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沉浸在学生的状态中
      
          也是在1975年,王校长要调走了。王能智突然感到这对自己是一个损失。他永
      远忘不了校长临走前夕与他的一次谈话。
      
          “知识分子有个毛病,喜欢说怀才不遇,但又不肯下切实的工夫。”校长说。
      
          王能智抬眼看校长,感到这话很有分量,但没吱声。
      
          “你现在境遇不好。”校长是指他有皇族血统,还有爷爷在台湾等历史问题,
      “但是,如果有一天,机会到了你面前,你有什么本事来回答这个机会?”
      
          校长说得语重心长。校长要走了,似乎对王能智还颇有牵挂。这是什么?这就
      是感情!今天王能智61岁了,他说我依然能看见王校长当年说这话的情景。
      
          那天,王能智帮助校长整理行装。校长知道他不喜欢历史,就告诉他:“我很
      喜欢文学,我也推荐你读一些文学著作吧!”校长推荐了《左传选》《史记选》,
      还交代要读北大王伯祥教授选编的。
      
          “然后你再读《资治通鉴》,不用全读,就读唐史。还应该读《红楼梦》,读
      鲁迅。鲁迅的小说看看就行,主要读他的杂文,从后面往前读。”
      
          整理行装时,王能智看到了校长的十多本读书笔记,他至今印象深深:“那笔
      记本纸很差,字好极了!”
      
          校长走了。
      
          那一天,他送走校长回到自己的小屋,突然感到空空荡荡。那时中学的校舍仍
      然紧张,他住在校外一个农家院子里,窗户纸总是有好多洞,夏天蚊子就从洞里飞
      进来。他糊上报纸,转天村里的小孩又给捅破了。他再糊上,再被捅破,一而再,
      再而三,他就不糊了。从此就用敌敌畏对上水,在自己的周围撒上一圈,蚊子就不
      过来了。他就在这个圈里照校长推荐的书籍一一去读。
      
          这么一来,自小不喜欢历史的王能智,不仅接受了文学的熏陶,还补上了历史,
      感受到世界上有许多知识原本密不可分。比如一部《资治通鉴》,亦文亦史,还分
      明是政治的、思想的。鲁迅的杂文也是文学和思想的荟萃。
      
          再说谢莉英怀孕7 个半月时去医院检查,照了X 光,没发现异常。按医生吩咐,
      半个月后去做第二次检查,没想到医生突然说,怪了,怎么摸不到孩子的脑袋、胳
      膊,会不会是葡萄胎啊?
      
          “去拍个片子吧!”
      
          片子出来了,孩子有脑袋、有胳膊,不是葡萄胎,但医生仍然怀疑:“可能是
      个怪胎!”
      
          “别吓我。”谢莉英说。
      
          “孩子的脑袋太大了,哪有这么大的呢?”医生说。
      
          她第一次听到了“大头儿”的说法。但她不信,暗想自己该到另一家大医院去
      检查。她当天就去了。
      
          在人民医院,一位主任医师看了她带去的片子,说:“按片子看,是个畸形儿,
      俗称怪胎。但这是影像提示的,还不好确诊。你先住院吧!”
      
          那日,天上下着细雨,谢莉英没住院,在细雨中跑出来了。
      
          王能智在乡下,她也没告诉他。多少个暑假、寒假,他是该回来的,可他为乡
      村地理教学去跑地质队、农科所……现在是上课期间,更指望不上他。
      
          这时的王能智,在乡村,正进入他人生中的一个“再学习”时期。王校长对他
      说过的话中有一段“章太炎说”,此时在他心中特别明亮,那话是:“章太炎说过,
      做学问有两种,一是求是,二是致用。在求是与致用这二者之间做学问,也许是最
      好的。”
      
      
      
          王能智有了“做学问”的意识,并随着学问的增长越发体会到,要成为一名优
      秀教师,在师范大学毕业后,也还有很多知识——包括实践知识——要去学,要去
      做啊!
      
          在焦家坞,他除了历史、政治没教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语文、农基
      等课都教过。看起来这是由于乡村中学师资不够,他必须是个教书的多面手,但这
      种训练对促进多学科知识的融会贯通多么有益。他的乡村中学经历,实际上对他日
      后在京城学生中开展“多学科融合的探究性学习”,打下了一个宝贵的基础。
      
          在焦家坞执教的日子,主要是“文革”岁月。回顾往事,王能智说:“一度,
      我曾看不到自己前途的亮光。王校长那话就是亮光,使我感到总有一个火炬在我眼
      前亮着,引导我去学习、学习,再学习。”
      
          我注意到,61岁的王能智回顾往事,一直沉浸在一种学生状态中,仿佛他还只
      有16岁。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一个优秀教师的极佳状态,即他一生都沉浸在
      一种学生的状态中,因而总是能以学生的心态去理解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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