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变
      
        1976年,革命形势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月,周恩来总理逝世;九月九日,
      毛泽东主席以世长辞;十月,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反党集团,华国锋任
      中共中央第一书记。这时,我经常去公社参加“三干会”,主要内容是“举旗抓纲
      学大寨,深入揭批‘四人帮’”,全国各地掀起了坚持“两个凡是”的高潮,即
      “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
      地遵循。”毛主席生前对华国锋主席提出过“你办事,我放心”的言辞,现在大家
      都把它奉为最高指示。这样,全国人民便紧密团结在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
      掀起了“学理论、抓路线”的高潮。
      
        在农村,各大、小队都成立了理论组、宣传队。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又是大
      小队的理论组长,基本上成了脱产干部,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开会、督促检查,夜里
      还要把知识青年集中在五队保管室排练节目,忙得不可开交。这时,我的地位变了,
      似乎成了伟人,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见到我都是“高支书、高支书”的,听到
      这个称呼,我感到特别骄傲和自豪,走路的姿势也变了——昂首挺胸,还经常绊着
      石头摔跟头。
      
        繁琐的工作中,我最感兴趣的事还是夜里加班排练节目,因为这是同龄人交流
      思想的场所。没有电灯,青年们提着亮壶、打着火篙集在五队保管室,每天晚上都
      充满着欢声笑语。我作为一个领导是很正经的,每天晚上都按照计划安排工作,青
      年们就不那么驯服了,总是虎头蛇尾的,嬉闹一阵便不听使唤了:有的不按要求哼
      流行歌曲;有的做怪动作引人发笑;有的蹲在一旁说悄悄话;有的躲进山沟里谈情
      说爱……花样百出,有时我很气愤,拿出领导的尊严来吼几句,起初还管用,后来
      多半也当成耳边风了。这时才觉得我这个领导不称职了,渐渐地得了失眠病,一队
      的知青余献华见我脸色不对,便主动给我诊治,还说他爸爸是重庆有名的医生,他
      从中学到了一些医术。当我告诉他得了失眠症时,余献华拿出银针来给我针灸穴位,
      我心里直跳,生怕他把病情弄糟,余献华安慰着我:“别怕,我在自己身上已经实
      验过了,不会有问题的。”我放心下来,不一会儿身上扎了好多根银针,我忍着胀
      痛撑过来了。后来余献华讲出了知心话,他说他想入团,好早日回城。我很疑心,
      问道:“在学校不是很好入团吗?为啥不积极要求进步?”余献华摇着头,满面悲
      伤,说道:“不行啊,我的成份不好,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惨了,六九年就去
      世了,被人瞧不起,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个下乡的名额。我想表现好一点,争取
      早点回城找到工作……”余献华说了好多悲伤的话,我同情起他来,向他表示:
      “我一定把你入团的事放在心上,你耐心等待吧。”我们两交谈了很久才散去。
      
        从余献华的身世我明白了许多道理:青年们各有各的喜怒哀乐,要当好一个干
      部,必须介入他们的生活中去。于是,在夜里排练节目的时候,我从不训人了,根
      据他们的兴趣我爱好安排一些合符他们口味的节目。青年们的干劲出来了,对我产
      生了好感,有几个女知青还想跟我谈恋爱,但她们得知我的家底时都告吹了。最后
      只有本队的女青年史冬芳没有放弃,我们排练节目后已是深夜了,我们两还要在牛
      圈旁边的草堆里摆知心话,一发不可收拾,经常通宵达旦。我的胆子大小了,史冬
      芳时常想偎依在我怀里,我吓得心里怦怦直跳把她推开了,竟管这样,她对我的感
      情还是很深的,时常给我留着加班饮食叫我吃。我对她也有了感情,回家把这件事
      给妈妈说了,妈妈摇头否认:“不行啊,论年龄她比你大好几岁;论辈分他是你阿
      姨,不能再胡闹了,人家要笑话的。再说,我们这个家是养不活人家的。”我对妈
      妈的这番话有看法:“只要人家喜欢我就接受吧,我总归是要讨老婆的,不能把这
      个机会错过了。”妈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看着办吧,我觉得成功的把握不大。”
      
        我觉得这批加班搞宣传的青年很辛苦,在大小队干部会上提出给他们一定的工
      分补赏,干部们同意了,还说只要我给个证明就行。我把这则喜讯给青年们说了,
      大家都拍手称快,都说我为他们办了一件实事,以后的工作热情是可想而知的。
      
        过了一些日子,公社组织汇演,大家信心实足,都估计我们的节目非获奖不可。
      
        演出下来没有一个不扫兴的,我们的节目全被视为废弃品,《夫妻双双把家还》
      还说成是大毒草!青年们都很着急,再也不想搞文娱宣传了,经过我反复做工作,
      大家才又集在了一起。我们经过研究讨论,决定还是像其他大队那样编排一些紧跟
      形势的节目,大家尊重我的意图积极行动起来了。没过两天,局势巨变了,大家都
      不来排练节目。后来我才知道,我开回去的条子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工分。在大小队
      干部会上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干部们的口吻一至,都说我们演的节目不好,不该
      得工分!我无法辩解,只是向他们表示以后排练好节目。也有通情达理的干部,说
      等好节目出来了再给工分。我们把干部会的精神给青年们说了,但他们始终不肯再
      来排练节目。最后我去找好友史冬芳,她也巨变了,不肯给我谈话,我厚着脸皮围
      着她转时,她才吐出了真言:“没出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我失望了,又在干
      部会上把问题提出来,后来邱支书决定大队不集中排练节目,以后有啥政治活动,
      每个队献一个节目。这样,大队宣传队散班了。
      
        余献华入团的事我始终放在心上,不久他便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天
      我回到家里,家里也巨变了,桌上放着一条烟和一瓶酒,地上还有一只老鸡母咯咯
      直叫。爸爸在一旁直夸我:“还是你有办法,有人给你送礼了。”“送礼?”我不
      明白爸爸的意思问道,“是谁送的礼?”爸爸说:“是一个姓余的知青,说是你帮
      忙他才入了团。”我很费解,说道:“他入团不是我帮忙,是人家的条件够格,这
      礼我们不能要。”爸爸不肯:“不要白不要,这就是当干部的好处,这点算个啥?
      
        我还闲少了点哩!“我坚持着,提着礼物就往外走,爸爸追出来,抓住我的衣
      领举起了拳头,幸亏妈妈赶出来我才免了皮肉之苦。妈妈见状只好劝我:”算了吧,
      人家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如果把礼物还给人家也不体面,以后注意这方面的事就
      是了。“爸爸喘着粗气瞪着眼,骂道:”你这个瘟猪子……“骂完收起礼物进屋去
      了。
      
        第二天,我赶到了余献华家,准备向他道歉,见他家的门紧锁着,向邻居打听,
      得知余献华母亲病危,回重庆去了。我很内疚,准备等余献华回来后把礼物折成钱
      还给他。
      
        回到家里,礼物不见了,妈妈说礼物被爸爸提到公社去了。这时我才觉得爸爸
      巨变了,他准是去当着公社干部的面退回礼物,这种行动好,我应该支持他。于是,
      我便飞快往公社跑去。刚到公社大门外,爸爸提着礼物出来了,他见了我忙说:
      “林书记不肯收礼……”我问他:“原来你是向林书记送礼?”爸爸点点头说:
      “是啊,平时烧点香,免得急时抱佛脚嘛。和林书记这种大人物搞好关系,看以后
      升学有你的搞头没有。”我骤然觉得林书记也变了,变成了党的好干部,于是对爸
      爸说:“林书记变了,像他这样无私,只要我表现好,将来准能升学的。”我的谈
      话被旁边的谢麻子听见了,他笑道:“哈哈哈……你们太天真了,大白天送礼他敢
      要吗?还有,你那个一角多钱一包的烟、一块多钱一瓶的酒、一只皮包骨头的落汤
      鸡,人家瞧得起吗?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爸爸看看礼物点了点头说道:“嗯,
      的确寒酸,我送礼确实没有经验,算了,以后再来。”
      
        我始终不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总相信革命形势大好的今天,一切都在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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