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强、奋斗
                        
        这节标题的两个词语,我很喜欢,在低眉苦恼的时候给自己默念这些字眼,内
      心会油然产生一种力量,让我的胸膛鼓胀起来,然后高昂着自己的头,重新去接受
      生活。
                        
        离开家后,阿文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觉得自己能考上高中去,可他别无选择,他
      要上大学,不管情况怎么的糟糕,也就只有个把月的时间了,吃点苦头不算啥,总
      比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强。
                        
        离开家后,阿文偷偷地住进了学校里,开始了废寝忘食地学习。他把教室当成
      了自己的卧室,而衣服和日用品全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所以他的书包总是鼓鼓的,
      把整个过道给掩了一半了。同学也好奇他的书包怎么就那么多东西呢,拿他的古怪
      的书包开玩笑。阿文没理睬过他们,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总是和他的书包
      形影不离着,很谨慎地守着。
                        
        晚上上完晚自习后,阿文会和其他同学一样地放学,自己却独个去运动场舒活
      一下筋骨,抖擞一下精神。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常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在昏暗的运
      动场的器材上跳来跳去,健身器材和他的身体结合了在一起,他那娴熟灵巧的动作
      堪比健身教练。后来因为这样无意插柳的事情,阿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很大的
      变化,肌肉结实了,六块腹肌如雨后春笋一样在肚子里突现了出来,他从运动中感
      觉到了快感,便更加艰苦地锻炼起来了。在日后的体育课上,阿文的表现一直非常
      的好。
                        
        同学都离开了,远望教室里的灯关了,阿文便从运动场的某个角落折回教室去。
      他有班级的钥匙,是从劳动委员那偷偷弄来的。把教室的门、点亮教室最偏角的一
      盏灯,便继续着日常的学习。
                        
        每个晚上的二十二点三十分,全校会统一拉下电闸,厕所倒不是属于停电的范
      围。拉电闸之前会听见学校门卫扯着嗓子喊的广播,允许我装腔作势背给大家听吧
      :请楼上的老师和同学们全部下来,学校马上要拉闸停电了!每回听到这样的广播
      后,阿文从沉思中醒来,他会感觉很轻松,觉得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可他觉得过得
      很有意义。
                        
        广播过后,教学楼上便稀稀疏疏地下来许多滞留在教学楼的学生和老师。等老
      师学生走完了,教室的灯光没亮着了,巡查员会到各个楼层走走,检查各个班级的
      门窗是不是都关好了,检查完后才会把楼下的铁闸关掉把电闸拉下。
                        
        巡查员是尽忠职守的,这点阿文很清楚。阿文由衷地佩服这些平常岗位的工作
      者的敬业精神。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一个个门窗去检查,在平方的岗位
      上认真做好每点小事。
                        
        因为我们的班的门是外面挂锁头的,我不便藏到教室里头,便躲到了厕所里去
      了,有好几回差点被上厕所的巡查员发现了,吓得浑身冷汗。要是被逮住了,没少
      我得挂上一个嫌疑犯的牌子了。学校每年失窃的东西不少,要是被抓住了没少哑巴
      吃黄连了,所以我晚上行事特别小心。
                        
        听到楼下的铁闸拉响了,巡查员也就离开了,阿文便从厕所里出来,坐在门外
      的走廊上借着厕所里的灯光继续温习功课。一般选择在顶楼也就是六楼上学习,因
      为那蚊子少,蚊子大概是懒得飞那么高来找我了,所以显得比较少。可是晚上睡觉
      的时候,我还得折回到我三楼的班级的教室里,这样也就重回到蚊子的怀抱。
                        
        把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大床,将近我家客厅那么大了,睡在上面翻来覆去都不怕,
      感觉活象躺在篮球场上。再把窗帘弄下来,裹住自己,像木乃伊一样,蚊子就奈何
      不了我了。可晚上教室里的蚊子不是一般的多,它们飞舞的声音如同电风扇一样呼
      呼响,还是让我很难睡着。且正值炎热的夏天,晚上非常的热,然后经常从裹着的
      窗帘里露出头来透透气,蚊子就会趁机会蜂拥过来亲吻我。世上没比这个事情更恶
      心的了,早上醒来脸上长满了草莓一样的红苞。人长得本来就不帅气,这真的是雪
      上加霜了。
                        
        晚上被窗帘捆得热得受不来,就从书包了掏出毛巾香皂去厕所洗个澡再接着睡,
      这点苦头阿文忍受得了,他经常告诉自己:一切会成为过去的,中考马上会来的,
      我会衣锦还乡的!为了勉励自己,阿文买了罐百事可乐,贴了张小纸条:自古雄才
      多磨练,从来纨绔少伟男。这瓶百事可乐一直放在课桌的显眼处,用来庆祝中考的,
      也起到了非常好的提示作用,让阿文不知疲倦地奋斗着。
                        
        在我进驻学校的将近两个星期的样子,有个同学也住了进来了。他是我的同班
      同桌黄锦光。长得很帅气,个子高、身体结实,长脸上浓眉粗眼,轮廓分明,颇具
      阳刚之气。他是个很简单的人,除了愤怒就是开心,似乎天底下没有可忧心的事情,
      笑起来的时候两个调皮的小酒窝会突现在脸上,阿文却因此常牵想起他不知道在哪
      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笑起来也是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因为大家都是客家人的缘
      故,虽然交往不多,却很合得来。
                        
        那个时候,阿光喜欢在我面前绘声绘色地讲打架闹事的事情,每当学校一有什
      么风吹草动的,他就会像个大喇叭一样在班里夸夸其谈,或者四处打听消息,如渔
      夫收网那样,带着自己的时候游走在各个班级里,成为了学校的新闻播报员。他也
      经常参加打架闹事,成为了老师最为头疼的学生之一。
                        
        有一段时间里,阿光显得闷闷不乐。阿文心里好奇着他的改变,当然他是关心
      阿光的,因为在学校里,只有阿光喜欢跟阿文说许多东西,他不会像其他城里的孩
      子一样对阿文说话带刺,他也经常叫阿文要怎么怎么的自强不息,不要被人看死!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凉风让一切植物成为了“动物”,阿文和阿光也因为
      刚吃过了饭,便在楼上凭栏纳凉。
                        
        “最近有什么事吗?好象见你不太开心哦。”
                        
        “没什么,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情罢了,让我不开心。”
                        
        “哦,是什么事情啊,说来听听。”
                        
        “父母成天在家里赌钱,把家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家成了个麻将馆了,公厕一
      样每天都挤满人。我好烦恼。”
                        
        阿文的心一怔,又是赌博!心里浮现起了那些久远的岁月——父亲在门外消失
      的身影、高利贷的丑恶嘴脸、母亲的哭泣、、、、、、、阿文内心里头一回同情起
      了他的同桌。
                        
        “我真的不想呆在学校了,成绩那么糟糕,上了也是白上了。浪费时间和金钱。”
      只见他很茫然地望着脚下的树木,脸上挂着没有味道的笑容。
                        
        在初三七班里,阿光是出了名的顽皮了,喜欢和外面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好
      几回他那些社会上的朋友找到班级里来了,气势汹汹的,倒像黑帮片里演的砍人一
      样,把正在上课的老师吓了一跳,阿光倒是成了个笑翻天的葫芦,我想他心里一定
      得到了某种满足感,他厌恶起了学校,沙锅农学如同为父母履行差事一样,如今父
      母都不管他了,一心放在自己的赌博事业上,阿光当然没必要“工作”下去了。
                        
        阿文鼓舞他要坚强些,好好去跟父母谈谈,或者找亲戚帮帮忙,看父母能不能
      回过头来,好好安家立业。
                        
        “不可能的事,他们都已经是赌鬼了,着魔入迷了,哪天我还真想打个110 叫
      警察去抄他们的场子。我现在正有个想法,要离家出走与他们对抗。”说到这里,
      脸上出现了神秘的微笑,似乎告示着世人他正在做着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我吃了惊:“那你真的要离家出走?你的学习呢?中考到了,你放得下吗?”
                        
        他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我前些天已经离开家了,现在住在外面朋友家里了。
      白天来学校,晚上就直接回朋友家里过夜。朋友家正巧也是个麻将馆,不过晚上没
      什么人,我帮朋友看看场子。我只渴望中考快点来临,我就解决了。”他长长了叹
      了口气,像历尽了世间的人世沧桑。
                        
        阿文却希望中考慢点来,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备考。在住学校的时间里,阿
      文的学习虽然下了苦功夫,但始终没有意想中的进步,阿文多渴望他的成绩能一飞
      冲天,一鸣惊人。
                        
        阿光的行为让他的同桌有了几分的忧虑,阿文把自己已经住进学校的秘密告诉
      了他。他了吃一惊,大概想象不出阿文这个闷头闷脑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继而他兴奋了起来:“咱们一起住学校吧!”
                        
        阿文并没拒绝他,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表现能带动阿光进取和奋斗。于是阿文将
      住进学校的种种困难给阿光描述了一下,让他做好心理准备。阿光并没在乎什么,
      似乎找到了他的新大陆了。
                        
        第二天的晚上十点三十分后,有两个小伙子的身影悄悄出现了漆黑的教学搂中。
                        
        阿文生活费如同止不住的洪水,很快用得差不多了,断炊也节节逼进。他明白
      家里穷困,所以他没打算过向家里要钱。只要还剩下几元,他都不会害怕,一旦没
      了他才会慌忙起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是阿文老爱默
      叨的话了,当然这种心态并不好,做人还是应该为未来做点打算的,人无远虑必有
      近忧嘛。只是有些时候是没办法考虑的,走一步是一步,走不通了再想想方法就是。
                        
        晚上在教室临睡前,阿光和阿文在闲聊着,阿光提起电子字典很贵,很多人在
      外面收购和贩卖。
                        
        阿文灵光一闪:“要不咱们去弄他几台来?”
                        
        阿光也是和阿文一样只剩下了个穷字,听到阿文的提议,眼睛便冒出了神采。
      从桌子那头凑了过来:“有什么好办法?”。
                        
        “等我会!”阿文胸有成竹地离开了教室。
                        
        教学楼的二楼是个杂物间,以前是学生会的办公地点。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桌子
      和椅子,其中有张桌子的抽屉里放着一个大圆环,圆环上系着许多的钥匙,钥匙上
      还贴着白纸条说明是哪栋楼哪个教室的。这个秘密被阿文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发现
      了。于是那天晚上阿文把钥匙拿去了。
                        
        阿文很快出现在了阿光的面前,将钥匙亮了出来,阿光的眼睛早成了个惊叹号。
      问起阿文何来的。阿文像凯旋回来的将军鼓起了劲地告诉了阿光,钥匙是他自己翻
      过了几根水管,跳过几个窗台,才杀到校长的办公室弄来的。阿光听后,顿然对他
      这个不起眼的同桌信服得五体投地。
                        
        而后他们俩便逐个班级扫荡电子字典了。搜可三十多个班级,累了个通宵达旦,
      却没有弄到一部,这让人感觉到泄气和沮丧,生活显得更加渺茫了。
                        
        阿文却收集了一大堆的可以填肚子的东西,都是学生落在书桌里吃剩的、没吃
      过的零食。他把那能吃的东西尽拿去了,活象当年的日本鬼子扫荡中国的村庄一样。
      而阿光要了许多的手表还有贵重的文具。我觉得自己拿些吃的,别人也不会太生气,
      饿不死人吧,顶多埋怨教室的老鼠了。手表和贵重的玩具阿文没敢拿,觉得那样过
      意不去,或许那些文具还有别的价值呢!正如阿文自己有一支钢笔,是教他美术的
      罗义容老师在小学毕业的时候送他的。钢笔寄托着老师的厚望,况且自小就在贫困
      中挣扎的阿文有这样一支钢笔,没人知道他是多么的爱惜它。老师的这份关爱一直
      藏在他的心窝里。如果把这支钢笔弄丢了,那不仅仅是一支丢了一直钢笔那么简单,
      没有受过苦的人是不明白那钢笔所体现的温暖对阿文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这或许就
      是阿文的将心比心吧,除了吃的,他没拿过别人的任何的东西。
                        
        阿文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诉了阿光,阿光虽然不认同,但手头拿的东西还是少了。
                        
        虽然一起做着同样的错事,以五十步笑百步,阿文却想着减少错事来寻求内心
      的宽恕。不管多龌龊、虚伪都好,阿文始终有点向善的念头根植于心。虽然很微薄,
      但终究如黑夜中的星光一样时有发亮。
                        
        生活愈加捉襟见肘了,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和保证正常的学习生活,阿文不得
      不开动脑筋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叔叔告诉过他自己不管去哪里都不会饿死,因为自
      己有手脚,有手脚就有力气干活,去拣破烂都可以养活自己。阿文也想着用拣破烂
      自力更生,可条件不足而无法实行——卖东西的地点离学校太远了,拣的东西没办
      法寄存。去打工,却偏偏自己的时间太紧张了。于是乎,还是找点歪道。
                        
        学校食堂旁边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早上经营早餐,早餐是外买送来的油条及
      面包。送早餐的是辆小卡车,小卖部门口是条有栅栏的走廊,宽度正好让小卡车驶
      进去。每天送早餐的小卡车停在小卖部门口,而卡车里只有司机一人,他下车后便
      会伶俐地把车后面载着的热气腾腾的早餐搬进了小卖部去。完成后大概要十五分钟
      的时间,然后卡车便会嘟哝着扬尘而去。
                        
        我知道的是送早餐的车一般是早上六点二十左右来,而教学楼开铁闸的时间通
      常是六点开。六点半之前,学校基本上没有师生在路上行走,只有些老太太或者老
      大爷在运动场上锻炼身体罢了。基于这样的计算,我早点起床,待楼下的铁闸开了,
      管理员走了,便如脱缰的兔子立马跑到小卖部附近的草丛里藏着。
                        
        司机开车过来了,把车停好,把东西搬进去。正是他离开车的这个空当,阿文
      会迅速地跑过去双手往车里顺手摸鱼,抓一把用穿着的衣服掩着就跑到别别地方躲
      起来了。他也想过被抓后的后果,一想到那种后果,他的眼珠子会缩成一个针头那
      么大,可那又怎么样?谁能去改变他这种习性呢?他改变不了自己,他也不想去改
      变,他一直祈求着老天能保佑他能坚持完中考,他向老天保证着以后还会做一个好
      人,会帮助很多人。
                        
        阿文每当做起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总会听见爷爷和母亲的教导。他在价值观
      中像头迷途的羔羊: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阿文把这个问题告诉了阿光,寻
      求着答案,阿光笑嘻嘻地没回答他。阿文最后给自己的答案是:我并不是个崇高的
      好人,我也知道荣辱,但仓廪实而知礼节,一旦肚子饿了,迫近底线,礼节也只能
      交给高尚者谈。
                        
        偷早餐的事情阿光并没有参与,他要是知道的话大概也会像去教室里搜零食一
      样笑话我。阿光只是陪我在教室住了三天,他便离开了,回去了他的朋友家。晚上
      冷冷清清的学校里我又恢复了“单身”,我要求他保守我的饿秘密,不许向任何人
      提起我在学校住的事。朋友的嘴巴是秘密的坟墓,他笑嘻嘻地答应了,也劝我一同
      回他哦有家。我想学校虽然更艰苦些,可更适合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我们依
      旧像往常那样在一个班里学习,可没人知道我俩之间已经多了许多的秘密。
                        
        令我心痛的是阿光并没坚持到中考便离开学校了,在中考前两个星期的某天离
      开的。我仍然记得那天的上午天朗气清,白云在蓝色玻璃窗上游弋着。这世间的一
      切并没蕴藏风暴要来临的征象。可突然间初三七班传来了几声尖叫。校园的宁静便
      如一块顷刻间被打碎的镜子。发生争吵的主角是阿光和在课老师,厌学使得阿光对
      任何一个老师都没了好感。
                        
        那天阿光执意要离开学校,老师却要他去教务处一趟,并要通知他的家长什么
      的。阿光不肯,径直往学校门口去。不少老师和保卫部的人都上前来劝阻。拉扯之
      间发生了冲突,两方打了起来,老师和保卫部的挨了不少阿光的拳头。阿光最后像
      头愤怒的公牛冲出了学校。这件事情大概也将他积压于心的苦闷全释放出来了。
                        
        那样的家庭环境下,能有几个孩子的心灵不被压抑和扭曲的呢?我们孩子能怪
      谁,去他妈的赌博!
                        
        那一天阿文站在窗前,望着人群中的阿光。阿文内心里想过去帮他一把,或许
      只是去维护些什么,可只是呆呆望着阿光匆匆离开,再也没回来了。许多年过去了,
      阿文一直没跟他联系过,听他村里的同学说,他进工厂工作了,再后来不幸被机器
      扎断了只左手。听到这个消息,阿文按着自己的左手好难过,心里头一直有着阿光
      那笑嘻嘻的面容和那逗人的酒窝,我知道阿文无发擦去这个与他同病相连的、患难
      与共的朋友一起的回忆了。我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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