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
      
        四弟常常在我面前说,他是昙花一现,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总觉得四弟太谦
      虚。现在,四弟的预言变为现实:他的辞去了所长的职务,调到别的镇去当警员。
      
        我感到很突然,父母也为这件事悲伤。我去劝他们:“千年的衙门没有千年的
      官,四弟的职业很得罪人,辞去也好。”妻子也说:“你们别为四弟着急,人各有
      志,各有各的活法,说不定他的选择是对的。还有,从经济利益讲,他是国家公务
      员,每月照样拿那么多工资,不当官还清闲些。”
      
        乡邻们对四弟失职也很惋惜,多数人的出发点很不正确:“现在高四倒楣了,
      当个警员有啥搞头?派出所的所长不简单,外水钱也花不完,咳,他那个职位真可
      惜呀。”最多的还是冷落我们这个家族。
      
        我到学校的时候,大头校长对我的脸色变了,有时我招呼他不应我。一天,他
      特意找我,非常严肃地说:“原来学校决定你写报道,现在看来我们这批人的确老
      化,翻来覆去只是些老调重谈,对于新知识新理念一窍不通,所以学校决定让年轻
      人写稿,你就凭老经验多上些课吧。”“你安排了就是,写稿件又不是我钻起老壳
      来的!”我的回答也很抵触。
      
        家里的人也同样受到冷落。原来最爱到我们家里来吹吹拍拍他些人,再也见不
      到他们的踪影。父亲上街的时候,茶馆里再也没有人迎接他,有一天,好不容易在
      李四茶馆里找了个座位。爸爸舍不得五角钱泡茶,便呆在一旁听人家吹牛。李四来
      冲茶的时候,大眉式样地吆喝道:“老头儿,来杯茶吗?”原来李四总是恭恭敬敬
      地称呼“高大爷”,现在突然改口了,爸爸没有介意,依然笑脸相迎:“我不渴…
      
        …坐一会儿就走。“”不打牌、不喝茶快走,免得影响我做生意!“爸爸见李
      四很严厉,不像是开玩笑,站起身来到别的茶馆里去了。换了地方麻烦更大,有几
      个赌徒硬要说爸爸欠他们的钱,这回非要算清不可,爸爸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那几
      个赌徒还动手打人,竟然把爸爸的衣服撕破了。爸爸忍了,含冤回到家里,我知道
      这件事后,非要去讨个公道不可。当我刚上公路的时候,上次主动搭我的那辆小车
      刚好在身边下人,我主动去招呼他搭个便车。司机瞪了我一眼:”你算老几?“说
      罢,开着车飞驰而去。我只好步行跑到街上,当我到那家茶馆的时候,见那里人多,
      我怕这样单枪匹马去吃亏,便去派出所反映了爸爸挨打的情况,希望他们给我撑腰,
      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可是,人走茶凉,一个民警接洽了我,他装着不认识,还满
      口的官腔:”哦,打架这小事到处都有,我们派出所这几个人管得了吗?你别小题
      大作!“”喂,你们是公安,是管治安的,这事发生在茶馆里,而且打我父亲的全
      是赌徒,难道这事还不严重吗?“”为了一点输赢发生争执,要抓的话得和你父亲
      一起,他不想赌博在那里去干什么?快走吧,不要防碍公务!“我被无情地冷落了,
      没有人给我撑腰,我不敢去茶馆,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只好在父亲面前编故事:”
      伤害你的人被派出所抓了……“父亲听了很高兴:”我说嘛,他们敢惹我?!你四
      弟是干啥的?他才走几天,我就不相信茶就凉了,哈哈哈……“父亲笑得我心痛,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爸,你以后不去茶馆,免得再添麻烦。“”嗯,我是不想
      去,就在家里编筲箕卖。“我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再也不为爸爸的事担心。
      
        游队长也变了心,开始冷落我们这一大家子。给猪灌水的时候,他另外找了一
      个亲信去替爸爸放哨,还说:“高大爷,你年纪大了,不实宜在夜里活动,摔伤了
      我们负不起责;还有,你人老眼花,分不青好人坏人,上次被查就是一个教训,我
      们不看高四一面的话,定要你承担一部分经济责任。”这些事爸爸早料到,所以决
      定编稍箕,他说:“你不说我也不想干,欠我的工钱就算了,就当是对你的赔偿吧。”
      
        游队长不置可否,哼着小曲走了。
      
        三弟也失了业,他很想去找游队长闹,我和妻子见他手上、腿上那些被猪叫的
      伤痕,心里很难过。妻子说:“你不去灌猪也好,那些肥猪被灌得要死不活的实在
      缺德,还是找老实钱吧,这样心里踏实些。”我也说:“我们高氏家族祖祖辈辈都
      是下苦力的命,没有一个说得起话的人,四弟风光了一阵就垮台,又给我们的家庭
      生活增添了一道阴影,以后出门说话小声点,千万不要去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吃
      亏的是自己,到时候没有人收场的。”三弟听了我们的话忍了,决定去帮那些做大
      生意的当搬运。
      
        三弟的儿子高强,在裕民市就业培训中心学习,还没有毕业校长就抱着一大笔
      钱跑了,他先后到成都、重庆去碰了几下,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四弟当了所
      长后,高强轻而易举进了镇上矿山机械厂当车工学徒。他虽然经常耽搁和报废原材
      料,但工资维持基本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这天,他也哭鼻子了:“这个月才进八
      块钱的工资,还说要赔135 元的材料报废款,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三弟顺手拿
      了一根扁担跟他追去,想狠狠教训儿子一顿,我见势不妙,忙去把他拦住:“你不
      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武,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说。”三弟还没有熄怒的时候,妻
      子也追上来:“我看高强就不要再去矿山机械厂了,现在没有他四叔撑腰,肯定会
      受不了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拿笑话跟别人看,要做到让高强心服口服,
      现在他的处境很危机,给他另找一个工作吧。”三弟的火气消了:“好吧,就暂时
      留他在我身边搞农业。从此,高强退出了矿山机械厂,和他父母一起搞包产地。
      
        父亲很争气,从不进茶馆了,整天编稍箕,逢场天便到篾货市场去卖。收税那
      个胖大娘原先根本不收父亲的地摊税,还热情地称呼“高大爷”,现在她转眼不认
      人,每次收父亲的税时都是高额,父亲也没有介意,总是她说多少就给多少。有一
      天,也发生了争执,父亲的生意到饷午的时候还没有开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胖
      大娘来了,硬要父亲交一块二角钱的地税。父亲没有钱交便和她闹起来,这个胖大
      娘也是不好惹的,她的口气很大:“你这个死老头,光想占国家的便宜,这回我要
      拿你开刀。”父亲没有让步:“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还挺顽固,老子叫
      你不好受!”胖大娘说罢,拿了父亲几个稍箕走了。父亲忍了气,饿着肚子回到家
      里,对谁也没有提伤心的事,不过,他很久都没有去上街了,母亲见家里的稍箕堆
      得太多,劝他:“你不是没有叶子烟了吗?把稍箕挑去卖吧,顺便带一点猪油回来。”
      
        于是,父亲挑着一大担稍箕去了街上,今天的运气很好,不到中午就销售一空。
      他急急忙忙去了农贸市场,打算去割几斤边油回家。这时多数案桌已经收摊了,剩
      下的还有不少角油,只有少量的边油挂在横梁上。以前那些爱招呼父亲的屠夫也不
      开腔了,亲父指着边油要买时,他们都不客气:“……没有了,那是给别人留的…
      …”
      
        最后,父亲只好高价买了五斤角油。虽然受了冷落,但他捏着荷包里的可观收
      入总是乐滋滋的,路过小餐馆时,他想去吃碗豆花饭后再回家。店老板是熟人,原
      来经常款待父亲。父亲进店在角落里坐了很久,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喊道:“半斤
      饭,一碗豆花……”服务员装着没有听见,去张秦罗些大款去了。有时也过来一些
      捡碗的服务员,也好不容易听到她们开腔:“坐着干啥?一两块钱的豆花饭,自己
      去拿吧。”父亲这把年龄,早已学会了自力更生,于是,他便到了柜台前,想早吃
      早归。
      
        这时,店老板过来了,他指着父亲的鼻尖:“老头儿,你还欠我好几餐饭没有
      拿钱哩。”“没有……”“没有?我去拿账本来翻。”店老板说罢进去了,父亲也
      想,原来是在这里吃过好多回,每一回都是大鱼大肉,店老板说的他办招待,要是
      今天一翻脸的话,那笔数可不得了,于是,父亲吓得心惊肉跳躲了出去,到了公路
      上的时候,他一路小跑回家,这时,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块
      角油。
      
        母亲见他累,连忙给他端来稀饭,父亲不示弱:“今天的生意很好,我割了五
      斤角油……”“五斤?不对吧,”母亲把货拿去过了秤,结果才三斤,“怎么才三
      斤,你挨人家整了!”父亲放不下面子:“哦,对对,三斤……都怪我记性不好。”
      
        再回首看妻子,这一阵她的气色也不好,我估计也遭受了冷落。我决心说服她,
      要把腰直起来,因这种冷落将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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