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的感觉(4)
      
          “我们这次去检查,惊动很大,刚回到家,电话追来了,是村里的书记、主任,
      他要我不要写报道,不要登报,登出去影响不好,会影响投资环境,把境外老板吓
      跑。他还说要请我吃顿饭。这顿饭我没有去吃,但报道也没有发出来。我也有顾虑,
      因为充其量我也是一个打工仔。
      
          “家乡有许多人找我,是慕名而来,有的人我帮他们找到了工作,有的没有,
      没有找到的人就像是我得罪他们了。”他天马行空的话语随想随说,“我有一个老
      表,他到东莞来找我,要找份工作,他是我表妹的老公。但我那阵心情不好,把话
      说得过于直了。我说外面的世界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家去干的好。这对他刺激极大,
      他这个人内向,自尊心又强,又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才找我。因此,回家不久就疯掉
      了,有时候往床上一躺,什么事都不闻不问,有时候疯起来拿起菜刀来乱砍。他有
      三个小孩,都得张开嘴巴吃饭,还得念书,我十分内疚,只得不时寄点钱去给那几
      个孩子。
      
          “没有活路了,我表妹自己出来找工作。她能干什么?没有文化,已经30多
      岁了,我只好帮她找了一个清洁工,她连表都不会填,是我帮她填写的。
      
          “除了吃饭,工资每月400元。她干活特别勤快,那个厂的女老板也喜欢她,
      就说,办公室里的废纸卖了钱也归她吧。哪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买了一辆
      三轮车卖废品,每天也有20~30元的进账,那门口的保安就刁难她,问她要烟
      抽,要小费。我那表妹却是个死倔脾气,就是不给。结果保安不让她出车,她竟以
      辞职相抗议——我不干还不行吗?倒是那位女老板挺欣赏她,又来叫她上班。结果
      不久还是丢了工作。
      
          “每次她到我家里来,都是不敢说话不敢坐的那种,特别谦卑,帮着干家务活,
      却绝不坐下来一同上桌吃饭。这次丢了工作,连我也不找了,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
      ‘鸽子笼’,吃了三个月的方便面,也不来找我帮助。”
      
          我听懂了方舟话里的本意,也听出了他话的弦外之音。
      
          他们这些人大都有着宏大的抱负,远大的追求,但是他们的实际能力太弱了,
      竟连一个穷苦的人(包括他们的亲戚)的招工问题都帮助不了。这是内心的苦闷之
      一;
      
          他们有充沛的美好的感情,有诗人的气质,大都想“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那样快意恩仇,却遭遇到并不如人意的环境,左冲右突,
      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更不用说去为那些生活在底层的民工鸣不平。这是他们的苦闷
      之二;
      
          而他们自己的境遇呢?在东莞找到了一份工作,论工资有的人也有二三千元,
      高的甚至七八千元,这是他们满足的一面(比一个政府部长的正当收入还高),但
      所干的工作,充其量不过是一张镇报或一张厂报,要是放到穷困的山乡里,不过是
      在办一份村里的墙报——怎能和《人民日报》或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相比?他们的声
      音,他们的呐喊,能在社会上起到多大的作用?这是他们不满足的一面,也是内心
      的苦闷之三;
      
          较高的文化素养和较丰富的内心世界,然而碰到的一些领导人却是最现实的文
      化较低的本土人士,他们并不理解他们,与他们也没有共同的语言,只把他们当成
      一个会写会画的打工仔看待。两者之间无法融合沟通,他们放射的思想常常受到莫
      名其妙的阻扼,很有些像“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的状态。这是他们的苦闷之
      四。
      
          也许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决他们的这些苦闷,或是把他们的文化素养“全部消磁”,
      变成一个文化程度极低、想法简单的打工者;再就是让他们成为大权在握(或大舆
      论在握)的领导人,可以兼济天下、普渡众生。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这注定他们
      要长期苦闷下去。
      
          在我们见面座谈时,出现了这样一个情况:方舟很抱歉地向刘大程解释,请求
      他的原谅。原来,方舟与一个派出所所长讲好,让刘大程到那里去当个书吏,写写
      画画的,工资比原来的那个单位要高。所长也答应了,因此刘大程便辞掉原来的工
      作,结果,所长把这个位置又给了另外的一个人,大大地涮了方舟与刘大程一把。
      无话可说的刘大程带着一脸愁苦、满腹无奈,提前与我告别,离开了餐桌。
      
          %%% 逼上梁山的“律师”们
      
          到深圳劳动局的劳务仲裁部门了解情况,近中午时分,碰到了五六个年轻人在
      那里议论和争执。上前询问,他们却不是真正的民工,而是民工的“代言人”。
      
          他们十分警惕地问我们的来历,当我们说自己是记者,并且是从北京来的时候,
      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有的要我们主持正义,有的要我们为他们鸣不平,而
      另一些人则对我们保持着一分冷漠和不信任。
      
          只有两个人留下了名片。其中一个叫谢六生的,执著得很,不但留了名片,还
      到我们所住的招待所来,给我们送来了12本关于他帮助民工打官司的材料。
      
          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的一群。他们出身于民工,同时看到了民工的不公正对待,
      要为他们打抱不平,于是就充当了律师的角色。可是,他们却没有律师资格证,据
      他们说,如果一家律师事务所要接一个民工的案件,起码要3000~5000元
      的费用,而他们呢,只需要200~300元就承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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