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着的边缘人
      
          一天,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争吵声,往下一看,见一个北京小伙子正扭着一个收
      废品的外地人破口大骂,原来是俩人的三轮车错车时,北京小伙子的车被碰了一下。
      北京人嘴里骂着,手上揪着,那外地人却只是退缩地低声解释着。
      
          在街头、地铁、公共汽车上,我经常看见这样的外地人。
      
          他们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
      
          说是乡下人吧,他们却常年生活在城里。干活,吃饭,甚至生儿育女;说是城
      里人吧,他们却没有城里的户口,而没有户口,似乎就缺少了应该有的东西:尊严、
      待遇、平等。
      
          中国人的户口有两种:农业和非农业。二元化,两大块,分得清清楚楚。
      
          据专家说,分得这么清楚的,全世界只有三家:中国、朝鲜、贝宁。森严壁垒,
      谈何流动呢?从五十年代实行这种户籍制度以后,人口几乎是固态的、静止的。
      
          然而,这些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了,社会往前走,在农业和非农业户口两块之
      间,生出了边缘人。他们以极强的生命力发展着,眼见着边缘人越来越多,家里的
      小保姆,街上的服装摊,建筑工地的民工,流水线上的打工妹……
      
          一到春节前后,民工潮呈爆发之势,难以阻挡。
      
          怎么了?无非是经济发展的要求;无非是铁的经济规律在起作用;无非是那
      “看不见的手”在调度着几千万活生生的人口。
      
          在北京南郊,浙江来京的“边缘人”已经形成村落,人称“浙江村”,我曾去
      那里采访,看到村里有人力“的士”,有诊所,有自由市场。在市场,买主是浙江
      人,卖主是浙江人,卖的东西也是浙江货,我在市场里竟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北京,
      而是在浙江的某一个小镇。在这里我遇到一户三世同堂、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房子
      很临时,家具很临时,一家人那股安然劲儿却不怎么“临时”。最年长的老太太告
      诉我,她在浙江还有一个家,有户口,有房子,有地,只是人都出来了。我们离开
      浙江村时,一个北京当地人愤愤不平地悄悄对我们说:这些浙江人来北京赚钱,治
      安也不好了,卫生也糟透了,他们干嘛把家安在这儿!看来城里人虽然生活上离不
      开他们,但却并没有从感情上、心理上完全接纳他们。
      
          他们的家,到底在哪儿呢?户口所在地是家?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都是又都不是,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漂”着的感觉。
      
          这些“漂”着的边缘人就这样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生存着。家乡的家,空在那儿,
      好像就不是家了,城里的家,没有户口,不名正言顺,好像也不是家,这种状态,
      似乎用“漂”字更为确切。“漂”,使边缘人缺少一个健康环境,而“漂”又让管
      理者多么头疼!“漂”着的边缘人向我们提出了什么?
      
          现有的户籍制度是不是该改一改呢?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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