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虽然自己没什么钱,但我性格摆死了不会为一些蝇头小利去斤斤计较。我做人
      跟别人有些不一样,眼睛向前看而不是盯着钱看,我不会象其它业务员那样想尽办
      法去挣客户的钱。
      
        一般我们的车主大多不是深圳户口,这样买车上牌就需要有暂住证,而很多车
      主平时没办暂住证就需要补办才能上深圳牌。我们业务员代办一个暂住证要收一百
      五到两百之间,而我们再叫专门代办暂住证的人办理一个暂住证只需花五十,这样
      我们帮车主办一个暂住证差价在一百到一百五之间。有些车主也明知我们这些业务
      员在挣他的钱,但也没办法。如果他们自己去办,虽说只要十五元的工本费,但按
      公安部门规定最多需要十五个工作日才能办下来,这样他至少要推迟十来天才能提
      走自己的车,他们这些有钱人当然不会为省这一百来块钱麻烦自己。这些专门代办
      暂住证的人就牛逼了,同样是办证,他们今天去办明天就能拿到,好象公安局就是
      他们家给发的工资。人家有关系你再怎么气也是白伤自己的身体。对于有些人来说
      权力就是资源,资源就是金钱。资源从来都不会白白浪费掉的,一些人象无孔不入
      的蚂蚁在里面筑巢。
      
        记得刚来深圳的时候,在梅林关看到一块巨幅宣传画,画面是几十个红彤彤的
      苹果,其中有一个已经腐烂,苹果的旁边一把小铲子,一行醒目的字:铲除腐败。
      当时我在赞叹画面富有创意的同时,也对深圳肃然起敬。如今我想,几十个苹果当
      中的一个已经腐烂,人来人往的人都看明白了,而其他外表看似光鲜其实内部已经
      流着黑水的苹果,广大人民群众的肉眼是看不清楚的,毕竟孙猴子的眼睛并非凡人
      所有。
      
        我一般收客户六十至八十元,觉得收多了良心上过不去。这事后来被同事知道
      了,引起群愤,说我不要破坏了规矩,影响大家今后的收入。在他们看来,我是在
      做损人不利己的傻事,再严重一点是害群之马。如果我是个聪明人,就必须意识到
      这种破坏潜规则的危险性--- 任何害群之马最终会被逐出马群。
      
        我只好狡猾的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傻到有钱不挣的地步?我和什么过不去
      也不会和人民币过不去是不是?你们这些鸟人只顾自己挣钱,也不提醒我一声。”
      无知者不为过,我倒打他们一耙,他们没屁放了。
      
        虹姐从老家回来,叫我下班后去机场接她,晚上七点二十到深圳。
      
        虹姐是我第一个客户,之后她陆陆续续介绍了好几个朋友到我手上买车,对我
      很关照。作为知恩图报我也非常乐意帮她做些事。我七点不到就到了机场,看时间
      还早,坐在车里抽烟,听听音乐。听齐秦的歌精彩过杰伦。
      
        飞机准点,她一大一小拿了两个包。我帮她提大包,放到后尾箱。我开车,风
      驰电掣上了高速,向市区奔去。
      
        车上,她放邓丽君的歌,我说太哀怨,她关了。
      
        音乐关了车里有点静,她就说话:“经常麻烦你,有点过意不去,这次从老家
      带了点茶叶给你,是苦丁茶,抽烟抽多了喝点茶有好处。”
      
        我有点感动,在深圳一年多来还没有听到这样关心的话。尽管我的应变和口才
      不差,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说:“六点一刻才下班,怕路上堵车就直接过来了。”
      
        “我也没吃,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吧。”她侧过头看着我,象是征求我的意见。
      
        我们在田面花园附近找了一家湘菜馆。湘菜带辣,我们俩都能接受。饭吃的平
      淡,我喝了一支老金威,她喝茶。
      
        吃完饭到了她家楼下,她那大包有点沉,就叫我帮她提到她家去。上电梯,六
      楼,她开门,手上的大包把我带进了虹姐的家。
      
        虹姐的家布置的淡雅,是两室一厅。她热情招呼我问我想喝点什么。到别人家
      我有点不自在,于是装着欣赏她家客厅里的一些装饰品。她是个心细的女人,感觉
      到了我的拘束,便打开电视,说:“你看看电视,冰箱里有饮料,我去冲个凉。”
      
        我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新闻还是美军在伊拉克的
      事,我烦便换到体育台,上海申花对阵深圳平安,可惜比赛快结束。今年深圳队战
      绩不错,有点要拿联赛冠军的势头。到时老朱和大头在庆功宴上应该多喝几杯。不
      过我有点想不通,深圳这个足球荒漠,还他娘的要整出一支冠军队!是不是应证了
      那句名言:有钱好办事?深圳总能创造一些超越正常思维的事!
      
        比赛结束,我打开阳台的门,想到阳台透透气。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还是在自己家自在。
      
        阳台靠中心公园那面。站在阳台一眼望去,宽阔的草坪,蜿蜒的小路,错落有
      致的树木,对面华强北闪烁的灯光,一切的一切真是美极了。突然感觉有点人间天
      堂的味道,这么美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当作是人间天堂呢?真有点羡慕虹姐。
      
        虹姐冲完凉,穿着睡衣,湿湿的头发包裹着一条毛巾。她拿出一瓶红酒,两个
      杯子,一人倒了一杯。我们面对面喝着,她喝的优雅,我喝的拘束。之前,我对她
      的生活、家庭等等都不清楚,她只是我的一个客户,平时互相帮点忙而已。此时我
      有些疑虑,她家只她一个人吗?我心里在想但又不好问。
      
        她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一些疑虑,就和我聊开了。女人都喜欢倾诉,只要碰到
      合适的倾诉对象。
      
        她用倾诉的语言对我诉说着她的过去:
      
        我生长在贵州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在村里算是个有学问的
      人;母亲是个种地、养猪的农妇,精明强干。我从十四、五岁开始每个星期天都要
      和父亲一道走七、八里山路砍柴,饿了渴了就到山脚下找泉水喝。我是个吃过苦的
      人。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一个星期的菜就是一瓶用辣椒腌制的萝卜干和一瓶油水
      不足的咸菜。那时严重的营养不良,自己又黑又瘦,头发枯黄。
      
        我和我老公是一个乡的,我们认识是一起在乡里读初中时,他高我一个年级。
      那时候男女生都不说话的,真正接触是在县一中读高二的上学期。记得那天是星期
      六,下午放学后我提着两个空空的菜罐子匆匆往家赶。从县城到我家有三十多里路,
      没钱坐车,只能走回家。我要赶在天黑前到家,不然会很害怕。当我走出县城,踏
      上了沙子马路要上一个很陡的坡时,他从后面骑着自行车在我身边下了车,彼此对
      视了一下,没有说话。一个走路,一个推车,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彼此尴尬的走到了坡顶。他一只脚踏上自行车,另一只脚几乎跨上了车,不知为何
      又收了回来。他停住了车,回过头看了看我。等我走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我带你。我当时有点犹豫和慌张,但还是别别扭扭的坐了上去。其实我心里是高
      兴的,甚至有种模糊的幸福,毕竟是知事以来这么明显地得到一个异性的关怀,或
      者说是帮助。
      
        她抿了一小口酒接着说:
      
        从此以后,我和他的友谊得到了发展,彼此交往也不再拘束。学习上他给了我
      不少帮助;生活上他有时会买一份猪油炒的青菜端到我的面前,两人一起吃得津津
      有味。
      
        我一生不会忘记的是那天也是周六,他骑车带我回家,在下一个很弯的长坡时,
      由于车速过快两人摔倒在路边的沟里。他的右腿摔得很重,一会儿就肿了,骑不了
      车。后来是我推车,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拐走回家的。当时我试过让他坐在车的后面,
      结果我扶不好,也推不动,心里难过极了。
      
        我俩先后考进了贵州师大。女大十八变,四年的大学生活使我出落得白净漂亮,
      追求我的人不少。毕业时我们校团委副书记就曾向我表白:留在贵阳吧,单位我帮
      你找。我拒绝了,我清楚自己的内心早已被他占据。
      
        我俩也先后分配到家乡的一个邻县教书。两年后,我们挤在一间教室隔成的新
      房里结婚了。婚后充满了甜蜜与幸福。
      
        也许是从小物质的贫穷使我骨子里有种不安现状的性格,这种性格直接导致了
      我94年暑假不顾他的反对,毅然夹在南下的人潮中涌入了深圳。当时我也说不清怎
      么会有那么大的动力使自己离开那个拥有甜蜜与幸福的小县城。
      
        初来深圳的日子很苦,四人住一间十来平米的房间;每天吃的是用市场上最便
      宜原料做的饭菜。有一次,我吃完饭腹痛、呕吐,到医院医生告诉我是急性肠胃炎。
      开了点药,吃药时我扶着墙走进卫生间接了杯自来水,然后躺了一天。当时想到在
      家的好处,想到在家时他对自己的呵护,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以后,我一到吃饭
      就没胃口,但还得吃。
      
        来深圳的第三年,我各方面有了很大的起色,从公司的底层做到了部门经理,
      经济上也渐渐宽裕起来。这一年我说服了他来深圳。然而他为我而来,也为我而走,
      仅仅相处半年。
      
        临走的时候,我和他吵了一架。
      
        我对他有点火:看看你有什么出息?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回学校同事会怎样看
      你?
      
        他愤然反击:这里不适合我,我只想回去教书!我不在乎别人的态度!。
      
        我说:如果是为了我呢,你愿不愿留下?我不要求你挣多少钱,你只要在这里
      好好呆下去,你慢慢会习惯的。如果你想工作我帮你找,不想的话在家看看书,不
      也很好吗?
      
        我动了柔情,想感化他。
      
        他沉默着。在一些问题的争论上,他一惯处于我的下风,他吃我的软。
      
        我也深知自己确实亏欠了他很多。我对他继续晓之以理:我们吃过苦,是因为
      那时穷。我现在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等我们一起闯出一番事业,再来享
      受属于我们的生活,人要有想法!
      
        我万万没想到刚才的话极大地触怒了他,他猛然而愤怒对我说:什么是事业?
      什么是生活?你看你还象个女人吗?!
      
        他的话说到了我的痛处。在此之前我为他怀过两个小孩,都因工作原因而做掉
      了。大家都知道,在深圳女人怀孕生小孩就意味着可能失去现有工作,自己也并非
      不懂为人之妻的妇道,是现实让我没有选择。提及此事,我的心都会象刀割般的痛。
      我知道对不起他,也为此内疚。然而自己又多么需要他的理解和原谅。他无疑往我
      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痛得我难以支持,我实在受不了这种伤害!
      
        我当时气得全身发抖:女人,我不象女人?只有为你生孩子才是女人吗?
      
        第二天,他要走,我买了些衣服和食品,送他上了火车。火车开动的那一刻,
      我看到他流泪了,是扭着脸,想避开我。
      
        他走后,回到家里我哭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
      
        再后来我们离了。一年后他结婚了,是和他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结婚了。
      
        他现在是学校的副校长,生活的很幸福,事业家庭都有了。现在想想他是对的,
      并不只有打拼挣钱才是事业,才是所谓的成功。人生除了金钱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值得我们去拥有和珍惜。
      
        说完,她脸上滚落一滴清泪。我把纸巾递给了她,心里也沉沉的,也在想每天
      无数忙忙碌碌人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虹姐擦了擦眼泪:“不说这些伤心的事,真的很谢谢你能陪我,听我说这些伤
      心的事。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把我送到楼下,互道晚安。
      
        回家我没有坐车,是一路走回来的。路上我心情异常郁闷、难过。虹姐在这个
      城市靠自己的打拼得到了她曾经所追求的一切,而在得到的同时又失去了她本该拥
      有的一切。她想要的她得到了,她不想失去的也失去了。我突然觉得虹姐很可怜,
      她在看似天堂般的环境里,并未享受到天堂般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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