活还抱着希望,不然,你不
      会在这等我。”我语气坚定。
      
          她抬起了头,我注视着她,分明看到她的眼眶里噙着泪花。
      
          事后她告诉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如此透彻地直达她的心灵深处,还没有人
      了解和洞悉她那自卑和自尊交织在一起的痛苦,还没有人认为在她的心里还有那种
      叫“希望”的东西。
      
          “您能让我到您的住处去一下吗?刚才我去您那儿,发现您那儿有我想要的感
      觉,我说不清楚,总之,我感到很舒服,很温暖。”她有些羞涩,犹豫着说。
      
          “好吧,你愿不愿意去我那儿做一餐饭?”我爽快地邀请她,其实从一开始我
      就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了。
      
          “我乐意!”她甜甜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
      
          我把她带回住处,她手脚麻利,一会工夫饭菜都上桌了。
      
          吃饭的时候,我无意中瞟了一眼林红,发现她是用左手吃饭,便感兴趣地问她
      :“你是用左手的?”
      
          “哦,又忘了。”林红赶紧换回右手,动作因为拘谨而显得别扭。
      
          我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不用左手啦?左手不是挺好的吗?从脑科学的角度看,
      经常使用左手能够开发右脑的形象思维,有助于创造力的培养。”
      
          “在家里,我爸我妈一看到我用左手,就骂我怪里怪气的,所以我一直在纠正。”
      林红很怅惘。
      
          经我提醒,她又换回左手拿筷子,这回动作协调、自然多了。
      
          我小时候也用左手吃饭、写字、做家务活,后来被我母亲拿着竹鞭强行改变了
      一部分。幸亏我坚持了,所以现在除了写字和吃饭,其余的活还都是左手干。
      
          为什么父母总喜欢违背孩子的天性而任意改造、压抑孩子呢?我陷入了沉思。
      
          “想什么呢?快趁热吃,菜都凉了。”林红关切地催促我。
      
          “我发现你挺会照顾人的,像我的家人一样。”我感觉我越来越喜欢憨厚实在
      的林红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我觉得挺意外的。”过了好一会儿,林红才动情地
      说。
      
          “你这么懂事、能干,你父母从来没有肯定过你吗?”这回轮到我觉得有点不
      可思议了。
      
          “我样样都不如我弟,他们都说我笨,我的确一点用都没有。”林红不好意思
      地垂下头。
      
          “你不是没有用,而是你以为你没有用,一个人认为自己不行就真的不行了,
      可见信念是很重要的。”我直视着她。
      
          林红又腼腆地笑了,她的眼里含着泪花。
      
          我此时理解了一个久被遗忘、久被歧视的女孩的心理,感受到了一句亲切的话
      语乃至一个善意的眼神,在一个几乎被所有人抛弃的女孩心里的分量。
      
          我深知一个人可以忍着痛苦活下去,但有一样东西却是活下去的惟一,那就是
      希望。
      
          林红告诉我,为了发泄内心的痛苦,她常常躲在厕所里用刀片一道一道地划伤
      自己的手。谁知道呀,她也曾有过那么多的理想,可是却一次次地被打击、被否定
      ;她也渴望成功,可是却一次又一次被绝望淹没。
      
          我的心一直沉甸甸的。
      
          吃了晚饭,她恋恋不舍地回去了,一到住处,她就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我纳闷:这么一个善良、聪颖、懂事的女孩,怎么在她的父母、老师及众人眼
      中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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