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车春秋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
      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左木右包)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
      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这是战国时期楚国的爱国诗人屈原祭奠战死将士的挽歌——《国殇》。郭沫若
      先生把它译成白话诗,“盾牌手里拿,身披犀牛甲,敌我车轮两交错,刀剑相砍杀。
      战旗一片遮了天,敌兵仿佛云连绵。你箭来,我箭往,恐后争先,谁也不相让。阵
      势冲乱了行,车上四马,一死一受伤。埋了两车轮,不解马头缰,擂得战鼓冬冬响。
      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片甲不留,死在疆场上。有出无入,有去无还,战场渺渺路
      遥远,身首虽异地,敌忾永不变:依然拿着弯弓和宝剑……”( 见《卷耳集·屈原
      赋今译》) 。
      
          《国殇》描绘了一场相当惨烈的车战,车毂交错,矛戈并举,马死车毁,勇士
      阵亡,但仍手持刀剑,死不瞑目。战车上三名武士各司其职,浴血奋战,可歌可泣。
      
          用兵车作战,一直是先秦时期战争的主要形式。这似可追溯到商代晚期。在河
      南殷墟曾发现了十六座车马坑,出土了十八辆马车。这些车原为木制,早已腐朽,
      但仍可看出其形制规模,都是单辕双轮车。车舆( 车箱) 呈方形,后面开门,车舆
      下设车轴,两旁装两轮。轮上有十八至二十六根辐条,轮高一百二十二至一百四十
      七厘米,单辕前端绑缚衡,衡上设轭,轭下驾马。这十八辆车,除一辆是四马车外,
      其余都以两马驾挽。在这些车马坑中,有的还随葬了数量不等的兵器,但车的形制
      与无兵器随葬的车没有差别。或可以认为,这时的战车和乘坐代步、郊野田猎之车
      尚没有明确的划分。
      
          从安阳小屯二十号墓车马坑来看,除了殉葬了车马外,还殉葬了战车上的三名
      武士以及他们各自的一套兵器。第一套兵器有弓箭,弓已朽坏,剩下了青铜弓柲和
      玉质玉弭。箭杆和装箭的箭箙也已朽坏,只留下了青铜镞和石镞各一组,每组十枚。
      还有青铜戈、石戈各一件,戈柲已朽,戈上遗留盾的朽痕,另有卫体的马首青铜短
      刀一件。这组兵器以格斗兵器为主。第二套也有已经朽毁的弓和铜弓柲,以及两组
      共二十枚青铜镞,还有一柄供格斗用的青铜戈和一柄青铜短刀。这套兵器以远射武
      器为主,是为战车上的弓箭手准备的。第三套兵器只有一柄石戈和一柄供防身卫体
      用的青铜牛头短刀,还有一枚马策。看来这套兵器的主人的主要任务是驱马驾车,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直接挥舞兵器进行作战。
      
          这三套不同兵器的配置,反映了商代战车的乘员和武器的组合情况。一辆战车
      上,一般各配一名弓箭手,一名格斗武士和一名驭手。由于车战的需要,促进了商
      代兵器的改进。戈的柄比商代前期步兵用的戈明显加长了,并配备了更多的远射武
      器——弓箭。但与周以后的专门战车和为战车配备的兵器相比,还处于较原始的阶
      段。
      
          商代晚期,在陕西黄土高原兴起了一支农业部族——周族。到了武王十一年,
      趁着商王朝内部混乱,东征夷人之际,起兵伐商。二月甲子这一天清晨,到了商郊
      牧野( 今河南汲县) ,会齐庸、蜀、羌、? (上髟下矛)、微、彭、濮诸侯之兵,
      要他们举起戈、矛,列起干盾,进行誓师,讨伐商纣,“替天行道,以张挞伐。”
      要他们齐心合力,英勇作战,遵守纪律,战斗中,六步七步,前后看齐;六击七击,
      左右联系。否则,严惩不贷。这就是《尚书》上的名篇《牧誓》。
      
          纣王闻周兵到来,临时拼凑兵员,连同战俘、奴隶共七十万人迎敌。武王率领
      的周军虽然人数较少,但训练有素,准备充分。先派师尚父率领百夫攻打商军的前
      锋,接着采用中央突破,擒贼擒王的战术,以三百五十辆战车、二万六千徒兵组成
      的精锐部队,直冲商纣王的中军。商纣王的军队未经统一训练,又无斗志,加上许
      多士兵倒戈投降,为武王开路。鏖战从早到傍晚,商纣王彻底溃败,逃回朝歌,登
      鹿台自焚。在中国历史上统治了六百年之久的商王朝就这样灭亡了。  
      
          牧野一战,除了政治、经济实力而外,武王的战车部队,是决定战斗胜利的重
      要因素。一辆战车,就是一座活动的战斗堡垒,车上的武士可以自上而下挥舞戈矛
      斧钺,劈砍勾刺。这每一辆战车,又是一个很好的防护屏障,车上的武士可以凭借
      车厢保护自己,杀伤敌人。若数百辆战车列成军阵向前冲锋,那如决堤洪水般的威
      势是商纣王缺少战车的徒兵部队难以抵挡的。所以战车是当时作战的主力,一个国
      家兵力的强弱也是以战车的数量来衡量的。从西周到春秋,乃至战国,基本如此。
      随着战争规模的增大,所用战车的数量越来越多,战车的形制、车上武器装备也有
      了改进和增加。
      
      
      
          春秋僖公二十八年( 前六三二年) ,晋楚两国在城濮会战,晋国出动战车七百
      乘,是武王伐纣战车数量的两倍多,成公二年( 前五八九年) ,晋国又与齐国打了
      一仗,晋国出动了八百乘战车。又过了六十年,到了公元前五二九年,晋国为了炫
      耀自己的武力,在邾国检阅部队,竟列出战车四千乘,数量比西周初武王伐纣战车
      超出十倍。
      
          西周时期战车的资料见于河南、陕西、山东的车马坑。这一时期的车与商代车
      的结构基本相似,仍是单辕方舆双轮车,但两轮间轨宽缩小,车辕减短,所以更加
      灵便;车轮的辐条加多,使车更加坚固。车由四匹马牵挽,中间的两匹称“服马”,
      两侧的两匹称“骖马”。马匹的数量增加,使车的速度和冲击力明显增强。战车上
      使用的兵器仍是远射的弓箭,格斗的戈、矛、钺等。西周的青铜镞,两翼上磨出了
      血槽,两翼的倒刺更加锋利。青铜戈多见短胡一穿戈,为了更好地固定戈柲,阑的
      上方两侧铸出向后斜出的翼,这是西周铜戈的独有特征。稍后时期,还出现了长胡
      二穿、三穿、四穿戈。同时还出现了一种将矛和戈结合在一起的新型兵器——戟。
      解放前,河南浚县辛村西周墓出土了一件青铜戟,整体呈十字形,戈上端伸出一个
      勾尖刀形的锋刺,阑侧四穿,援后部铸饰牛头纹,这是一件以戈为主体的戟。还有
      一种是以矛为主体的戟,是在矛的一侧加铸戈援,以銎受柲。戟不但像戈那样可以
      勾砍,还可以像矛那样前刺,两者的功用兼而有之。卫体兵器中,商代的青铜短刀
      被更实用的青铜剑所代替,这时的青铜剑远不能与战国时期用于劈砍作战的剑相比。
      剑身较短较细,呈柳叶形,没有剑格。茎略窄细。长度不过三十厘米。甘肃灵台白
      草坡西周墓出土了一件插在青铜剑鞘里的短剑,剑身呈锐长三角形,锋尖若锥,剑
      茎残断,剑鞘透雕蛇、牛图案,非常漂亮,散发着北方游牧民族的气息。西周的盾
      比商代也有改进,特别是青铜构件——盾泡明显增大、增多。陕西贺家村出土的盾
      饰高三十五厘米,宽三十七厘米,像一个双睛暴睁、张着血盆大口的兽面,足以威
      吓敌胆,先声夺人。
      
          春秋时期,驷马战车主宰着战场,诸侯间每次战斗都少不了它。前面提到的,
      发生在公元前五八九年的晋齐之战,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车战的情况,不妨简单介绍
      一下。
      
          两军列开阵势后,晋军以却克为主帅,郑丘缓为车右,解张御车。齐军齐侯为
      主帅,逢丑父作军右,邴夏为齐侯御车。战斗开始,齐侯盛气凌人,马不披甲,驱
      车进军。晋国主帅却克被利箭射伤,鲜血流到了鞋上。车右郑丘缓除了挥戈拚杀,
      一遇危险,立刻跳下车来推车。御手解张也被箭射伤了手和臂肘,鲜血染红了车轮,
      但毫不气馁,用左手挽马控缰,右手击鼓,指挥晋军冲杀。大败齐军,一直追赶齐
      军绕华不注山三周方才停止。从这段记载中,可见战车上的三名武士,既各司其职,
      又必须相互配合,协同作战。
      
          这时期的战车是什么样子的呢? 地下考古发掘资料最为直观。河南三门峡上村
      岭虢国墓地的三座车马坑中出土了二十五辆车。但形制更清楚的战车是河南淮阳马
      鞍冢二号车马坑的四号车。这辆车也是驷马车,车舆为横长方形,门开于舆后,车
      舆的前后左右都用青铜片包钉加固,车毂很长,毂端各用四道铜箍加固。车舆后部
      两角有铜柱头,两侧有供插旗幡的铜插旗筒,右侧还有一个供插兵器用的椭圆形筒
      状器。这辆战车是战国晚期楚国的战车。由于是木车,已经腐朽,细部结构很难看
      清。一九八〇年陕西临潼秦始皇陵出土了两乘铜车马,其中一号车是一辆导车,具
      备战车的特征,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代战车的形貌。
      
          这乘车是驷马车,四匹骏马雄纠纠地站在车前。车独?(左车右舟),横长方
      形车舆,后面辟门,栏板上满绘卷云纹。御官俑站立在车中,头戴着高高的鹖冠,
      身穿双层长襦,腰间的绦带上斜插一柄长剑。他神情专注,双臂前伸,两手紧紧握
      住辔绳,恪尽职守地为秦始皇侍卫了二千多年。御官俑的身旁立一柄撑开的车伞。
      这辆铜车马从马头至车尾通长二点二五米,从轮底到车伞顶高一点五二米,若按一
      比二的比例推算,原来的战车总长四点五米,高三点零四米。
      
          同所有的战车一样,一号铜车上也配备了各种兵器。在车舆前阑左侧斜置一架
      铜弩,铜弩架在两个焊在舆下部的银质“承弓器”上。一个筒形盛箭器焊在车舆左
      侧前部,与铜弩距离甚近。为了贮存更多的箭,在车舆前阑内还有一个更大的矢匣。
      六十六支箭就分装在这两个盛箭器内。车舆右侧栏板前端有一块山字形铜板,栏板
      与铜板间插着一面双弧亚腰形铜盾。这几种兵器,弩、箭是为车左的射手准备的,
      盾是为车右的格斗武士准备的,所欠缺就是一柄戈( 矛) 。
      
          这辆铜车马通体彩绘,四马白色,车厢以乳白色为地,绘红、绿、黑、紫彩几
      何纹、卷云纹,御官俑外襦为绿色,内层襦粉红色,冠带、领口为白色。整体以冷
      色为主,显肃杀之气。《诗经·秦风·小戎》是一首赞美秦国战车的诗歌,这首诗
      是秦襄公征伐西戎之后不久作的,比秦始皇早了五百多年,可见秦兵强马壮,源远
      流长。
      
          战车到了春秋以后,由于在战争中担负的任务不同,出现了形制有别、名称不
      同战车,有灵活轻便、适合驰骋攻击的“轻车”;有马披甲,车?(左车右舟)用
      铜箍加固,衡端加矛,车轴装刃状车?(上车下口)的“冲车”,用于陷阵攻坚;
      还有车上建“旄”设鼓的指挥车——戎路:用以观测敌人虚实的“巢车”;以及用
      于防守的“苹车”、“轭?(左车右屯)车”,装载辎重的“大车”、“柏车”、
      “广车”。
      
          战车作战时,必须有步兵配合。据杨英杰同志研究,西周到春秋前期,一乘战
      车配备甲士七人,徒兵十五人。春秋中期以后,往往一乘战车以七十二名步卒配合
      作战。一次大的战斗,需要许多战车参战。这种大规模集团作战,统帅要具有很高
      的指挥才能,很讲究编队和组阵。编队根据战斗需要,或双队,或三队,或多队。
      这每一队都称为“偏”,偏有五乘、九乘、十五乘、二十五乘的不同编法。组阵更
      要根据天时地利,要知己知彼,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强调多兵种协调配合,互相
      支援。阵的名目有方阵、雁行阵、鱼丽阵、五阵、八阵等。
      
          战车的轮毂碾过了数百年的岁月烽烟,辙迹遍及中原大地,造就了武王、姜尚、
      春秋五霸等明君、霸主,也碾碎了许多弱小诸侯国的版图。战国中期以后,由于铁
      兵器的出现,战争形式的变化,战车逐渐退出了战争的大舞台。
      
      ——泉石小说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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