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晋南朝禅让的恶性循环(1)
      
          辽人有首《伎者歌》: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
      
          还有收人在后头。
      
          以此诗比之汉末魏晋南朝的政局确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汉失其鹿,天下共
      逐数百年,真正是王朝兴替如走马,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政权轮替并没有采取革命
      的形式,而是和平交接,即所谓禅让。禅让虽然没有革命那样激烈,但其文质彬彬
      的面具下同样充满了血泪。
      
          在舜禹之后,其始作俑者应推西汉末年托古改制的王莽。王莽慕古成痴,其改
      制内容不在此专论。这里就说他怎么让刘氏江山改姓为王。西汉自大将军霍光辅政
      以后,政局就一直被外戚权臣所笼罩。等到王莽出任掌管军政大权的大司马时,王
      氏一门已先后有十人封侯,其中五侯更是权焰熏天,轮番出任可比拟摄政王的大司
      马。“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说的就是王家的炙手可热。作为王家
      侄辈的王莽所以能从“一门俊彦”中冒出来,靠的就是他非凡的做秀功夫。王莽的
      谦恭使他成为外戚中一朵亮丽的奇葩,以至获得了大学者桓谭和宗室刘歆的推崇和
      拥戴。
      
          王莽在经营权力多年以后,就不再满足权臣的名分,开始步步紧逼,欲问汉鼎
      之轻重。他先毒杀了自己的女婿,那个还是孩子的平帝,立两岁的宗室子弟为帝,
      并把他的名字改为孺子。立新帝使自己十六岁的女儿一跃而为太后,改新帝名字是
      在向天下表白,自己只是在效法周公。周公当年辅政时,管、蔡二人就曾散布流言,
      诬周公企图篡夺成王的的江山:“其将不利于孺子乎!”王莽此举意在昭告天下,
      自己会像周公那样尽心辅佐孺子,最后功成身退,还政于天子。
      
          当翟义拥戴宗室刘信用武力向他提出抗议后,史载王莽闻之“惶惧不能食”,
      竟然“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时还满腹委屈:“昔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而管、
      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并效
      法周公当年作《大诰》讨伐管、蔡,也作《大诰》表明自己的正义和无私。
      
          但他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权力的持续浸染使他不再满足于大司马,不再
      满足于摄政王和“九锡”的同天子仪礼,甚至连假皇帝和摄皇帝名号也不足以餍其
      心。公元25年,他终于背弃了自己对天下的庄重承诺,一日之间否定了自己半辈子
      的事业,废汉建立了自己的新朝。“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
      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可笑的是,此时他仍然做秀成癖,
      走下金銮殿,紧握孺子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
      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并“哀叹良久”。意思是说,我本想以周
      公为楷模,辅佐你到亲政为止,无奈天命不可违,上天一定要我代汉而治天下,其
      奈何!其奈何!
      
          这  “皇天威命”就是当时嚷嚷不休的图谶,所谓天降符瑞言称王莽将代汉而
      立。其实,这一切做作都是王莽或者其追随者造出来的。不知道王莽是真相信这些
      图谶还是被自己人蒙骗了,反正他就这样在人造假神话的迷乐声中走向了政治绝路。
      1890年后,袁克定也效法古之成例,印假报纸伪造万民拥戴袁世凯称帝的民意,以
      欺骗其父,终使老袁走上了不归路。其称帝也与王莽代汉一样成了一个历史大笑话。 
      
          同王莽受禅失败不同,后代的奸雄却作出了不俗的成绩。他们从王莽的失败中
      得出了教训:靠女人可以得到荣华富贵,甚至也可以权倾一时,但永远得不到江山。
      在宫廷内部经营的权力体系,就如空中楼阁,看上去巍峨壮观,却由于没有根基,
      很容易在政治风雨中瓦解冰消。像王莽,其权力取得全来自王氏家族的一个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现在贵为太后。因此他的权威基本上只局限在庙堂之上,并没有自己
      的权力基础。他能号令天下,全靠扛着汉朝廷这面大旗和太后的支持,一旦没有了
      这个“橡皮图章”,其权力合法性的大厦马上就坍塌了。所以他代汉自立,马上就
      遭到社会中上层的坚决抵制。为了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树立自己的统治权威,他
      厉行新政,以上古圣贤的名义改革土地制度和货币制度,企图取悦中下层老百姓。
      可他在错误的时间进行了一场正确的改革,糜烂的政局和崩溃了的经济,使任何改
      革都难以推行,所以他的每一项新政都遭到整个社会的抵制。在一个错误之后,他
      又接着犯了另一个错误:他企图用暴力强行推行改革,结果使得各种反对力量形成
      合流,以至政局鱼烂河决,终于不可收拾,其新朝也随着他被民军所杀而夭折。
      
          撇开其他原因,王莽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自己的权力基础。不是自己一刀一枪
      挣来的,靠妇人女子九曲深院里的因缘际会去偷盗别人的江山,在“名不正则言不
      顺”的儒家正统时代,天然地就缺乏合法性。所以,王莽之后,谋求禅让者多是能
      将能相的权臣,其身边聚积了一大批文臣武将,并网罗了各方面的人才。其夺得天
      下虽然是通过禅让,却也经过多年甚至数代苦心经营,也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而
      来。
      
      
      
          曹氏代汉而立就是这样。曹操靠收编黄巾残部起家,在唯才是举的人才政策和
      屯田的经济政策之下,再奉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谋略,终于荡平中原,打
      下自己的一片基业。但他还有自己的道德包袱,还没有代汉的政治勇气,“使天命
      在吾,吾其为周文王”。终其一生,曹操虽有“彼可取而代之”之心,但一直还是
      安安分分地做着“周文王”,奉汉正朔,做着汉臣,在魏王和汉丞相的位子上死去
      新魏王曹丕继位后,他要兑现其父要他做周武王的期权。其时,虽然有孙权、刘备
      的不断犯边,但基本不成气候,中原腹地的和平已成定局。除旧布新,建立新朝,
      已经是人心所向。各种力量都在推动曹丕采取行动。而曹丕本人也没有乃父的道德
      包袱,年轻人的勇气和虚荣心也在激荡着他朝皇帝的宝位冲击。那些曹氏部属也在
      设想着如何弹冠相庆,如何分新朝一杯羹。于是自有小臣去逼去劝汉献帝效唐虞旧
      例,把帝位禅让给魏王。“率我唐典,敬逊尔位”,公元220 年,曹丕终于逼迫汉
      献帝把帝位禅让于他,建立魏朝,是为魏文帝。他追尊其父为魏武帝,封逊帝刘协
      为山阳公,允许他在其封地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曹丕还同时给刘
      协留了句客气话:“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但刘协是不是共到所谓天下之珍
      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他后来活到五十四岁死去。
      
          不过刘协聊以自慰的是,那个逼他禅让的曹丕并不长寿,只活了三十六岁就死
      了,其子魏明帝曹睿也只活了三十多岁就扔下了孤儿寡母,遗命司马懿和宗室曹爽
      辅幼主曹芳继位。最高领导人频繁更迭,而且继位者年龄越来越小,这就为权臣的
      诞生准备了现实条件。司马懿是曹操时的旧臣,辈分很高,是小年轻的曹爽难以望
      其项背的,朝政大权很自然地就落到司马氏手上。
      
          同曹操一样,司马懿也有他的道德包袱。终其一生,他都是魏臣,并不遗余力
      地为魏东征西讨,顽强抗击西蜀的军事冒进,并彻底地遏制住了诸葛亮的北伐努力,
      堪称魏朝的柱国之臣。但正如后来唐末的一位诗人有感藩镇之祸所言:
      
          中原莫遣生强盗,
      
          强盗生时不可除。
      
          一盗既除群盗起,
      
          功臣多是盗根株。
      
          司马懿成为魏朝柱国之臣,多年手执兵符,统率百万大军,屡屡打退外敌的侵
      犯,这奠定了他在魏朝廷不可或缺的地位。对一个主弱臣壮的政权来说这,并不是
      好事,其可怕远甚于强盗和外敌,事实上司马氏后来也确实成了魏政权的掘墓人。
      生杀赏罚之权不再出于朝廷,而渐渐下移至司马氏之门,司马氏在魏廷也渐渐获得
      了曹氏当初在汉朝廷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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