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
      
        1990年下期开校后,我很担心:上期期末考试说我“作弊”,会怎么处理呢?
      妻子不要我惹事,总是劝我:“你一定要虚心接受批评,千万不要与领导顶撞。”
      我违心答应着妻子,心里早作好了和领导摆实事讲道理的准备,而且这回我不会轻
      易地让步了。
      
        每天,我和女儿一起到学校,一起回家,晚上陪着她做家作,有空便讲故事给
      她听……在教学上我依然做到了“认真”二字,学风、班风很快正常起来,出现了
      形势喜人的大好局面。几个星期过后,没有收到上面对我的处理决定,在完小开会
      的时候,李纪元也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我觉得这件事已经彻底消失,便更加安心搞
      好教学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担心起我的前途来,难道就这样当一辈子的民师吗?其实
      家里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担心,只不过怕影响我的情绪没有表露而已。妻子见我消沉
      的时候总是拿那句话安慰我:“干一行爱一行,当民师总比纯农民强嘛,好歹还有
      几十块钱一个月,耐心等吧,相信将来总会有机会的。”女儿也拉着我天真地说:
      “爸爸,你千万要当教师,以后没有学生教了就教我,把我教到大学毕业。”我轻
      轻拍着女儿的头说道:“好孩子,爸爸虽然不能把你教到大学毕业,但我你妈妈一
      定要把你送进大学校门。”女儿听了高兴得直拍手。
      
        我在苦闷中艰难地熬着,到1991年初夏的时候,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说
      今天大山师范要招收民师,而且是最后一年。我担心这个消息是假的,完小开会贯
      彻招生简章后,我的心才踏实下来。回到家里,我把好消息告诉了家里所有的人,
      这时我们家沸腾起来,连姐姐、姐夫也来祝贺。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得我心花怒放:
      “不要放过这个机会,争取吃上国家粮。”、“千年等一回,看来你出头的日子到
      了。”、“凭你那个水平,没有考不上的。”、“到时庆功酒算我打。”……一定
      人好兴备哟,三弟说他给我顶包产地的活儿;四弟说他给我找复习资料;妻子说她
      把家务事全包了;嫱嫱说这段时间她不要我辅导……全家人几乎热闹了一通宵,不
      用说我的干劲也出来了,找好了复习资料,准备大干一场。
      
        这时我也很担心,生怕考不上辜负了全家人希望。完小有许多关心我的老师不
      住鼓勇气:“你要慎重些,别错过了这个机会;不要怕,凭你的水平没有考不上的。”
      于是我便加班复习起来。民师考大山师范只考三科:语文、政治、数学,我在短时
      间内就把知识要点列成了题纲,每天夜里都要复习到深夜。有时妻子女儿总是要不
      声不响地陪在我身边,还要给我端来热腾腾的荷包蛋,我总要让给女儿吃。可是她
      每次都不吃,还说:“爸你辛苦,您吃吧,多吃点记性才好。”我看着懂事的女儿,
      干劲更大了,费了一番功夫就把各科的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
      
        报名的时间到了,我担心领导捏我,所以提心吊胆地进了完小行政办公室。校
      长见了我脸上没有光彩,把招生简章甩在我面前:“你好好看看吧……”我看了几
      遍招生简章,上面明文规定;凡是从教小学三年以上的民校教师,可以报考大山师
      范。我觉得我的条件够,便索要表册填写。李纪元拒绝道:“你的条件不够,上面
      明文规定要从教小学三年以上……”我搬着指头算了算,三路教了两年,完小教了
      一年,刚好三年,怎么不够条件呢?李纪元说:“你在完小教那一年应算初中教学,
      快走,明年再去考吧!”我不服,在完小那一年我教小学一年级的语文代初中的物
      理,为啥不把我算小学教师?我正要争辨时,他早已躲开了。这时我差点哭出声来,
      迭迭撞撞地出了完小大门。
      
        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和女儿都在唱歌取乐,见到我,她们的情绪更高了,硬要
      我表演过去的京剧。我瘫软在竹椅上的时候,家里的气氛突然变了,当我把真实情
      况说出来时,连女儿也哭起来。妻子冷静了一阵说:“如果真的没有条件的话,就
      怪你的命不好,不要去愿谁。但是,这个机会不要轻易放过,到教办去问问吧,也
      许会有好结果。”
      
        我听信了妻子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区教办。快到中午的时候,教办主任
      官思华来了,他对我不陌生,还招呼我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我把来意说明后,他的
      话使我放下心来:“你在完小那一年熟于教代帽初中,按照政策规定也算教小学,
      你合符这一条。”我一听高兴极了,没有说声道谢就朝完小跑去。到公路上的时候,
      妻子来接我,首先问:“……怎么样?……有条件吗?”我说着“有”一溜烟跑了,
      身后还传来妻子一阵阵笑声。
      
        到完小的时候,我已累得满头大汗。我上气不按下气地向李纪元说明了官思华
      的意思,他满不在乎:“官主任的意思?你拿文字依据来!”这时我觉得自己莽撞,
      由于学校没有安电话,我没有多说什么便又朝区教办跑去找官思华拿文字依据。这
      时,教办已经下班了,我便四处打听官思华的家,得知他住在蚕茧站旁边的二楼时,
      苦于没有遮手的便不敢去见领导,只好饿着肚子在街边的条石上坐着老等。下午上
      班的时间到了,我急忙去了区教办,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官思华来上班,快下班
      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工作员李素贞,她说官主任钓鱼去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关门
      下班了。我在公路上徘徊了好久,决定冒着胆子去官思华家。这时,街灯已经亮了,
      我到他楼下时,见他家灯火辉煌,来来往往找他的人不少,我空看手实在不敢进他
      的家们。正在犹豫的时候,妻子来了,她说:“你这样去见官主任肯定不行,山那
      边廖志祥打鱼,我去称了一个……”我接过妻子给我的塑料包,见里面一条三斤多
      大的鲤鱼已经硬了,我们都很着急,只好把鱼提回了家。四弟分家后在我家左侧的
      山坳里修了四间平房,考虑到四弟这阵子为我操了不少心,把鱼宰成两截,剩下的
      给母亲他们去了。夜里,四弟给我打了很多主意,也认为官思华这人关很关键,明
      天必须找他点头。夜里,我和妻子彻夜未合眼,都担心后来的结果。第二天一大早,
      我凑了一百快钱带在身上出了门,妻子把我送走的时候不知说了多少遍:“要忍,
      不要顶撞领导,考不成就算了,当农民也饿不死。”
      
        我在教办等了一上午,没有人来上班,下午李素贞很早就来了,他早知道我找
      官思华,见到我就说道:“官主任钓鱼去了,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你找他去吧。”
      幸好这时派出所的“陈大炮”刚钓鱼回来,在楼下按喇叭,李素贞探出头去帮我打
      听了一下,才得知官主任在两口塘钓鱼。我不知道两口塘在何方,多方打听才得知
      在四方碑过去往左手方,公路上就能看见。今天我幸好骑了自行车,便飞速往两口
      塘赶去。过了四方碑后,我按照好心人的指点往左方瞧,见不远的堰塘边上围着人,
      我便把自行车丢在公路边上跑了过去。这里确实有很多人钓鱼,都是一些挺着肚子
      的,我扫视了几圈,也没有见到官思华的身影。这时我的心凉了,急得直冒汗,刚
      想离开到别的地方地找时,忽听见有人喊:“官主任,这边来……”我仔细一看,
      才看见官思华蹲在一棵树下,戴着一顶草帽把脸都遮了。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命恩
      人,我毫无杂念奔到他跟前,一口气把所想的全部说出来了。官思华看着堰塘中的
      浮子不转眼,等他钓到一条大鱼之后,我又求他表态。这时他开口了,轻描淡写地
      说道:“你教了三年小学不否认,这一条够格。最重要的是政治表现那一条,上次
      期末统考作弊给了处分,凭这一点今年你就不能报考。”一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
      我再三声明不是我的责任也不管用,我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后,他才给了我一条后路
      :“这事我无能为力,你去找上面吧,。”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骑着车回来时,
      妻子早在公路边上来接我了。她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事情没有办好,竭力劝
      起我来:“你别着急,把教学工作搞好,干一天算一天吧,国家粮就让以后女儿去
      吃吧,嫱嫱很乖,想着她你就没有烦恼了。”
      
        回到家时四弟也过来了。我把情况向他诉说后,他的心情也同我一样,不甘心
      把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错过,妈妈也对四弟说:“你是乡干部,在外面认识的大人物
      多,就帮哥一个忙吧。”四弟没有犹豫,果断地说道:“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个
      忙我肯定要帮。我给管教育的周区长很熟,看去找他行不行。”这样,我和四弟连
      夜赶到了镇上,街灯依然浑浑浊浊地亮着,四弟打听到了周区长的家,我忙摸出那
      一百块钱给四弟,四弟说:“我有,周区长是一个酒罐,给他提一瓶好酒去就是了。”
      四弟去了货店,叫我在街上等他,他便提着酒到周区长家去了。我在街边的一家小
      吃店要了一张凳子苦苦地等候着,过了很长时间,周区长和四弟从官思华家出来了,
      四弟送走周区长后,来到我身边说道:“你放心,报名时间还有三天,官主任说叫
      你明天去找文教局。”说罢,又摸出一张周区长写的条子,说叫我去找县府办公室
      的陈世一,他是县文教局长的干儿子,陈世一又和周区长有特殊关系,说见到这张
      条子他一定买帐。四弟交待完备后便陪周区长喝酒去了,我独自回家的时候,妻子
      又到半路上来接我,我怕妻子担心,首先把喜讯告诉了她,妻子听了很高兴,叫我
      第二天一早去县里。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把自行车扛到了公路边上,一路上不是踏板打滑
      就是链条脱齿,累得满身大汗才到了县城。等到县府上班的时候,我找到了陈世一,
      似乎他和我早都认识:“你就是高老师吧?你弟弟早就打电话来过了,你的事我现
      在就办。”说罢,他向文教局打了一个电话,随后对我说:“秦局长正在开会,等
      他快散会的时候你再去找他吧。”我心里有底了,中午十一点过,我便骑车到了文
      教局,我在文教局大楼的一间会议室门外见到了文教局长秦学文,他正在主持着一
      个十来个人的会议,我等不及了,把陈明高给我的条子带给了他,他叫我在外面等
      着,便撕了一张工作笔记的纸写批语。这时我最担心,因为我的命运全靠他的批评
      了。我紧张了一会儿之后,秦学文拿着写好的批语递给我说:“你去找官主任……”
      我害怕极了,一直不敢看纸上的文字,到楼下的时候,我才打开纸条看,上面清清
      楚楚地写道:“对高郢文同志的处理,文教局没有下文,他符合今年报考条件……”
      我看到这段文字,高兴得差点昏了过去。
      
        这下我没有担心了,便骑着车在街道上疾驰着。这时,正碰上严陵镇一小的学
      生放午学,不少学生横穿街道,我不慎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绊倒了,不少居民把
      我围住,不让我走。有的说:“把自行车扣起来!”;有的说:“把娃儿送医院!”
      ;也有的看了看孩子说:“算了,没啥,让他走吧。”我又担心起来,进医院付医
      药费不说,说是检查费也上百百块,于是便不住给孩子说好话。这个孩子很机灵,
      扭了扭腰肢,喊着“叔叔再见”跑了。一会儿,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我才小心地骑
      着车往回赶。
      
        快到小镇的时候,差不多午后一点钟了,我把自行车寄放在公路边上一小屋门
      前,准备回家吃了午饭后再到区教办,顺便早点把喜讯告诉家里人。快到家的时候,
      妻子牵着女儿又来接我了,见我满面春风的样子,说道:“这回你肯定有门了,我
      们得好好庆祝庆祝,走,回家喝酒去。”我们一路上乐着回家,其实妻子早摆好了
      酒菜,等我回家过饱瘾呢。一会儿,四弟和母亲他们都来关心我,我把秦局长写的
      条子给四弟,他看了也很高兴,催我午饭后早点去区教办。
      
        中午我没有喝几口酒,担心还有波折,所以很早就赶到了区教办。等了一会儿,
      李素贞和官思华都来上班了,我热情地招呼了他们后,便一同进了办公室。因为李
      素贞在主持报名工作,我先把条子递给了她。她看了好久不住摇头,最后把条子递
      给官思华,还说:“恐怕不行……这是秦局长的意见,不是招办的批示,我们不敢
      轻举妄动。”一听这话我又担心起来,心里跳得“咚咚”直响。官思华看了许久,
      又把条子递给李素贞,说道:“秦学文是我们的上司,还得按他的意见办。这样吧,
      你把名给他报了,这个条子附在册子后面。”我长长地叹息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多谢了他们多少遍后,才缓缓离开教办,身后还传来官思华的音声:“好好复
      习,机会难得。”我答应着跑了,骑着自行车往家飞奔。
      
        回家后,大家都没有担心了,整个家园充满着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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