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和尚自从班房里放出来,就再也没有离开张庄。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一日三
      餐不愁,谁还愿意风餐露宿背进离乡?不过,年近六旬的和尚心里有一个愿望,那
      就是尽快找到喜妹。或许是良心猛然发现,觉得亏欠喜妹太多,亦或许是老来孤单
      寂寞。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和尚寻找喜妹的决心变成了实际的行动。趁着农闲,他
      便搭起包袱到山外去,在漫无目的的打听喜妹的下落。
      
        清明前的一天,和尚在县城菜市场转悠。买菜的,卖菜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讨
      价还价,有的为了一分两分争得面红耳赤,也有爱贪小便宜的妇女,付账之后还不
      忘从菜贩子的菜摊里抓一把青葱放进篮子。整个菜市熙熙攘攘,乱得像是一锅粥。
      
        “昨天还一毛一,今天怎么就涨了四分?”一个妇女在声部道。
      
        “大姐,现在笋都快下山了,再要吃得等到明年了。”菜贩子诉苦说,我们也
      不想涨,不瞒您说,这笋我们进来就一毛四厘五一斤,我们也只是挣五厘钱的劳力
      费,哪家都得吃饭,您总不能叫我一家老小跟着我喝西北风吧!
      
        两人还在讨价还价。
      
        和尚望了一眼地上那笋壳发蔫的笋,心里对菜贩子不免生出冤气来。这种陈笋
      在张庄喂牛牛都闲老,还要卖一毛五?他正想上去说菜贩子黑人,谁知那妇女竟没
      再说什么,拎起一条笋就放进了菜贩的秤盘。
      
        他立即止步,骂自己狗拿耗子。人家是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
      凑得是哪门子瞎。不过,他突然灵光一闪,自己山上笋多得上,为什么就不能拉出
      来卖呢?这个想法的萌发让和尚兴奋不已,仿佛看到了一条金灿灿的致富大道。
      
        和尚喜滋滋地回到张庄。为了防止别人知道这条致富大道,和尚天放黑了才上
      山,刨下一担竹笋连夜挑进城,赶到菜市场的时候,天刚好放亮。由于竹笋新鲜,
      和尚挑来的一百多斤笋一个小时不到便被抢光了。好多没买到笋的人还满是遗憾地
      让和尚明天多挑些来。和尚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在回张庄的路上,和尚才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硬币纸币。仔细数数,
      整整二十三块四毛六分。这可是一笔大数目,他很少见到过这么多钱。和尚激动的
      两腿哆嗦。他又有些紧张,自己的行为算不算是投机倒把呢?会不会被扣上帽子再
      次扔进班房?不过一想:菜贩子能卖得,我和尚为什么不能卖?况且是卖我自家的
      东西哩!这么一想,他心里便觉得坦然许多。
      
        不到清明,自家山里的的竹笋被和尚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刚刚破土的
      小笋儿。坐在竹林里,和尚有些懊恼,嫌自家山上今年的竹笋太少,要是像路边的
      丝茅草一样一年发到头就好了。不过,反过来一想,竹笋要真成了牛都不吃的丝茅,
      那还会有谁吃这玩意儿?
      
        和尚不甘心每天二十几块钱的收入突然间中断,便开始打起了隔壁结巴山上竹
      笋的主意。连夜在结巴的竹山上挖了满满一担竹笋,挑到县城时,天还没有亮。尽
      管没有被人发现,但在返回张庄的途中,和尚还是觉得心里对结巴有亏欠。兔子都
      不吃窝边草,况且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和尚边走边想,突然觉得自己连兔子都不
      如,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只老鼠,一只偷吃别人东西的老鼠。在牛角坞亭子上歇脚
      的时候,和尚觉得有些奇怪,过去自己经常夜里去逛别人家的鸡笼鸭圈,从来是脸
      不红心也不跳。如今只是在结巴山上挖了一担竹笋,怎么就不自在了呢?夜校那块
      大大的黑板这时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尤其是田缨在黑板上写下的那个大
      大的“耻”字,分外醒目。突然,那个“耻”字散落成为几个长刺的荆条,像是狼
      牙棒齐齐向他的脑门子打来。
      
        和尚被惊醒过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打了个盹,一场梦而已。但这个梦
      让和尚作出了一个他一生到此为止最伟大的决定:把从结巴山上挖去卖的笋钱全部
      归还了结巴。
      
        结巴说,不就是百十斤笋嘛,山上到处都是,不值几个钱。
      
        和尚笑笑,也不跟结巴多说什么,一把将一团皱巴巴的纸币塞进结巴的怀里,
      转身走了。
      
        这回轮到结巴瞠目结舌了。他把怀里那团乱蓬蓬的纸币一张张摊开撂齐,细细
      一数,竟然有二十块三毛五分。本来说话就吃力,这回他可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嘴巴张了半天,脸都胀红了,就是发不出声来。
      
        和尚这天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他舀了盆水准备洗脸,对着脸盆里的
      倒影狠狠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冲着水中的影子狠狠地骂了一
      句脏话。他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些水,自言自语说,再也不上夜校了,田缨那老几教
      我学会一个“耻”字,我就傻乎乎地白扔了到手的二十几块钱,肠子都悔青了。田
      缨啊田缨,你的法力比林仙姑,不,比葛仙山的葛仙公还大哩!
      
        不过,嘴上这么骂,和尚心里却从没有过过么舒服。出了院门,他觉得自己的
      脖子一下子完全伸直了。娘的,不做亏心事的感觉真好!和尚吐了口脏兮兮的唾沫
      骂道。
      
        金钱和利益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有时候大得可以让人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和
      尚眼下就进入了这种着魔的状态。只要闲下来,他的眼前晃动得全是粗得像柱子一
      般的竹笋。那竹笋长得真奇怪,黑色的笋壳突然变成了花花绿绿的“大团结”和
      “锅炉工”。
      
        人在某种利益和欲望的促使之下,往往会灵光一现,催生出许多绝妙的金点子。
      和尚就是在这种欲望膨胀得近乎崩溃的状况下想出这个他自认为绝妙的主意的。他
      决定就从结巴身上下手,用每斤一毛钱的价格收购他家的竹笋,然后送进城贩卖。
      这样,他的良心就不会觉得不安了。和尚没想到这辈子到老了竟然会当上菜贩子。
      
        结巴当然欢天喜地,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叫和尚捡着了往他头上砸呀!
      
        为了挣这几个钱,和尚可谓是没日没夜。为了防止被他人晓得,断了财路,他
      每天鸡叫二遍就起身,把从结巴那里收来的竹笋摸黑挑进城去,一直要到晌午才能
      回来。每天可以说是腰酸腿疼。
      
        清明过去了,山上的竹笋全都长出竹节变成毛竹了。今年的生意就到这里了,
      只好指望来年。短短半个月,和尚挣到了他一辈子都没挣到的钱。他关起门,把钱
      罐子里的钱全倒在床上,细细一数,整整四百七十六块九毛两分。
      
        如果必须给和尚一个历史评价,那么他算得上是张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笋全下了山,结巴便开始翻新自家的房子。漏雨的丝茅棚顶,在“入梅”之前
      被换成了瓦片。张六儿家的瓦顶在结巴家乌黑发亮的新瓦映衬下,转眼变得青灰。
      
        六旺和二喜纳闷,结巴是不是在地里刨到了金砖,还是捡到了玉片,一下子怎
      么就这么长能耐了呢?经不住六旺他们纠缠,水仙率先弃了结巴对和尚当时许下的
      承诺,把和尚收购自家竹笋的事全盘托出。
      
        大家一听,气得把各自的大腿都拍青了。六旺大骂狗娘养的和尚缺心眼,好歹
      也是陪他一起坐过班房、吃过牢饭的,找着发财的道,竟然信也不递上一个。二喜
      更是抓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是猪脑子,连都快入土的和尚能想到的主意,自己竟然
      不知不觉。
      
        不过,骂归骂,大家的心里对和尚却从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九八五年,安平公社被改名为安平乡。也就是这年,有剩和保根都中专毕业
      了。保根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回到了张庄,成为张庄小学第一个科班出身的小学
      教师。有剩不愿回安平,被分配到上饶县委当了一名秘书。
      
        有剩去县委报到的那天早上,田缨特意陪他到门栓翠莲以及有余的坟前去烧了
      些纸钱,算是告慰父母和妹妹的在天之灵。自从到张庄以来,今天是田缨最为欣慰
      的一天,当初他答应门栓夫妇的承诺终于兑现了。但他又觉得十分悲伤,如果他们
      要是都还活着,看到有剩的今天,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并不是如果他
      们真还活着,就一定会为自己立个牌位。如果他们全都能活过来,别说是一个牌位,
      就是千百万个牌位又如何。尤其想到有余,田缨心里更是阵阵抽疼。
      
        有剩从父母的坟前站起身来,脸色很庄重。他慢慢拉住田缨的手,突然“扑嗵”
      跪下来说,田老师,今天我当着我爹娘还有有余的面向你发誓,从今以后我不再喊
      你田老师。
      
        田缨惊鄂了半天,疑惑地问道:是不是老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再喊老师
      了?
      
        有剩摇摇头说,不,您从没有什么对不住我和我们全家的地方,相反,您对我
      和我们全家恩重如山。如今,您的亲人全都不在了,我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从今
      往后,您就是我的父亲。
      
        田缨一听,头立即摇得像是拨浪鼓,连声说使不得。
      
        有剩倔犟地说,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没有您就没有我的
      今天。知恩不报,是畜牲,爹,您不想我当畜牲吧?
      
        田缨泪流满面,俯下身来搀扶有剩。
      
        有剩说,从今以后,有剩有一口饭,就一定会有爹的一口饭。谁要是再欺负您,
      谁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决不饶他。
      
        田缨说,你现在是县里的干部了,心胸要豁达大度,心里别总埋藏着仇恨与报
      复,要多想想怎么帮助别人,将来造福百姓呐!
      
        有剩点点头说,我没有总想着仇恨与报复,但是如果像番薯他们还敢再欺负你,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对你作的孽实在是太多了。
      
        田缨十分感动。他强忍泪水拍了拍有剩的肩膀说,只要怀揣良心,干什么事都
      要对得自己就行了。至于别人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天知道,地也知道,过头的
      事儿干多了,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要有剩千万要记住这些话。他说,做人就要做个本分人,做个好人。当官就
      要当个清官,当个好官。自古以来,权和利总是紧密相联的,权欲重了会让人昏头,
      利欲重了会让人熏心。你往后的前途一片光明,但千万要时刻保持平常心,得意时
      且多想想伤心处,失意时且多想想艰难处,不该做的事绝不能做,不该拿的绝不能
      拿。要是你能做到这一点,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有剩向田缨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爹,我记住了。
      
        周山一片碧绿,无比清新明快。沐浴着朝阳的光辉,两人缓缓走下山来。
      
        在保根的强烈干涉下,林仙姑不再干那些装神弄鬼的事了。尽管她心里很不乐
      意,但保根说得在理,她要是再坚持装神弄鬼,没准他往后说媳妇都成了问题。为
      了保根,她最终还是咬牙放弃了自己这行从事了近二十年的职业。
      
        随着人民公社退出历史舞台,下边的大队也被更名为行政村,生产队也终结了
      它的称谓,被更改为自然村。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在安平公社正式挂牌为安平乡的
      时候,张庄被升级为张庄行政村,终于与周圩等行政村平起平坐了。下辖张庄和南
      山坳两个自然村。番薯自然而然成了张庄行政村的首任党支部书记,乡里为了照顾
      平衡,让顾大柄当上了村长。梅娟的妇女委员的“委员”二字也在这次政策变动中
      抹去,成了妇女主任。
      
        二喜家的祖坟也冒出了青烟,庇佑他交上了好运。摇身一变,如今成了张庄村
      的民兵连长了。
      
        这天,顾大柄从张庄回南山坳的路上,恰巧碰上林仙姑给保根送饭。尽管林仙
      姑如今从良不再当巫婆了,但打扮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照样把自己收拾得油光可
      鉴,右边的发鬓上来斜插着一枝新鲜的栀子花。
      
        很久没再跟林仙姑亲热了,在这偏僻山坳里难得遇上一次,顾大柄顿时心猿意
      马起来。他有意堵住林仙姑的去路,色迷迷地说,我的娘哎,你这是来迎我的吗?
      
        林仙姑白了他一眼,让他滚开。
      
        顾大柄也不气恼,以为林仙姑是有意在挑逗他。他一把抱住林仙姑,满是旱烟
      味的臭嘴就往林仙姑那猴儿屁股似的嘴巴上啜。
      
        林仙姑挣扎,顾大柄就是不放,反而更来劲了。他一把将林仙姑按倒在路边的
      草丛里,发情的公狗一般伸着舌苔,喘着出气,开始扒自己的裤子。林仙姑照着顾
      大柄的裆部,冷不防狠狠一脚。
      
        顾大柄本能地捂住私处,鬼哭狼嚎的在地上直打滚。林仙姑站起身来,拍了拍
      沾在头发和衣服上的草屑,轻蔑地对顾大柄说,以前是我家大嘴身单力薄,你骑在
      我们头上,老娘是没办法才跟你这条公狗睡了几回。如今我告诉你,我家保根端上
      了“铁饭碗”,你这老公狗还想在老娘身上撒欢,门都没有。
      
        顾大柄疼得脸色铁青,额头直冒冷汗。他躺在地上,一手紧捂着私处,一手指
      着林仙姑痛苦地说,你这恶毒堂客,你不乐意就拉倒,怎么就能下得了这么狠得脚?
      哪里不能踢,非得往这要害处踢,你这是把我往死里送啊!
      
        林仙姑冷笑说,你都黄土压了大半个身的人了,还想用那玩意去祸害哪家的堂
      客啊?我看废了好,免得我想起你那扔给狗吃狗都嫌脏的玩意闹心。
      
        林仙姑说完,任由顾大柄在草丛里翻来覆去痛苦呻吟,径直朝张庄走去。
      
        林仙姑这一脚的确是把顾大柄报废了,任凭堂客怎么调理,都无济于事。幸好
      是说盖村委会时被木料杠的,否则他堂客定会把他扔进猪圈,由着他自生自灭。在
      南山坳向来说一不二的顾大柄,这回总算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打掉牙齿和血吞
      了。
      
        自从保根分配到张庄小学以来,田缨轻松多了。不过,春禾更轻松,每个月除
      了按时到乡教办领工资外,学校的事似乎根本与她无关。
      
        和尚贩笋发了小财,带着结巴把草棚子换成了青瓦,这让小药筒从中深受启发。
      尽管上房坐了班房之后,他变得更加小心,但是他仍经不住现实的诱惑。在到安平
      和县城转悠了几天之后,他在从中似乎闻到了钱的气味。
      
        晚上,小药筒和梅娟温热了一阵之后,小药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烧炭?”梅娟不等小药筒说完就惊叫起来,“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小药筒赶紧捂住梅娟的嘴巴说,我的娘哎,你小声点行不行,
      这么好的点子叫人听见抢了先,你哭都没眼泪。
      
        梅娟说,我看你八成是想钱想疯了。
      
        小药筒说,我怎么疯了,难道你不想住瓦房,不想要个能画眉的梳妆台了?
      
        梅娟自从过门跟小药筒以来,一直就在想着有一个能画眉毛的梳妆台。小药筒
      这么一说,算是直接捣到她的心窝子了。小药筒说,我都看好了,过几天就立冬了,
      城里人取暖气不如烤炭火便宜,这炭要是烧好了,一定比和尚他们卖笋来的快。
      
        梅娟将信将疑,说烧炭动静那么大,别人还能不知道?
      
        小药筒说,这个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坐在
      家里烤火数钱了!
      
        可这样不知道合不合政策,我是村干部,你可不能带头干违反政策的事儿!梅
      娟说。
      
        小药筒说,你就放心吧,我都琢磨了好几个晚上了,和尚他卖笋不都没事嘛!
      我们烧炭用的是自家山上的柴,这烧炭跟和尚卖笋的性质是一样的。如果要真论起
      来,和尚还贩了结巴家的笋,性质比咱们严重得多。
      
        梅娟听小药筒这么一说,心里的顾虑就被打消了一大半。但她还有些不放心,
      说你先试着,要是上头真有什么动静,你可得立马歇火。别老拿和尚比,和尚是谁
      呀?他无儿无女无堂客,朝天一根老鸡巴,向地一块烂屁股,牢饭都吃几回了,我
      可不想你再进班房。
      
        夫妻俩唠叨到半夜,这才昏昏睡去。
      
        三天后,小药筒的炭窑在试探中搭成了。除了许多来看热闹的村民外,风平浪
      静。六旺几个帮着他伐了几天的杂树,第一窑炭便生出了火来。
      
        见小药筒烧炭,番薯专门找梅娟谈了两次话,要她小药筒不要净出风头,干别
      人没干过的事儿。梅娟每次都把它当成耳旁风,刮刮就过去了。番薯见劝阻无效,
      便专门到乡里跟周书记汇报去了。
      
        社会刚刚转型,周书记对小药筒烧炭这件事一时也拿捏不准。他让番薯先回去,
      他立即向县里请示。在没有他的指示之前,不要轻易阻拦小药筒把炭烧出来。
      
        番薯正准备出门。周书记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又把他召了回来。周书记说,番
      薯同志,你上回擅自把县里给安平的唯一一个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给了你堂客张春
      禾,这事要是往小了说,你完全够得上党内处分,要是往大了说,你都可以判刑进
      班房的。
      
        番薯的额前顿时渗出了冷汗。
      
        周书记说,不过,这事当时的公社也有责任,没有认真把关。既然已经成了事
      实,我们现在再去追究谁的责任都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如何去弥补当时的这个失误。
      
        当周书记说这是个失误,番薯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着了地。他把不准周书记的
      意思,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那现在该怎么来弥补呢?
      
        周书记说,你堂客既然已经是国家老师,那就不能光拿工资不教书呀!得继续
      让她教书,要不别人要说闲话的。
      
        可她自己高小都没毕业,你让她怎么教呢?番薯说,现在保根分回来了,学校
      里也不缺她。
      
        水平低可以再去学,但她拿了国家的工资,这书她必须教。周书记严肃地说。
      
        现如今都三十好几的老娘们了,你让她再到哪学去?番薯哭丧着脸脸说。
      
        这个没关系,县教委马上要办一个教师进修班,你让她跟着去学习学习,这样,
      我们今后对别的耍嘴皮子的人才好交待,否则,人家一句话冲过来,我们可就里外
      都不是人了。
      
        番薯听周书记这么一说,当时恨不得给他磕上几个响头。他心头隐隐掠过一丝
      惊喜,周书记之所以这么帮他,是因为他也怕担责任。在这件事上,一个有意,一
      个无意巧合地碰撞在了一起,把他和周书记绑成了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不相互补
      台都不行。番薯突然意识到这层特殊的关系在今后一定会起到作用,只要他周书记
      还在安平乡当书记,他番薯就一定可以大树不倒。
      
        番薯走后,周书记立即打电话向县委办公室汇报了小药筒开窑烧炭的事,希望
      县里对小药筒这种作为合不合法的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电话是有剩接的。周书记在电话里跟恭维说,安平人民以你为荣啊!往后县委
      有什么新动向,还望老弟你提前打个招呼哇!
      
        有剩听周书记在听话里跟他称兄道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时刚好县委办公
      室的陈主任进来。有剩说,陈主任来了,周书记你直接向他汇报吧!有剩说着,把
      电话递给了陈主任。
      
        陈主任接过电话,脸上立即机械式地扬起了习惯性的笑容。陈主任说,没想到
      周书记跟陈秘书很熟哇!
      
        周书记在电话里呵呵笑道,陈秘书可是我们安平人民的骄傲啊!
      
        陈主任说,是啊!安平出人才呀,陈秘书现在可是王书记的专职秘书啦,连我
      都得敬他三分哪!
      
        有剩本想听听陈主任是如何答复周书记的,毕竟事关到小药筒,事关到张庄的
      乡亲,他应该关注。听陈主任和周书记喋喋不休地在电话里虚伪的客套着,他觉得
      头皮发麻,便出门去了。在回办公室的走廊里,刚好县委书记王德山迎面走过来。
      有剩便把刚才周书记在电话里说的事向王书记作了汇报。
      
        王书记说,这事应该支持啊!中央不是明确提出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吗?要发展经济,首先就必须要开放思想,改变观念,这件事不仅要支持,而且要
      大力支持。
      
        听王书记这么一说,有剩才觉得自己为小药筒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迫不急待地
      说,我现在就把您的意见转告陈主任去!
      
        王书记说,你顺便跟陈主任说,要是时间安排的过来,我还要抽时间到这个张
      庄去看看。
      
        有剩说,书记,你要是真有这个兴趣,我随时都可能陪您去。
      
        王书记有些惊讶地说:“哦!你知道张庄?”
      
        有剩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张庄人。
      
        小药筒烧炭,根本没想到会惊动县委书记这样的大人物。更让他想不到的是,
      王书记为此还专门到张庄实地进行视察。小药筒原本想保密的商业秘密,如今已无
      密可言。他不免显得有些懊恼。尤其是在村民大会上,王书记扯着嗓子让大家靠山
      吃山,多想一些挣钱的点子,只要不投机倒把、不坑蒙拐骗、不偷盗抢劫,行得正、
      站得端,县里就一定会大力支持时。小药筒沮丧至极。他觉得自己刚刚套了件华丽
      的羊皮袄,还没感觉到温暖便被别人强行剥去了,剩下一具赤裸裸的躯干。而这个
      剥他棉袄的人,就是番薯。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他真恨不得把番薯放进油锅给炸
      了。
      
        不过,让小药筒感到欣慰的是起窑早,他的第一窑炭就要出窑了。王书记当场
      指示,这窑炭全部由县直机关单位包销了。
      
        这一窑炭让小药筒整整挣了七百多块,这对于张庄而言,已是天文数字了。
      
        张庄人烧炭的积极性在王书记的这次促进下空前高涨。家家户户都投身到这个
      行业里来。一时间,张庄大大小小的炭窑多达二十三座,可谓是初具规模。从早晨
      到晚上,张庄的老老少少们都在自家的炭窑里忙忙碌碌,一个个炭灰满面,黑得都
      快成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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