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事
      
        1981年初,首先降临的三大喜事:土地实行连产承包,庄稼汉分到了土地;十
      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平凡了过去的冤假错案,爸爸的右派帽子被摘掉了,安排到大
      队瓦厂工作;我们队点上了电灯,结束的煤油点灯的历史,我搬进了新房。
      
        现在,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着,我们全家人没有不高兴的,都说再用不着
      补工分款了。我的生活也更有规律,在教学以外的时间,都投奔农业劳动,冲淡了
      父母对我的个人问题的担忧。爷爷和弟弟们也到田间,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到农
      忙的时候,可谓是如火如荼的场面。
      
        有一天,幺婆来我们家,见我这样勤快还在打单身,便说把远房的表妹许配给
      我,这个姑娘叫苏仁花,才十九岁,听说人才出众,我和妈妈没有动心,考虑到成
      功的把握不大:年龄相差太远又粘亲带骨,弄不好还会影响亲戚之间的友谊。所以
      对幺婆的提议没有表态,她反复强调:“你们别担心,这件事保证能成功。现在苏
      仁花就躲在我家里,听说她家里出了事,没有地方生存了,要是说到这里来的话,
      她肯定乐意。”我同情起苏仁花的遭遇来,于是对幺婆说:“好吧,您得把我们家
      的真实情况告诉她,让她考虑好了再进屋。”爸爸在一旁说:“我们家有四间新房
      子,是属于郢文的;您就说郢文只有二十一岁吧,还是中学校长哩。”“不行!”
      
        我纠正了爸爸的说法,“那四间新房子是属于我们高家的,我已经满了二十五
      了,是普通的农中教员,家里面人多底子薄,这些情况必须告诉她。”幺婆笑道:
      “你们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的。”幺婆走后,爸爸朝我瞪眼:“你真傻,把我
      们家的真实情况说出去,还不把人家吓跑?结了婚,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你这样
      老实,非一辈子打光棍不可!”我说:“光棍无所谓,我需要的是稳固的爱情。”
      妈妈也承认:“郢文说得对,两人之间要生活一辈子,是要互相了解才靠实。”结
      果,家里为了我的事不欢而散。
      
        苏仁花住在新华公社高墙一队,小地名矮桥子。她家的经济情况比我家更差,
      父亲苏少云和母亲秦淑琴都六十多岁了;还有三个十来岁的弟弟,小弟弟苏小平在
      新华农中读书,成绩很差;二弟苏平患有癫痫病,到处求医花了很多钱,还是神志
      不清楚,经常干蠢事,前些年几次打伤亲人,还放火铙了自家的房子;大弟苏树生
      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她姐姐苏淑仙早些年出嫁了,丈夫林正祥是个老实人,就住
      在本队,家庭经济也很吃紧。这里人多地少,常年缺粮,为了生计,全家人都加班
      编火笼子,挑到几十里外的集镇去卖,过年也很少吃肉,生活十分艰苦。苏少云的
      舅子胡召财是队长,让一字不识的苏少云当财金保管,胡召财从中捞了很多钱,结
      果大部分栽赃到靠记性管帐的苏少云头上,“三分之一”时赔了一千多块,又进了
      学习班改造。还没有还清烧房子后的欠债,又陪上这千多块,真是雪上加霜,这个
      脆弱的家庭无法生活下去,过年也得吃麦糊儿了。苏仁花的小姨嫁到田坝二队梁洪
      荣家,最近梁洪荣想办一个瓦厂,要找队长黄恭志搓和,但没有成功,最后他想出
      了妙计,把苏仁花嫁给黄恭志的儿子黄娃,办瓦厂的事马上就办妥了。当时苏仁花
      也没有意见,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发现黄娃是个地痞,整天沉醉在抽烟、喝酒、
      打牌的靡烂生活中,还听说他动过大手术,肚子里面还结了一截狗肠子,平时作风
      不俭点,常对苏仁花动手动脚的。苏仁花横下心把这件事吹了,因此惹怒了黄、梁
      两家,他们联合起来说服、刁难、恐吓……耍尽了手段,苏仁花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并把彩礼退还了黄、梁。带了一包糖算五块、一个鸡腿算十块、一把梳子算二十块
      ……为了脱干谢,多算了好几百块钱给男方,苏家忍了,并四处借钱把“债”还了,
      黄娃没有达到目的,又谎称他买了一块125 元的手表给苏仁花,这时苏家无论如何
      不能接受了,再让步的话,黄家肯定会变本加厉,于是更大的纠分开始了。她姐夫
      林正祥来报信,说黄家组织起很多人来了,叫苏仁花赶紧去躲一躲,于是便躲到了
      幺婆家,还伤心地哭了一场。
      
        幺婆向苏仁花提起这桩婚事,她没有多余的想法,早点找个婆家,让黄娃彻底
      死心,于是便把这件事答应下来。幺婆给我们讲起那段骇人听闻的往事时,全家人
      都很担心,爸爸居然不同意这桩婚事了:“算了吧,咱郢文不配……”连妈妈也不
      知道为什么爸爸会改变主意,说道:“当初你比我们还积极,干嘛拆桥?是不是闲
      人家穷了?”爸爸摇摇头:“不是……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经济娶她。”妈妈生气了
      :“你这个人说话怪怪的,人家又没有派你的彩礼,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一点不负责。”
      
        爸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照农村的习俗,吹恋爱时女方退前个男朋友的费用
      得由后一个男朋友承担,我们家怎么拿得出几百块钱去退别人呀!”这话说得妈妈
      大吃一惊:“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现在不管那么宽,
      见面双方表了态再说。如果两相情愿,几百块钱也得给,人的感情是钱买不到的,
      别为这小事大惊小怪。”妈妈说着,用眼光征求着我的意见,我说:“先看看人,
      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两天,我和妈妈早早赶到了幺婆家。我穿上了姐夫给我的黄军装,戴上
      “竹石中学”的校徽,确实显得很有精神。饷午的时候,苏仁花和她妈来了。她中
      等身材,圆圆的脸蛋,眉青目秀,脸上泛着红晕,没有一丝愁苦,穿着洗得很干净
      的花衣服,一点不像受过煎熬的穷苦人。我两一见钟情,目光交织在一起,那甜美
      的微笑深深刻在了我心里。她妈妈看了我几眼,也表现出满意的神色。妈妈见了苏
      仁花,直扯我的衣服,在耳边小声说:“……可以,你要把握机会,表现好一点。”
      
        我微微点了点头便大胆起来,响响亮亮地喊道:“苏仁花你好,妈妈您好……”
      
        “好好好……”苏仁花她妈笑着答应了我。午餐时,我和苏仁花坐一方,我还
      主动给她搛菜;午饭后,我们毫无拘束地谈起来。苏仁花她妈是老实人,没有多话
      说,只是偶尔笑笑而已;苏仁花的口才好,说话很有逻辑,我心里越来越爱上她了,
      哪怕还一千块钱债,我也要取她!到分手的时候,幺婆叫双方表态,我和她都说没
      意见。妈妈有些担苏家的欠款,但又不好说出口,只是反复说:“你们还有别的条
      件没有?”苏仁花和她妈都说:“条件是大家都不要三心二意的。”我邀苏仁花到
      家里玩,她说等两天才来,这样,我们便分别了。夜里我失眠了,妈妈却睡了一个
      前所未有的好觉。
      
        过了两天,苏仁花果然来我家了,全家人大都很高兴,只有爸爸躲在门背后,
      生怕苏仁花提到还欠债的事。苏仁花一到家,一点不欠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见活儿做活儿,一刻闲不住,爷爷和妈妈在一旁乐得合不上嘴。她喊得好甜哟:
      “爷爷、爸爸、妈妈、弟弟、六妹……”给我的口气一样,全家人没有不心花怒放
      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见爸爸拘束,便隐晦对苏仁花说道:“你们家欠黄家几
      百块钱,得由我们负担,过些时候把钱凑够了就给。”苏仁花摇着头笑道:“欠黄
      家的钱我们已经付清了,爸妈说不让你们出一分钱。看样子你们也不富裕,爷爷年
      纪大了,六妹又有病,可想而知日子也过得挺艰难,好好保重自己吧。”听苏仁花
      这么一说,爸爸脸上马上有了笑容,还不停要给苏仁花搛菜。我心里更佩服她了:
      多么善良的姑娘,我早认识她该多好啊!
      
        岳父岳母也曾来过我家,看到我们家这个“烂摊子”不免要皱皱眉头。但他们
      见我勤快,打谷子时把打谷机从这块田扛到那块田,都夸我文武双全,所以对我总
      是笑脸。生产队的打谷机没有分下户,而是编号依轮次收获。稻子熟透的时候,润
      槐他们家和我家抢轮次,最终动起武来,妈妈头上被打了一个大包,我挺身而出,
      用武力还击了游家,几十年的关系就这样破裂了,他们还说总有一天要报复我。
      
        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你来我往频繁。我两去清河市坐过馆子;在大山县城看
      过电影;在树林子里谈过心……我给她买了新衣服、手表、高跟鞋、胸罩……欢声
      笑语在人们耳边荡漾着。这时,很多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说我有福气,讨了个如
      花似玉的好老婆。也有的人挑拨离间,多半是别人该报复我了,在苏仁花耳边说:
      “他的脾气不好,你受不了他打的。”、“他已经快三十岁了,你这么年轻,嫁一
      个老男人值得吗?”、“你图个啥?他家里穷得丁当响,你甘愿到这里来受苦哇?”、
      “好爱打牌,要喝一斤多酒,山不被吃空才怪哩。”……学校里面近来也对我有些
      意见,说我谈恋爱懈怠了工作。这些话,苏仁花都把它当耳边风,只是常常勉励我
      :“你那份工作来之不易,要好好干,千万不要误人子弟。”我越来越觉得她是一
      个胸怀宽广的好妻子,便暗暗下定决心,一要好好待她。有时她也想到黄、梁的事,
      我定义了一科学的名词,叫做“黄粱一梦”,并时刻提醒她忘掉这场噩梦,她笑了,
      夸我很有水平,这是我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我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有了大喜事作精神支柱,烦恼和忧伤都被撵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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