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潮
      
          江岸区法院6 号法庭。这里鲜见法庭的安静、肃穆,倾诉的、探询的和咒骂的
      声音不绝于耳。来的大部分是学生家长,正依次排队等待申报登记。等待了3 年,
      他们的耐心早已耗尽,当初捶胸顿足的痛楚也已渐渐蜕化为隐忍和倾诉,或者无言
      的控诉。但是,沉默一旦被点燃,即刻就会汹涌成愤怒的海洋。
      
          吴华香一直站在大声嚷嚷的人群中间。她沉默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心神游离,只
      有知情人明白,那是一种血被抽空了的感觉。15万元,下岗多年做生意的积累,是
      一分一分攒起来的那种“原始积累”。所有的辛苦都围绕着一个核心:孩子的将来。
      对她这样的工薪阶层,教育是惟一能够让孩子命运上升的阶梯。
      
          在1995年前后的时间里,“贵族”学校一度成为城市家长们热辣辣的艳羡对象。
      而彼时的新世纪在江城堪称“最好的贵族学校”,名人和资本的最佳拍档。一咬牙,
      吴华香将儿子送进了新世纪。像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眼巴巴地指望儿子前程
      似锦,一片坦途。
      
          然而……那些日子对吴华香来说,如同梦魇。她向我回想起当时的细节,表情
      显得有些艰难。这些片段想必在她的脑子里早已过滤了无数遍:……学校停课停学
      ……校门被堵,孩子翻院墙回家……欠钱封门……
      
          让她痛心的是孩子,临近考试却失学了。她到处托人帮孩子转学,好不容易转
      到水果湖中学,又得重新交赞助费和学费。儿子很不适应,成绩也受了影响。
      
          新世纪的倒闭直接导致学生们失学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大部分学生的学业都被
      耽误。比失学更可怕的是,由此给学生造成心灵上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家长们手中都拿着一份《私立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学校新生入学合同书》,内中
      罗列了四种入学收费方式:交纳赞助费入学,数额从7500元到3 万元不等;存款入
      学,一次性交费18万元,毕业时本息(计加每年的活期利息)全部返还家长;储蓄
      入学,在学校指定银行一次性存入30万元(期限为一年),学校免收小学1 —6 年
      级赞助费,期满后银行按活期计息一次性本息全部返还家长;一次性交费入学。
      
          但是,合同上的承诺刹那间变成一纸空文。一位姓李的家长,手里拿着三份类
      似的入学合同书,愁眉不展。她和两位亲戚的孩子全都就读于新世纪,入学时分别
      一次性交纳10万元教育储备金,建校费3 万元。
      
          “当初说得好好的,孩子高中毕业时,学校归还10万元储备金,不计息,赞助
      费不退。哪个晓得从1999年孩子毕业开始,我们向学校要求归还储备金,腿都跑断
      了,就是讨不到钱……”她的语气绝望而无奈。
      
          在多次上门后,她终于得到学校的承诺:学校现在没有钱,不过可以分次返还。
      之后,好不容易拿到一张9 万元的转账支票,到了银行却发现无法兑付!
      
          她的手上还攥着那种无法兑现的转账支票。被“套牢”的绝望、被欺骗的愤懑
      在她脸上复杂地交错呈现。
      
          而另外两个孩子,还没等到毕业就都失学了。
      
          “不用说,两个孩子的费用全都打了水漂!”她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
      
          在新世纪的“雪崩”事件中,刘道玉堪称一位悲情人物。
      
          1994年3 月8 日,由刘道玉担任会长的“路石教育改革基金会”在武汉成立了。
      “路石”的名字,是刘道玉亲定的,寓意自己甘愿做教育改革中一颗小小的铺路石。
      而创办和具体操作新世纪外国语学校,就是他身先士卒、继续进行教育改革的一个
      尝试。
      
          这位不甘寂寞的老人一直仰慕先贤,渴望一方舞台,施展自己的教育理想。
      
          新世纪的办学理念的确表现了许多与众不同的鲜明特色:按照创造教育原则,
      培养学生的个性、创造思维能力和实践能力;根据“因材施教”的观点,课程均采
      取了“异步教学”法,让每一个孩子天天都能品尝到成功的感觉,从而大大提高了
      学生的学习兴趣。
      
      
      
          然而,胜景难再。
      
          有传言称,在新世纪的最后一次会议上,学校正式宣布关闭,当时,校长刘道
      玉流下了眼泪。
      
          我依稀能揣测刘当时的心情,但期间复杂的况味也许只有他自己最能体会。我
      辗转打听到他家里的电话,但几乎没有一次接通。
      
          里铭,70多岁的老太太。孙子在幼年就成为孤儿,拿着儿子留下来的几万元积
      蓄,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了13万元,把孙子送进了新世纪。
      
          “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绝望之余我给刘道玉写了信,说你把我一家给害了,
      我这个老婆子半生坎坷,想不到晚年还落了个这样凄凉结局,背了一身的债……”
      里老太眼里滚出一颗泪。
      
          “刘道玉在这个过程中,后来的法人代表已不是他了,签名也不是他了。而且
      其中有些签名还有仿冒伪造他的笔迹的。说他要承担多大责任的话,也不大可能。
      他在办校过程中确实起了比较好的作用,后来毕竟年纪大了,不能身体力行了。”
      律师客观的评判中透着惋惜。
      
          如今,闭门不出的刘道玉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墙外,怨声沸腾,夜半惊梦,这
      或许是曾经有志于教育改革的老人当初怎么也无法想象到的结局。
      
          学校关门了,田汉桥“失踪”了,谁该承担偿还的责任?
      
          走投无路的家长们找到新世纪所在辖区的主管单位江岸区教委,负责人说新世
      纪是由市教委审批成立的,他们没法管也管不了。家长们赶到市教委,哪知市教委
      却说,学校应归江岸区教委管理。明摆着,双方在踢皮球。
      
          无奈,家长们走进了武汉市委、市政府,没有任何回音。冷漠和推诿激怒了哀
      告无助的家长们,他们成立了“学生家长代表小组”,全权代表学生家长和相关部
      门交涉,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上访、游行,奔走、呼号,均无济于事。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学生家长代表
      小组”走进了教育部。事情这才有了转机。教育部批示湖北省教育厅,要求按规定
      妥善处理。在漫长的等待中,家长们终于等到政府方面新动作:江岸区教委组成工
      作组来解决新世纪的问题。但难题还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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