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海后的金城江
      
        八月二十三日,我们到达金城江[ 现为广西河池市] ,这是火车的终点站。尽
      管那时湘桂黔铁路已铺轨到贵州都匀,但那一段并未通过车,火车到金城江以后,
      就不再走了,然而到达我们工厂的转厂新厂址——贵州独山,还要在此换乘汽车。
      金城江火车站相当的大,有十好几股道叉。但使我们很奇怪,既然是火车终点站,
      但停驶的大多数火车上的人并未下车,因而车站上做小生意的人非常之多,每到一
      趟车,他们就涌上来,问你要不要这,要不要那,用期盼的眼光,希望你能买他一
      两样东西,他们那种近乎乞怜的样子,也是由于生活所逼。
      
        待车停稳以后,又一件奇怪的事使我们产生疑团,车站没有正规的砖瓦结构的
      站房,只有几间芦席搭盖的草棚,这是我们途经几十个大小车站,从未见过的现象,
      究竟是何缘因,暂且不去管它,我们不慌不忙的清理好东西,把所有的杂物装在一
      个网篮里,连同一口箱子,一个背包搬下了车,立刻就有许多挑夫跑上来与我们讲
      生意,我们雇了一个年青的,帮助我们把东西挑到工厂驻金城江办事处。大约步行
      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一个似小工厂模样的地方,所谓似小工厂模样的地方,无非
      是用竹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内有那么几间芦席棚房,这就是工厂办事处的所
      在地,守门卫兵检查了父亲的证件,就让我们进去。父亲找到一个同事家,把东西
      暂时放下。给了那挑夫一百元力钱,打发他走了。我和父亲、母亲在同事家稍事休
      息,一边喝水,一边向父亲同事提出我们刚才产生的疑团,就是金城江一场大火,
      全城一片火海,就成了今天这幅模样,然后,我们就听他细细介绍金城江那场大火
      的情形。“一个月以前的一天下午,先是车站失火,后来又将我们工厂的弹药库引
      爆了,弹药的爆炸又使得整个金城江陷入一片火海,火烧了整整一天,损失惨重,
      也死了不少人。”稍事停顿,那位同事接着又说:“起火的原因,是那天下午四点
      钟,有一个汽车厂的车皮进了站,车上满载着汽油,上面也坐了人,车到以后,车
      上的人做饭后,将剩下的柴火又带上了车,这年景,柴火又贵,逃难的人处处节俭,
      一点剩柴也舍不得丢弃以便留着下次再用。可谁知,他们不小心,没有将火星熄灭,
      又渐渐燃烧起来,引燃了汽油,油温升高,又引起其它油桶爆炸,而且那日事也凑
      巧,大风狂起,火趁风势,越烧越大,加之这里又没有好的消防设备,临时慌了手
      脚,人们虽然尽力抢救,也无济于事,后来烧到了我们的弹药库,这下可更遭了,
      各种炮弹、子弹、手榴弹的爆炸声,比过年放鞭炮还要热闹,震动了整个金城江。
      这又烧又炸,人们简直没有了一点主意,都只顾逃命,那里还敢去救,就一天功夫,
      整个金城江就变成了如今这种情形。”父亲同事一口气介绍完了这么一大堆情况,
      喝了一口水,接着他又说。“如今是街上找不着房子住,人们都自己搭草棚子解决
      问题,工厂办事处也塞满了人,想走吧!也走不成,因为运输的车太少,得轮着来,
      这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看来你们还得在这里呆些时,也就只好你们自己去搭棚
      解决住的问题。”怪不得火车上还有那么多人没有下车,火车站没有象样的站房。
      
        休息片刻,我和父亲到办事处环视了一周,确实是针都插不进了,于是我和父
      亲便上街去,想碰碰运气。街上到处是一片废墟与瓦砾,几乎看不到一栋用砖瓦砌
      的房子,高楼大厦则更不用提,店铺也都是临时搭盖的草棚,简单至极。虽然大火
      已过了一个多月,但还是没有一栋用砖瓦砌成的新房子,也许是人们认为:“反正
      日本鬼子不久就要打来,盖好了也是要被他们烧掉,所以干脆不盖。”后来,我们
      在街的边沿找到了一家旅社,这恐怕是全城唯一保留下来的一栋用青石砌成的房子,
      可是里面住得满满的,连过道也睡满了人。
      
        失望的我们就只好自己动手了。我们在街上买了一些竹帘子、竹篙子、木柱子、
      麻绳等搭盖茅棚的材料,并雇人搬到了办事处,然后又同父亲去寻合适的地方。在
      离办事处不远的一条马路边,选择了一块两平方丈的地皮,栽上一块木牌,就算是
      我们占用。
      
        父亲又回到办事处,并请了两个工友,帮助扛来了材料。父亲是个读书人,一
      辈子也没干过这种重活,可现在也不得不自己动手,可扛着四根小柱子就踉踉跄跄,
      好像压得喘不过气,我赶紧上去帮了一把。材料搬来了,又借来了锯子、刨子、钳
      子、锄头、铲子等。我们四人用了约半个小时,简单地平整了一下,然后父亲就绘
      制了一张草图,边指挥边自己动手,先将四根一人高的柱子,打进地里,作为四个
      墙角,中间再埋上两根两人高的柱子,绑上房梁,再架上几根中粗的竹篙子,上面
      盖上一层芦席,铺上稻草,就算是房顶,四周围上席,就算是墙壁,经过四个多小
      时的努力,一间简易的茅草屋盖起来了。不过盖得实在有点蹩脚,门窗不是正正的
      长方形,而且整个房子还有点歪,但总算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父亲又同两位
      工友回到了办事处,帮助母亲把弟妹和行李搬到这刚刚造起的“新居”。两位工友
      临走前,父亲掏出两千元,分别给了他们。后来父亲又到办事处借来了四条板凳,
      两块铺板,架起了床。也就大半天时间,一个临时的家就全部安顿完毕。此时,天
      已擦黑,而且是一陌生位置,做饭也来不及,就到街上买了些烧饼,一人两个,算
      是临时应急。饭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我们点燃了一盏煤油灯,那暗淡的灯光,
      照着这一群疲惫不堪的身影,使小屋显得格外凄凉而毫无一点生气。也没有热水来
      洗一洗,这一身的疲劳,就都去睡了。我和两个大妹妹挤在一张三尺宽的铺板上,
      又硬又挤,而且是个陌生之地,但我仍然不大功夫就进入了梦境,因为这一天实在
      是太累太累。
      
        到金城江的第二天早晨,父亲只吃了一个冷烧饼,就算用了早餐即到办事处去
      了,母亲脸上露出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也不言语,也没吩咐我去做饭,大家也就没
      去想吃饭这档子事情,这种不快,似乎显示着某种不祥的事情将要降临。大约十点
      多钟,父亲从办事处回来,带着一脸的愁容,跨进门坎,就一屁股坐到了床沿,大
      叹一口气的说道:“唉!我们提前运来的行李,全都烧光了,一件也没抢出来。”
      母亲听了,立刻瞪大眼睛,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她缓过气来,则是嚎哭似的诉
      说:“这是我们十几年的积蓄,现在全烧光了,叫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拿什么穿呀!”“这么一大家子,哪来那么多钱制呀?”的确太使人痛心了,全
      家八口人,十好几件包裹行李,就这么付之一炬,但父亲怕母亲哭坏了身体,强忍
      着自己的悲伤,劝慰着母亲,“算了,东西已经烧光了,哭也没有用,只要人还在,
      东西将来还是可以制的嘛!”“制个屁!拿什么制?”这是母亲的气话,也得让她
      老人家吐吐这口伤心的怨气。于是我和妹妹一声不响的到屋后烧火做饭去了。
      
        因为柴火太湿,不好烧,对于我们小孩子,则更是难题,所以烧起好大一股烟
      子,这时母亲强忍着内心痛苦前来顶替,并打发我去买菜。我提了个篮子,母亲给
      了我三百块线,出了家门,东问西问,跑了许多冤枉路才找到菜场,我买了几块豆
      腐,二斤白菜,一斤豆芽菜,半斤猪肉,钱就很快用完了。回到家母亲的饭早已做
      好,正等着我的菜,见我老半天没回来,一进屋就没好气的埋怨我,“跑哪里去了,
      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我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也不申辩,忍受着委屈去把菜洗好,
      一直等到十二点才吃这顿既是中餐又是早餐的“早中”饭,虽然很饿,但我和父母
      亲谁也吃不下,可弟妹们倒像饿牢里放出来的,抢着吃的真香。
      
        晚上闲来无事,父母在商量着今后生活的打算,把我也叫了去,这时父母已把
      我当成懂事的大人看待,对于家中一些大事的决策,也常叫我参与讨论,父亲首先
      发言:“最近时局又有些好转,而工厂又没那么多汽车将我们马上运走,可能在此
      要等上个把月,但是工厂办事处也没有配给米,也不发薪水,这样坐吃也山空,何
      况我们又无多的积蓄,吃完了,又怎么能坚持到我们的目的地——独山,因此,我
      觉得我们应当做点小生意,多赚几个钱,以便糊口。”我和母亲极力赞同,我们又
      进一步,讨论做什么生意。最后决定,开个小杂货铺,卖些香烟、糖果、食杂品等,
      因为这是人们当前日常所必需的。讨论完毕,父亲又特别把小弟妹召至身边,严肃
      而又慎重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马上要买许多的糖果食品回来,但这不是给你们
      吃的,是用它们来赚钱,供你们吃饭的,可不准你们吵着向妈妈要。”小弟妹们,
      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到金城江的第三天,父亲一大早就吃罢饭出门办货去了,我觉得呆在家无聊,
      于是领着几个妹妹上街转一转。金城江的街道很窄,人倒是挺多,因为火车到这里
      就不能再走了,都要在此转乘汽车,可一时又没有那么多的汽车把人都运出去,所
      以有成千上万的人拥挤在这桂西北山区的小城镇里。使得这小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
      来。转了几圈,所有商店都是清一色的茅草、芦苇棚屋,没有大都市那种五颜六色
      的装饰,没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早早的回来。
      
        晚上,一直到了点灯时分父亲才办货回来,他自己肩上扛了一个重约三十斤的
      麻袋,后面跟了一个挑夫,挑了一担箩筐,他们汗流浃背的跨进门坎,待父亲卸下
      麻袋,我赶紧递上一块干毛巾给父亲擦汗。稍停片刻,我同母亲将箩筐里的东西一
      一拿出,有各种各样的香烟、火柴、草纸、瓜子、花生、干点等,还有小孩们喜欢
      吃的便宜糖果、饼干,品种太多太多,简直数不清,父亲打发挑夫五百元钱让他走
      了,我则忙着热饭、热菜给父亲吃,父亲边吃边讲述他这一天的经过。他这天至少
      跑了五、六十里,而且肩上还扛着东西,天气又热,真够他累的,恐怕这也是他平
      生最辛苦的一天,但为了全家人的生活,也就顾不得自己。饭后,他又清点货物,
      整理帐目,并提出摆放货物的设想。第二天清晨父亲就出去了,一个多钟头的功夫,
      他左夹右拿的搬来了好多东西,木工工具,炮弹箱子,几块小板子及木棍等,是用
      它们来做货架的。父亲休息一会,即动手锯木块,可是父亲从来就没有做过木工活,
      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一块板子歪七斜八的锯成了两块。忙到中午,在靠临街的墙上
      钉了三层板子,算是货架,在向街的窗沿上,再搭一块大木板,算是柜台。我们将
      货一行行摆好,将瓜子等放进炮弹箱,此刻两炮弹箱已拆成了四个装东西的的容器,
      两个外包装箱是木制的,两个内胆则是铁皮的。东西贩回放好后,店铺就要开张了,
      此时父亲说:“我们的店铺虽然简陋但还是得挂块招牌,你们看取个什么名字好。”
      母亲很快说了:“就叫周记杂货店好了。”于是我马上动手磨墨,大妹妹去买了一
      张大红纸回来,父亲挥笔写上了“周记杂货店”五个大字。父亲从小就练得一手好
      字,字写得是那么刚劲有力,漂亮至极。我们将红纸招牌贴在门口,就算是开张了,
      没有燃放鞭炮,也没有任何其它礼仪,但是,我们还是按生意人的惯例,贴出了一
      张。“开张大吉、廉价三日”的条幅。中午母亲吩咐我去买了两斤肉来改善伙食,
      也算是为小铺的开张庆贺。晚上整理货物,清点钱匣子里的钞票,除本钱外,所赚
      的钱,够两三天小菜钱,生意还算不错。父亲从钱匣子里数了八十块钱,要我去买
      八个烧饼,每人一个,大家正吃得高兴,母亲突然拍腿说道:“我们还可去贩烧饼
      卖。”“生意已经做得有了,何必再找那个麻烦。”父亲似乎不太同意,所以回答
      了这么一句,于是母亲又辩解道:“真有你的,难道多赚点钱不好吗?何况在这逃
      难之中,手边多一分钱,就多一份逃难的经费。”最后,大家统一了思想,决定明
      天由我去贩烧饼卖。这时我已经不怕什么丢面子了,不像以前听到做生意,心里有
      说不出的难受,现在反而觉得自己能为家庭分忧而感到骄傲。
      
        第二天一大早,我摆好货物,就来预备自己的行头,我把一个铁皮箱倒空,在
      箱内垫上纸,又带上一张白纸覆盖烧饼用,再找一根布带将箱两边绑好,跨在胸,
      样子还真像个小货郎。我只向母亲要了一百块钱,因为我害怕贩多了卖不掉,先做
      一次试试看。到了街上,方知有几种烧饼,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知买那一种好,最
      后,我决定买一种稍大一些的,腰园形的红糖烧饼。我以为它个大,显得便宜,肯
      定别人愿意买。
      
        于是我走到一家烧饼铺,说明我是贩烧饼的,老板问我:“要什么样的?”
      “要腰园的。”他一看就知道我是头回做生意的,他告诉我:“一百块钱给你十三
      个烧饼,你卖十块钱一个,一百块钱就赚三十块。”随后他把钱接过去,给了我十
      三个腰园的红糖烧饼。当时我还顶高兴,觉得一百块钱就能赚三十块,赚头还不小。
      我离开烧饼铺,就串小街跑车站,我放开嗓子喊:“卖烧饼罗!卖烧饼!”“又大、
      又热的甜烧饼!”可是可怜的我,叫喊了两个钟头,才卖掉了两个烧饼。有时,有
      人把我叫过去,当他一揭开盖纸就调头走了,起先我满以为他会买两个,谁知这一
      调头,却使我大失所望,我又叫卖了半个小时,才又卖了一个。我知道,我不会做
      生意,再叫卖也不会有好的效果,而且这时我的肚子也饿了,于是我哭丧着脸往回
      走。一路上我也舍不得吃一个,也不敢随便吃。
      
        回到家,向母亲说明了原委,母亲安慰我:“算了,卖不掉,不怪你。”此时,
      父亲突然叫道:“孩子们!都过来。”随即将剩下的十个烧饼全分了,弟妹们接过
      烧饼,可喜欢了。我虽然也有一个,但我并不高兴,相反心里非常难受,因为我觉
      得这吃的是我的本钱,今天吃的倒是挺高兴,明天也许就要饿得难受。
      
        下午吃罢饭,我就调换了一个行当。我将各种各样的香烟装进了我的铁箱子,
      点上一支香,而且将买来的一刀96张的毛边纸,一张张叠起来,放了十几张到铁箱
      里,准备去卖。此时,母亲突发联想,将九岁的二妹与七岁的三妹叫过来说道:
      “你们也有这么大了,老在家里玩也不是事情,不如跟你们的哥哥去卖点草纸,也
      替家里赚点钱,贴补,贴补。”两个妹妹把这当件好玩的事,高高兴兴的拿了一些
      纸便跟我走了。我叫卖着香烟,她们叫卖着草纸,我把她们领到车站,合卖了一段
      时间,就分手了。好多挑夫把我叫过去,买上一根纸烟抽抽,很少买一包的,好不
      容易才碰上个买“老刀牌”或是“大前门”的。
      
        晚上六点多钟,我们三兄妹都回到了家,我卖了四百五十块钱,两个妹妹也各
      卖了十几张纸,二、三十块钱,母亲非常高兴,每人奖励了一小块糖。我也因为卖
      了好多钱而高兴,这样,我们一天赚的钱,也基本上够我们一天的花销。两个妹妹
      卖纸,三妹总是能比二妹多卖几张,三妹虽比二妹小,但通过此事说明三妹比二妹
      灵巧,以后两个妹妹又卖过几次茶水,且收益比草纸还好,而我又卖了几次烧饼,
      这回可有经验了,卖的不是那种红糖烧饼,而是白糖的园烧饼,这种烧饼看起来小
      一点,但人们喜欢吃它,也就好卖多了。母亲也自己动手做过一些点心卖,像猫耳
      朵、兰花根之类,头两次做得不太好,自己吃了一大半,以后做得好些,也能赚钱
      贴补一点家用。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熟睡,母亲把我从梦中喊醒,一翻身坐起,就听到外面雨
      点声刷刷直响,父母亲忙着收拾货物。我跳下床,也顾不得穿衣踏鞋,就帮助收拾。
      我们将货物装进桶内盖好,生怕被雨水打湿,因为那是我们的本钱,逃难的经费,
      是我们的命根子。货收拾好了,才顾得着来管我们的被褥和衣裳,但已经有很多被
      打湿了。我们在房内撑起油布,打着雨伞,还用脸盆接着漏水。
      
        只怨我们盖房子的技术不高明。盖毛草蓬,房顶的坡度要尽量大一些,以便使
      雨水迅速流走,而不致房内漏水。我们忙了一整夜,到天明雨才渐渐停了,太阳又
      高高挂在天空。我们则忙着把昨夜打湿了的东西,拿到屋外去晾晒,这时屋内还在
      滴着雨点。真是外面下大雨,屋内落小雨,外面雨停了,屋内雨不停。我的鞋打湿
      了,没有鞋子穿,就只好拿卖钱的草鞋穿,从未穿过草鞋的脚,一穿它就打起了血
      泡,后来还烂了,但为了赚钱生活,可怜的我还不得不穿着它忍着痛,到街上去叫
      卖。
      
        此外,在金城江,还发生了一起令我们全家难忘的事情:因为我们家的行李衣
      物,已在金城江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父亲为解决衣着,在地摊上买了两套旧的美
      军军服,一套是米黄色咔叽布料的;一套为咖啡色毛料的。时值九月,正是穿那套
      咔叽布料衣服之时,可没穿几天,碰上一队宪兵,他们质问父亲衣服是哪里来的,
      父亲告知是地摊上买的,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他们才确定父亲与偷卖军服无关,
      并允许脱下衣服了事,但不能让人赤裸着身子回家,故扣下证件,责令回家换衣服
      后再去赎回证件。
      
        回后母亲非常气愤,认为收回去也是留着他们自己穿,便将那套咔叽布旧美军
      军服的所有内口袋全部剪掉,这也正好成了我家缝补旧衣服的碎布(的确那时我家
      一小块旧布头也难寻)。而另一套毛料的却给我们家带来了更大麻烦,1946年,父
      亲曾穿那套毛料美军制服照了一张“全家福”(见本文所附之相片),可在1969年
      “文革”中,就因为这张照片,硬说父亲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挨整达3-4 年之久,
      及至“四人帮”倒台后才得到平反。
      
        这张照片既无领章,又无肩章,说明没有军衔,这怎么会是国民党军官呢?难
      道现今所有穿旧解放军服而无领章帽徽的人就都是解放军吗?这只能说明,“文革”
      时,一些人受极左思潮影响,无知到了极点。这算是我们在金城江的一段小插曲,
      也引来了这一段插话。我们在这一片瓦砾的金城江生活了一个多月,突然时局又紧
      张起来。十月初的一天下午,父亲去贩货还没有回来,我正准备上街去卖香烟,突
      然办事处派一名工友来通知我们:“你们赶快准备,马上撤退,今天晚上就搭车到
      独山去。”这时我们可慌了手脚,赶紧把没卖完的货装好,又忙着清行李,什么都
      搞完了,可父亲还没有回来,真是急死人。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才见父亲慢吞吞的
      走回,一见此情形就知事态有变,也赶忙帮助收拾,麻烦的是,又进了一些货,货
      虽不多,却增加了逃难路途的负担。
      
        晚上,我们将行李、货物送到办事处,装上了车,不过当晚车并未开,于是我
      们又带着被子回到我们自己搭盖的茅草屋内,睡上最后一夜。第二天,四点多钟母
      亲就把我们叫醒,又自己做了饭吃。六点多钟我们就离开了由我们自己搭盖,陪伴
      我们经历了四十多个日日夜夜的茅草屋,我久久的抚摸着那房柱,用脸贴着它,作
      最后一次吻别。这房子不用作任何移交,也不用上锁,也不知它明天的主人是谁,
      也不知这房子能保留多久。
      
        到达办事处上了车,但不知什么原因,左等右等还不开车,一直等到下午六点,
      车才慢慢地驶离了金城江。这就是战乱年代,一切都没有了时间概念。还记得十分
      清楚,行车十数分钟,即过一座公路桥,桥那边是陡削的高山,好像挡住了我们的
      去路,及至行到跟前,又有路让我们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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