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场
      
        伙食团养猪场的规模不小,有十几头母猪,近百头青猪,只有三个人饲养。另
      外两个都是五十开外的老年妇女,一个叫余大娘,是三队抽调来的;一个叫李二嫂,
      是五队抽调来的。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爱发牢骚,可一到养猪场,她们的性
      格变得温柔起来,从来没有跟爷爷红过脸——因为重活脏活爷爷全包了。
      
        起初,饲养员们一天三顿都要回各自的伙食团吃饭,来回往返近十里路,实在
      劳累;后来,周队长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破格将他们三个饲养员的粮食分出来,同
      意他们在猪场里开私锅。
      
        余大娘的岁数最大,便推举了她当炊事员。她在大炭灶里煮熟了几大锅红苕拌
      玉米粒的猪饲料后,就用余火做饭;按伙食团的生活标准,每顿只能吃上很清的玉
      米糊儿,顶多有时能放一撮米在里面。仓里有大个大个的红苕和黄橙橙的玉米,谁
      看了都会嘴馋,爷爷再三打招呼:“不能抠猪肚子。”周队长也经常有规律来猪场
      检查,多半是在就餐的时间,首先是看人的生活,然后才去猪圈转。还好,每次都
      通过了周队长的验收。他们三人在养猪场里,生活上没有占到便宜,而且身体越来
      越差,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心悸、气吁的症状。余大娘和李二嫂更吃不消,面色苍白,
      走路有气无力,稍微重一点的活儿就累得大汗淋漓。
      
        这天中午,他们的小伙食团开饭了,三人围坐在石磨边,像往常一样各自拿出
      从屋里带来的咸菜,盛满一碗玉米糊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爷爷刚刚吃下一口就愣
      住了,他发现今天中午的生活改善了,糊儿里多了点玉米粒和红苕块。余大娘和李
      二嫂吃得很香甜,不大功夫一大碗红苕玉米糊儿就下了肚。爷爷喝了一口舍不得吞,
      眼睁睁地望着这两个饿馋了的人,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话到口边又收回去了,只
      是说:“你们两慢慢吃,我的胃不好,想休息一下。”爷爷说完,端起碗到了母猪
      圈旁。他捉起一只瘦小的猪崽,精心地把那碗玉米糊儿喂进小猪崽的肚,然后到大
      炭灶边,倒了一碗白开水几口就吞下去了,摸出叶子烟袋儿,卷了一支很长的叶子
      烟对着炉桥一个劲地抽着。一连好几顿爷爷都是这样,爷爷用白开水充饥的秘密被
      两个妇女发现了,这一顿无论如何也把祖父推上了“桌”。余大娘不住地开导爷爷
      :
      
        “不吃白不吃,你饿死了谁会纪念你?”
      
        李二嫂也说:“我们多吃丁点儿算啥?一头猪少吃一口就带过了。”
      
        爷爷听了直摇头:“集体的便宜我们不能占,要公私分明。我们要将心比己,
      想想其他的社员,他们在伙食团里吃个啥?”
      
        李二嫂不同意爷爷的看法:“生产队这么大,就是任我们三人的肚子胀,也吃
      不垮的。”
      
        爷爷当即反对:“你说错了!要是社员们都这样想,都这样做,这集体还不散
      架?”
      
        余大娘说道:“别把问题弄复杂了,我们吃一点点猪食,工作积极些,把猪圈
      打扫干净点,把猪草煮熟点,饲养周到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看多吃也值得。”
      
        爷爷耐心说道:“精心饲养是我们的工作,不能有半点含糊。总之,集体就是
      一个整体,大家要一个心眼,要不,还要政策干什么?”
      
        他们三人经过好长时间的唇枪舌战,结果是爷爷获胜,两个妇女不同程度地默
      认了爷爷所讲的道理。爷爷今天的一席话,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哲理,我想这也
      不过是一个正常人的心声罢了。从那以后,余大娘收敛了许多,只是偶尔抠点猪食
      罢了,爷爷也不拘束,同她们有说有笑聚餐,只不过爷爷每吃了一餐超标准的伙食,
      就用瓦片在墙上画一个小圆圈。
      
        爷爷有时很久都不回家一趟,我想念爷爷的时候,就闹着要姐姐赔我去猪场。
      这一回,祖母病了,我和姐姐决定去猪场把爷爷找回来。我们来到猪场时,爷爷割
      猪草去了,只有李二嫂和余大娘在打扫猪圈。她们两很热情,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
      捞了两个熟红苕办招待。我和姐姐不顾滚烫狠狠咬了一口,还没有吞下就碰上了爷
      爷,他快速卸下担儿,把我们俩手中的红苕拖过去扔在了大锅里,还用温和的口吻
      哄我们:“那是猪吃的,人不能吃。”
      
        我们俩舔着小嘴半信半疑地望着爷爷,呆了好久姐姐才说:“奶奶病了,叫你
      回去。”
      
        爷爷在我们脸上亲了亲,笑着说:“好,你们先回去,我收了工一定回来。”
      说完便去忙活儿去了。
      
        我和姐姐踮着脚,舔着小嘴眼巴巴地望大锅里正冒着白气的红苕,迟迟舍不得
      走。李二嫂过来,从锅里捞了两个较大的红苕,在水缸里冰了一下塞给我们,小声
      说道:“你们快走,别让你爷爷看见……”
      
        我和姐姐高高兴兴地出了猪场。我直催姐姐吃,姐姐捧着红苕不肯咬。我催了
      好几遍姐姐才说:“你吃吧,我这个给奶奶留着。”
      
        我也开始懂事了,说道:“你不吃我也不吃,都给奶奶留着。”
      
        我们在路旁摘了两片芋荷叶,把红苕包好放在了荷包里。
      
        没走多远,爷爷追出来了,他捏了捏我们的荷包,吼起来:“拿出来,怎么偷
      东西?”
      
        我吓哭了,姐姐不住解释:“……不是我们偷的,是阿姨送的……”
      
        爷爷的态度依然很严肃:“快拿出来,集体的东西,咱们不能要!”
      
        这时姐姐也哭起来,好在李二嫂出来解了围:“小孩子不懂事,别吓坏了他们,
      ……是我给的,一两个红苕有什么了不起?”
      
        爷爷并没不让步:“一两个红苕倒是小事,把娃儿的品性养坏了事就不小了。”
      
        李二嫂见我们姐弟哭得伤心,直推我们走,我们俩揉着眼望着爷爷不敢动,见
      爷爷再没说啥我们才退开了,一直退了好远才有了胆量转过身去。身后传来爷爷亲
      切的喊声:“玉兰,带好弟弟,你们俩走慢点,别去玩水,眼盯着路走,告诉你奶
      奶我收了工就回来。”
      
        “嗯!”我们俩异口同声答应着,兴高采烈地走了。我们走了好远,回过头望
      去,见爷爷还在目送着我们,不住朝我们挥手。
      
        今天的夜饭要开得早些,大概是余大娘考虑到爷爷要回家吧。爷爷今天吃饭特
      别快,几口喝下两碗玉米糊儿后,习惯性地在墙上画了个小圆圈准备返家。李二嫂
      挺心细,拦着爷爷问道:“这顿伙食没有超标,你干嘛画圈儿?”
      
        爷爷指着李二嫂的鼻梁:“今天的事你晓得我晓得……”
      
        余大娘更敏锐:“哦,是孙子拿了红苕的事……”
      
        爷爷没有多说,披起汗衫儿转身朝外走去。他刚到大门就愣住了,把汗衫儿甩
      在地下就跳进猪圈里去了,时间不大便出来告诉两妇女:“我一听猪叫就觉得不对
      劲,有几头染上疾病了,天快黑了,我得马上采药去。”爷爷说完,背起背篓出了
      门。
      
        一会儿功夫,爷爷扯了半背篓马蹄草、金钱草、苦蒿之类的良药回来,并亲自
      动手煎熬。
      
        李二嫂过来说:“你家里有病人,快回去,这点小事我们能做。”
      
        爷爷蹲着没有动:“我不能走,这是集体的大本钱,千万丢不得。”
      
        爷爷硬是没有回家,等猪病全愈后,也不知过了几天爷爷才回家,这时奶奶的
      病由于妈妈的精心照料也差不多康复了。这回,妈妈倒没不说啥,奶奶却叽哩咕噜
      的,好长时间没有给爷爷说话。
      
        到算工分的时候,两个妇女都是满分,爷爷的工分等于满分减去墙上画的小圈
      儿的个数,不用说,比她们少得多了。
      
        余大娘和李二嫂起初有时背着爷爷偷吃红苕,后来她们两也改了,生活上与爷
      爷同甘共苦,携手为集体的富强努力着。
      
        后来,周队长来到猪场,看到膘肥肉满的生灵,拍手叫好,爷爷因此破天荒受
      到了难得的表扬。
      
        从那以后,我和姐姐再也没有去猪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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