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适应的桥梁
      
          人类采取行动,使环境适应人类的功能,然后人类再去适应(其次)他所协助
      创造的环境。
      
          —心理分析学家海因茨·哈特曼(Heinz Hartmann) 
      
          生长遗传计划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图,远比受日照雨淋的草莓与环境的关系复杂
      许多。人类不会被动地在出生时提出自己日后成长的需要与癖性。我们与环境之间,
      有一种逐渐发展的联结,使生命的每一天与众不同。这层关系的细微差异,显示出
      我们适应生存环境的过程,也透露出人的天性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如何开展与适
      应。
      
          本章要探讨的即是,联结自我与外在世界的精密桥梁—适应。
      
          适应力指的就是人们为了在环境里正常运作而采取的心理调适。早自亚里士多
      德(Aristotle )以来,就有针对适应力的研究,但为了以下的讨论,我们姑且从
      1939年谈起。
      
          当时,心理分析学家哈特曼在《自我心理学与适应问题》(Ego Psychology and 
      the Problem of Adaptation )的论点是:“人类采取行动,使环境适应人类的功
      能,然后人类再去适应(其次)他所协助创造的环境。”在继续往下讨论的同时,
      应把这个想法牢记于心。 
      
          从前两章得知,成熟与发展,并非自生至死一直循着直线进行,而是有变化的。
      有人甚至把生长想像成一条刻有生物和环境记号的直线,就像火车铁轨因枕木而交
      错,以途中的车站为记号。
      
          弹性与生俱来
      
          每个人的成长史确实充满了大小事,生命历程中的变化更是形形色色。有些变
      化既是生理,也是心理的里程碑,如青春期或老化,或7 个月大的婴儿对陌生人的
      突然反应。有些变化则由整套功能组成,如弗洛伊德的一系列性心理阶段,或是皮
      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还有一些变化是由缓慢的微小调适到重大改变,如孩子的牙
      牙学语。
      
          正如我们所见,许多成熟与发展的记号是天生设定,也可以预见,因为基因固
      定的顺序会启动体内实际的生化变化。清晰的生长意象必须为这些变化负责,或许
      在不久的将来,分子生物学家将正确解开这些变化的遗传密码。
      
          不过,除了天生设定的生长特质之外,其他部分倒有一定程度的弹性,基于对
      人类个别性和生物物种的考量,这样的弹性必须存在。它与环境也有某种程度的交
      互影响,这不仅是生活历程的结果,也是大自然的预期。虽然,把我们撞倒在街上
      的自行车是环境使然的例子,我们却很少如此被动。弹性是与生俱来的,通过它我
      们可以看到,人类对世界的适应力确实有遗传根据。
      
          先想像一下,倘若弹性不是与生俱来,会发生什么事?
      
          假如孩子的遗传设计是只吸吮亲生母亲的乳房,只对亲生母亲温暖的味道有反
      应,别人喂奶都不喝,甚至对用特殊味道处理过的温热塑胶奶嘴也没反应,那么,
      倘若母亲病得太重不能喂奶,或是难产而死,这孩子将拒绝所有的奶妈与奶瓶,甚
      至拒绝所有的滋养。除非硬灌,否则他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新生儿可以接受的乳房范围很广。
      
          通过自然天择的进化,并没有进化出只喝亲娘乳汁的婴儿。如果进化史上曾有
      适应范围如此狭窄的宝宝,他们就无法生存得像我们这般昌盛,也无法成为更有弹
      性、适应力更强的人。我们之所以生存,是因为大部分的乳房都可以被我们接受;
      大部分的奶瓶我们都欢欢喜喜地喝光。虽说可能比较偏好妈妈的乳汁,但是对我们
      来说,适应各种不同的机会,是一种“自然的”优势,而人类是绝佳的适应者。
      
          蜂鸟的命运
      
          其实,跟其他许多动物比较起来,人类是颇有弹性的生物。
      
          有些蜂鸟天生对某种红花有反应,因为它们的嘴已经进化成适合那种红花的形
      状,又尖又勾,恰好能伸进红花特别弯曲的开口,吸食足以维生的花蜜。如果那种
      红花绝种了,勾嘴的蜂鸟也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它们的适应力太过集中,已经无法
      再去适应其他的花。
      
          所幸人并不是蜂鸟,虽然人人各有一套遗传的生长设计图,我们的人生倒不是
      完全忠于原著地演出。人类已经发展出可能的弹性范围,使我们得以适应世界,每
      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属于个人的弹性范围。
      
          有些人出生时适应力比其他人来得强;有些人则在某些方面的适应力较强;有
      些人则是在人生的某些时期较强,其他时期则否,这些情况以下都会提到。有些人
      甚至适应得太好,因而在形成自我方面造成严重的后果。这些个人适应力的范畴,
      也和任何其他特征一样,属于个人特质之一,必然也会影响其他特征。
      
          个人的弹性范畴因人而异,也随着成长而有所改变。改变不只是因为环境创造
      了新的生活条件,也因为这些范畴就像它们所遵循的成长次序一样,也和遗传的设
      计图有关。
      
          同化与适应
      
      
      
          讨论下面两个不同弹性范畴的实例之前,我们应先看看几个适应理论。
      
          与环境的沟通可以有许多阶层:分子阶层、细胞、物种。我们目前的焦点在有
      机体的层次,即个人的童年时期。
      
          皮亚杰已描绘出一幅生动的儿童发展过程图,图中是不断改变的儿童世界,述
      说着人们整个幼年期都不断在与环境打交道。我们提到他的理论,并不是因为其细
      节,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对此交换过程的注重。
      
          他特别关切的是认知组织—亦即我们如何知道已经知道的一切。因此,他详细
      列出各发展阶段,从感觉运动期(出生到两岁)到正式的操作期(12~15 岁),直
      到能够从事抽象、假设性推理的时期。当孩子过渡到下一阶段时,会在心中构建出
      代表外在世界的复杂象征。虽然这些心理的构造随时在变,孩子却不会静静等待改
      变:他可以顺应环境,但并不被动。
      
          “为了了解物体,”皮亚杰认为,“人类必须要去操弄它,也就是想办法加以
      改变。”根据皮亚杰的说法,在认知上,孩子以两种特别的方式与环境互动:先借
      由同化作用(assimilation),把对环境中物体的了解,纳入原有的心智世界;然
      后借着适应作用(accommodation )修正心智世界,以便适合于那些物体。
      
          在这个持续进行的关系中,两种过程鲜少分离。在孩子与所体验的物体之间,
      总是进行着交换—将物体纳入心智范围,并为了适合外在世界,修正对物体的了解。
      这活泼的施与受使孩子了解到,事实既是对事物的主观看法,也是事物确实为何物
      的客观意识。
      
          同化与适应,就像孩子与环境之间一条永远活跃的斑马线。倘若一切顺利,每
      个人在十三四岁时,便会达到平衡状态,那正是适应环境最纯粹的表现。
      
          投入与投射
      
          安娜·弗洛伊德将父亲的成就发扬光大,也缔造出自己的见解。
      
          她认为,内在与外在世界有一种类似的交互作用,其实是在同一个心灵内(intrapsychic)
      的层次。前面曾经提到自我的防卫机制,不但斡旋于内在冲动、愿望与恐惧之间,
      更斡旋于外界的要求与良知之间。从压抑到升华作用,这种防卫机制恐怕也有好几
      十种,为了因应我们的需要,所采用的模式也不尽相同。
      
          其实,分析如何建立自我的防卫机制,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因为在发展期间,具体成形的防卫模式或许温和无害,但也可能变成阻碍,除非对
      它们有所了解,否则必然会妨碍我们享受生活。对自我发展特别感兴趣的安娜·弗
      洛伊德认为,自我防卫机制之中的投入作用(introjection)与投射作用(projection),
      对于孩子与环境的永久联系,贡献良多。
      
          投入作用使得一些好东西(人或人性的某些部分)能够并入我们的心灵,不愉
      快的事物则通过投射过程遭到驱逐,回到物质世界。正如皮亚杰的同化与适应作用
      一样,这两种过程是不断进行的,偶尔甚至同时发生。安娜·弗洛伊德认为,当丈
      夫选择对妻子忠贞,而舍弃了心中意图出轨的念头时,他会激烈地责备太太,其实
      他是在“投入”她的责备,并且也“投射”出一部分的本我。
      
          另一个情况是孩子投入妈妈的“良好”特质,也就是那些可以满足他自己需要
      的特质,并把自己无法容忍的“坏”特性赶走。这么做可以保护母亲的形象,使母
      亲永远令他满意。这两种防卫机制往往是健康的,也是自我功能必要的一部分。更
      重要的是,就像皮亚杰的概念一样,反映出个人与环境之间恒久不歇的沟通。
      
          选择的好处
      
          心理分析学家哈特曼也和安娜·弗洛伊德一样,把传统潜意识过程的防卫目标
      —驱力,扩大成研究自我的防卫行为。他对生物适应环境的力量深感兴趣,并相信
      适应力本身即是一项生物设计。
      
          哈特曼的观点是:适应的策略可以避免神经官能症,倘若回避某些经验,可以
      促进个体正常的运作,这种回避行为是有助于适应的。在学校避免与人正面冲突的
      孩子,可能是采取一种适应环境的健康策略,以免脆弱的特性暴露于危险的情况中
      (至少对他而言是危险的)。
      
          当然,适应也可能导致比回避更好的其他行动。哈特曼认为,适应是“寻求一
      个较有利的环境与较有效的行动可能……如果一个人的生产力、享受生活的能力、
      心智的平衡状态没有受到扰乱,就表示他‘适应得很好’。”我们选择的环境会对
      个人产生影响,因为每个孩子对父母的反应皆不相同,为了适合孩子的需要,应重
      新塑造每个环境。
      
          也就是说,倘若孩子有许多不同种类的大人可供选择,对孩子就特别有利。这
      个观点使我们不禁为单亲家庭感到忧虑。现在单亲家庭的数量愈来愈多,可能无法
      提供孩子需要的各种机会。若孩子接触的人较少,他在成熟与发展期间的需求就很
      容易被忽略了。这样的孩子若碰到比较敏感的父母,会得到很大的帮助。如果能够
      提供给他一个宽广的交际圈,其中有众多的家人、朋友与同学,他的需要就可以得
      到足够的回应。
      
          别忘了,父母也在寻找最适合他们的环境,但他们只看得见自己希望看见的孩
      子,并且试图把孩子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这让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个人在适
      应环境与改变环境以配合自己需要上所做的调适。
      
          我们现在可以转向真实的例子,看看这个令人着迷的互动是如何进行的。
      
          三兄妹的困扰
      
          如前所述,大部分与生俱来的弹性范围有其极限,这是全体人类所共有的。例
      如在生物学上,如果周遭温度高达华氏200 度或降至华氏零下200 度,人类就无法
      存活。不过,舒适的范围倒不是人人皆同。一个人对舒适的看法,也不尽然会一辈
      子不变;范围会有所异动,弹性会增加或减少,适应力会随着个人或环境的改变或
      增或减。这些变化就像其他的变化一样,是人类装备的一部分,每个人具备的款式
      尽管类似,却仍然与其他人不同。下面的例子即凸显出不同年龄的不同适应力。
      
          在暴力威胁下,拉丁美洲某国的一个富裕家庭被迫逃往美国。这一家的父母发
      现新生活没有死亡、失踪与酷刑的恐怖威胁,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得多,也轻松得
      多,心中感到如释重负。
      
          为此,每个家庭成员必须习惯新的生活方式,但并非所有人都应付得轻松自在
      :他们的长子在新学校里遇到困难;排行老二的女儿太怀念以前的朋友,心情难以
      平复;幼子似乎顺利度过失去朋友和女仆的改变,没听他抱怨什么—除了对新卧室
      不太满意,因为布置与家具跟以前太不一样了。
      
          搬迁到另一个城市或国家可能会带来压力,倘若是在激烈的威胁下迁移,压力
      就会更大。然而,为什么每个人的适应状况竟如此不同?
      
          我们起初或许会以为,可能每个人对搬迁的体会各有差异,心理准备是否妥善,
      也可以部分解释适应的难易程度。可以预料的是,随着年纪增长,人便学到凡事要
      有所准备,这也能解释为何经验丰富的人处理问题,要比新手容易得多。这一点是
      显而易见的。
      
          但更重要的是:人的反应范围会因生命周期不同的需要而变更。
      
          上例中,离乡背井的家庭由不同年龄的孩子组成,每个年龄自有其心理状态与
      冲突。对次女的年龄来说,难以忍受的是失去朋友,但对幼子而言,这顶多是次要
      的忧虑,以他的发展程度来看,并非相关的因素。而长子并没有受到换了一张床的
      困
      
          扰—大大不同于弟弟对固定仪式遭到扰乱的焦虑,他的烦恼是成人期的要求,
      包括应付学校的功课和以后的谋职。在生命历程中,内在的需求与外在的情况会改
      变,两者必须具有足够的弹性,才能适应世界。
      
          特别适应期
      
          人类与大多数动物不同之处在于,出生后对他人倚赖的时间极久。由于初生的
      几年几乎是无助的,所以我们能够彻底融入家庭与文化中,并因此受惠良多。因为
      长期需要父母照顾,我们不断学着适应特定状况的发生、父母与文化的行为模式、
      别人给我们吃的食物等。经过这段时期,我们会习惯周遭的新世界,得以生存。
      
          在许多情况下,动物的学习有其关键时期,其实这也适用于人类。灰雁雏鸟初
      生时,很可能会接受某个人类为母亲,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人,并带着明显的孺慕
      之情;但是长大的灰雁会怕人,可能飞得无影无踪。人类的生命中也有关键时期,
      在那些时刻,我们的弹性会较大。
      
          这些时刻不仅限于婴儿期。每个成长阶段都有特别适应的时期,这时,环境所
      赋予的好处,可能得到最精彩的发挥与表现。若试图教一名3 个月大的孩子认字,
      他或许会从中得到些许经验,可能只是与爱他的大人之间快乐的互动感觉。可是,
      等孩子3 岁至5 岁时,同样的认字行为可能引起的兴奋结果:孩子会望着纸上的字
      母发出声音,从那些有声音的字、从字组成的句子里,孩子突然间可以自己读整本
      书了,而一年前的他既不可能念出字音,也看不懂句子。
      
          虽说读书的潜能会一辈子跟着我们,但一个不识字的50岁成人第一次认字时,
      一定比4 岁小孩面临更多的挣扎。学习外语、乐器与缔造物理学的重大发现也是如
      此。大部分突破性的发现都是在二三十岁,而非五十来岁时所缔造的,即使伟大科
      学家如伽利略(Galileo )也不例外。相反地,诗或散文的写作,则是受益于一生
      经验的结合。
      
          双胞胎的挣扎
      
          从婴儿期、成熟期至老年,再次套用埃里克森的话,每个成长阶段“都有特别
      优越的时刻”,适应性也是如此。在这些特别的时刻,适应的可能性最大、最广,
      但是在该时刻的前后则比较没有弹性。这种较有弹性的天生倾向,也是日后发展所
      倚赖的基础,让我们可以轻易地了解,一些人如何使世界符合他们的需要,并回应
      他们的呼唤;其他人无论如何努力,却总不能安于其位,或者与周遭环境融洽相处。
      心理健康使我们得以有这类改变。
      
          两名自婴儿期即分开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在22岁那年因机缘巧合而首次碰面。
      他们坐下来谈着彼此的过去与现在,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两人都因与失散的手足
      重逢而受到无比鼓舞,尤其是兄弟俩又长得如此相像—连发型也一模一样。事后,
      有人问其中一人,兄弟俩什么时候会再相聚?他却摇摇头。
      
          “他烟抽得凶,酒也喝得凶,”他解释道,“我以前也是如此,甚至危及性命,
      一直到接受咨询,才终于设法戒掉。但是,我偶尔仍要按捺那股冲动。我哥哥说,
      他永远都不戒,所以我不想再见他了。你知道,我们两人体内都有那股冲动,但他
      不肯戒,我怎么受得了在旁边看呢?”
      
          这例子有趣之处不只是两兄弟对烟、酒都有瘾头,其中一位设法控制,另一位
      则恰恰相反,而是戒除坏习惯的双胞胎弟弟,根本不想再看到嗜烟、酒如命的哥哥。
      自从戒掉烟、酒以来,他当然接触过抽烟与喝酒的人,有些他应付得不错,有些就
      没那么好。但是,看见一个跟自己那么相像的人—双胞胎哥哥,一样有点烟与倒酒
      的冲动,却没有控制那股冲动的能力,令他心中一片骚乱,根本无法与哥哥继续碰
      面。他应付这状况的方法就是回避。
      
          哈特曼认为,这种做法不见得是限制或否定自我,这种适应方式或许不甚理想,
      但却可以接受,也是这位双胞胎弟弟认为必要的方法,因为过去的他花了很大的力
      气,才把烟瘾与酒瘾戒掉了。
      
          当然,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方法太过极端。跟失散那么久的哥哥切断联系,当然
      不是最理想的方法。不过,更糟的景况也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哥哥之后,他自己戒
      烟、戒酒的决心可能开始动摇,虽然当时他对自己的冲动,已经应付得比以前好。
      但是,假如让他上瘾的不是酒,而是海洛因(heroin)呢?
      
          不过,有人可能会认为,他的决定倒是明智之举。我们不妨把《绿野仙踪》
      (The Wizard of Oz)中魔术师对怯懦的狮子所说的一番话,改为类似的意思:
      “有人认为,逃避危险之人缺乏勇气,有人则说他们非常有智慧。” 
      
          变形的恐惧
      
          判断某一行为是否适应不良并非易事,但是,我们可以针对特定时刻的适应行
      为加以评估。我们可以看出,有些人只有在某些环境中适应良好;在某些特别难熬
      的时刻适应奇差。例如,在某些改变的时期,一些本来对世界适应良好的人,突然
      发现自己不适应环境,也无法采取适当的因应行为。
      
          一名15岁少女再度遭校方退学,这已经是她第7 次换学校了。她不尊敬老师,
      也没交上几个同龄朋友,事实上,她只跟年龄较大的男孩与成人有联系。她完全不
      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却对绘画很感兴趣。
      
          幼年期的她通常显得很快乐,语言学习的能力极为早熟,记忆力奇佳,认得的
      词汇也比别人多。8 岁时,她曾因申请一所私立学校而做过智力测验,得到最高范
      围的分数。可是入学之后,她很快就觉得无聊,功课也不写,每次考试虽然都得A ,
      但老师们总觉得她不该得高分,因为她从来都不用功。
      
          不久,她公然表示不敬,不尊重自己,也不把谁放在眼里。比她年长的男性朋
      友带着她做性实验。她的父母不知道该怎么办,彷徨于放纵(只要成绩拿A )与处
      罚之间。她的父亲是个颇有野心的人,虽然非常以自己的女儿为傲,却也为她的不
      驯深感烦恼。母亲则不愿承认这个问题,使女儿觉得她过分怯懦。迷失又适应不良
      的她,转而与至亲为敌。
      
          一个童年时期颇为随和的女孩,到了青少年时期,发现自己的情绪与身体显然
      处于难以适应的特殊过渡状态。高中毕业之后,她的绘画能力终于使她回复自信并
      兼具生产力。但是,由于她在学校一直无法适应,跟同龄的孩子处不好,也未曾得
      到什么帮助来改善适应的不良,她发现自己当时的选择,竟使她减少了许多工作机
      会。幸好在她长大成人后,仍保有足够的自我,以绘画的天赋为自己打开好几扇门。
      
          改变是免不了的。有些冲突是那么无可避免,使得深受其苦的人不知不觉想出
      新的因应之道。有些恐惧更改变了形态,让人认不出来。一个男孩可能幼年期就怕
      水,可是直到11岁时,这种恐惧似乎消失了,而另一种不自主的行为却浮现出来,
      例如洗手。这孩子无法制止的洗手欲望和原来的恐惧心理,一定是不同种类的失序
      吗?或是两者根源相同,只是表现方式互异罢了?
      
          有些人会出现固定不变的失序现象;有些人的失序现象会改变;更有些人可能
      应付得较好。如果一个男孩很小的时候即克服了认字困难的毛病,日后并成为文学
      教授,我们能说他认字困难的毛病本来就不严重吗?或是他与阅读障碍奋力搏斗,
      帮助他战胜了这一切?
      
          补偿性策略
      
          有些研究已经发现,害羞是一种根植于遗传的特性,而且影响力可能持续一辈
      子。然而,天性害羞的双胞胎之一,或许一生看起来都十分被动;另一个则可能借
      着强迫自己到必须应用许多能量的场合,以弥补被动的不足,例如他可能加入消防
      队。以致在任何情况下,他看起来都会跟另一个害羞的双胞胎兄弟不太一样,因为
      对方没有弥补多少先天的不足。
      
          有些人形容,害羞是为了补偿其他的冲突。另一种理论更指出,害羞的人是处
      于高度活跃的骚动状态,他们的因应方法即是将害羞长期压抑下来。倘若这说法属
      实,那么,一种遗传而来的天生模式,可能以许多种形式出现,并且日渐演变成更
      多互异的模样。
      
          这些补偿性策略往往也是为了健康的缘故,它们帮助人们适应环境,人们也因
      其效果颇佳而多采纳。正如我们先前指出的,补偿的能力与防卫机制的选择,很可
      能受到遗传的影响。
      
          安娜·弗洛伊德在著作《自我与防卫机制》(The Ego and the Mechanisms of 
      Defense )中,提出一套防卫的等级制度,从幼年期极原始且几乎是反射性的机制,
      一直到较进步、需要复杂心灵策略的机制。就像其他个人的特质一样,自我运用的
      防卫组织,受到天生体质的影响,一个人或许生来就倾向于某些反应的方式,采取
      最基本或最适合天生倾向的防卫。 
      
          在弗洛伊德的心智模型中,防卫机制包括一大部分潜意识的心智活动,其目的
      只有一个—帮助自我与其本能挣扎。请注意,自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本能,也与生物
      力量有着天生的联系,并共同决定其力量与表现方式。其实,对不同家庭长大的同
      卵双胞胎来说,无论自我趋向杂乱失序或坚强,几乎都是两人共享的。这在每个人
      身上也都看得到,只是我们从不留意罢了。
      
          柴力是谁?
      
          在个人发展的过程中,可能会发展出不同于较旧、较原始的新因应方法,尤其
      在外界有压力要求立刻改变时。心灵组织会依每个人的生活经验而有所不同,有趣
      的是,有些人生来就对环境的刺激有太多(而非不足)的反应能力,这样的孩子因
      为尚未发展出自我观念,或是自我观念还不稳固,容易随波逐流。只要有新的刺激
      出现,他们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生活也为之打散。
      
          有一对同卵双胞胎打从一出生起,就十分随和且有适应的弹性,可是,分别在
      不同的家庭生活几年以后,两兄弟的行为却有显著的不同。两人都太善于(好得过
      头了)反映各人不同的环境,结果兄弟俩都像伍迪·艾伦(Woody Allen )电影中
      的柴力(Zelig )一样,没有任何独立自主的内在力量或能力,从来没有具体的自
      我观念,也没有发展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自我。 
      
          这对双胞胎“变成”任何他们所接近的人。弹性太大且持续得太久,促使他们
      只能反映生活,而不能主控自己的生命。由于他们一直无法建立自我,环境的塑造
      力量变得无比强大。
      
          然而,生活经验可能也扮演更明确的角色。假如一对同卵双胞胎的主要照顾者
      (如父母)突然不见了,他们可能会变成类似柴力的人,失去了一度拥有的稳定,
      很可能转向任何人求助,不安地从一个人怀里换到另一个人怀里,却总是得不到安
      慰。
      
          若是不了解一个人的成长史,我们无法得知适应力太好的柴力,究竟是出于遗
      传的天生倾向,或是环境造成的创伤?“适应”这个议题总是十分复杂,最好的解
      释之道仍然一如以往—必须就整个发展过程来考虑一个人。
      
          适应力决定生命
      
          本章最后一个例子是一对母子,其繁复性显示了生命的复杂。
      
          9 岁的伊桑虽然在许多方面天分极佳,但是,在同龄孩子把友谊看得最重要的
      时候,他却没有朋友。
      
          伊桑不希望如此。而且,他对于别人对待他的方式更感心痛,可是,他总是做
      些惹人非议的事,自己却又难以自制。例如,他在班上总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总爱炫耀自己,一心要成为最优秀的。这种智识能力与情感不成熟的结合,是因为
      他有限的适应性所造成。与同龄人不同的是,他不再探索新的状况,也无法从周遭
      找到内心的平静。
      
          其实,早在童年时,伊桑就非常暴躁易怒,而且十分倚赖父母的关注,需要他
      们来规范自己控制不了的部分。他幼时的暴躁脾气后来转为对父母的愤怒,然而,
      这并没有减少他对他们的倚赖。他总认为母亲应该随唤随到,永远为他所用,永远
      在他的视线之内,从来不了解母亲需要隐私,反而抱怨母亲不了解他。如果他指的
      是母亲帮不了他,倒是没错。他父亲也爱莫能助,伊桑总是埋怨他太过疏远,并且
      暗示他太过软弱,无法帮助自己克服敏感的个性。
      
          通过这种方式,他把自己的脆弱投射到外在世界,让身边的人承担他的问题,
      并声称这些人的问题是困扰他的原因。只要他能继续这种伟大的心灵术,就可以保
      护自己免于失败的焦虑。后来,他从发展嗜好与发挥天赋中找到一些平静。
      
          他喜欢搜集世界各国的邮票,幻想那些和家乡不一样的地方;他也迷上了望远
      镜,用来窥视左邻右舍的生活,或是凝望浩瀚的宇宙;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早学会使
      用电脑,在其中他可以掌控一切,不必对秩序与因果关系的规则怀着矛盾与恐惧。
      这种特殊的方式让他变得较有弹性,为自己创造了适合心中平静与优越感需求的外
      在条件,甚至可能为他的未来带来满足。他可按照自己的兴趣成为天文学家或标本
      收藏家,替自己安排独立又满意的人生。
      
          在脆弱的特质与适应性方面,伊桑的母亲和他在若干方面十分类似,但在其他
      方面却又大大不同。
      
          早从她的童年起,她就深为自然灾难、世界大战与身体伤害的恐惧所苦。她觉
      得这世界既不可靠也具威胁性,就连她自己的生存也要全神贯注。然而,她尽管无
      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与善感,她仍然是个友善的人。
      
          伊桑出生时她非常快乐,他是她的心肝宝贝,也是她生命意义的核心。但是,
      她遗传给他的敏感性和自己相符,由于她的力量已然耗尽,所以无法以儿子期望的
      方式安慰他。
      
          她的确很保护儿子(正如保护自己免于全球性灾难的威胁),并从少数针对儿
      子的相处策略中(而非断然不理不睬),了解儿子对人生的反应—和她一样夸张。
      
          她在学习克制幻想的同时,也设法让伊桑的心灵平静下来。她鼓励他尽量发挥
      在科学方面的好奇心,也鼓励丈夫扮演父亲的角色。她不再怂恿伊桑参与让他焦虑
      不安的社交活动。虽然她抗议儿子对她毫不放松的倚赖,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却很
      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那确定了她的归属感与可靠性。尽管儿子指责她不称职,她倒
      是在与儿子的关系中,找到了生命的要义。
      
          这对母子的脆弱特质不断出现,然而他们仍设法适应,并找到了母子关系的价
      值(虽然可能只有短时间如此,而且多半是母亲这一方),这是他们一直想像不到
      的。或许,这些特殊的适应方式并不是最健康的,家庭咨询或个人心理分析会更有
      帮助,然而,那可能是母子俩在各种可能性中,所能运用的最佳机会。
      
          每个人的生命都取决于他对事物的适应能力。我们也了解,这种能力具有与生
      俱来、属于天赋的一部分。适应能力周期性的改变,即是人们彼此有所区别的部分
      原因。这决定了我们与世界之间那座个人桥梁的宽度与特性,使我们得以用自己的
      方式,追寻每段“奇特而多事的成长史”。
      
          随着时间的演进,我们密切注意着自己与子女错综复杂的发展轨迹,渐渐辨识
      出个人的弹性范围。或许,透过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特性—脆弱与坚强,可以看得
      最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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