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未愈,又添新恨
                        
        山东之行带给了我莫大的伤害,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痛苦包围着。我不再对
      婆婆抱有幻想,我曾经试着把她当妈妈一样去爱,但她却不留余地地在我和她之间
      筑起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满脸瞧不起的样子,那利刃一样的恶语,把我的心
      割得千疮百孔。每每有人提起婆婆二字,我的心都滴血一样地疼。我从心里讨厌她
      那充满世俗的嘴脸,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可她却像一部远程遥控器,始终遥控着
      我的生活。
                        
        那年五一,婆婆又打来电话。丈夫接的,我是不肯再听到她那刺耳的声音的。
        等丈夫放下电话,便极不情愿地询问,“什么事呀?”
                        
        “我妈说,山东大舅和大舅妈来了,让咱俩都回去。英子(大舅的二女儿)也
      来了,还带着她对象,他们刚结婚,过来旅游顺便走亲戚。”
                        
        “英子大学念完了?”
                        
        “念完了,如今在九洋公司上班,一个月一千多。她对象也在九洋公司,是销
      售部经理。我妈的意思,趁着大舅妈过来,让咱俩都回去,好让大舅妈去找她外甥
      (九洋公司老总)说说,把咱俩全弄过去。”
                        
        “那你学校的工作咋办,不要了吗?”我很吃惊。
                        
        “要是在那边挣的多,还要这破工作干啥?”丈夫好像拿定了主意。
                        
        我知道丈夫因为我的工作没办成,一直压抑的很,苦于没有出路。但上次山东
      之行,使我很怀疑婆婆的想法,我丝毫不看好这个计划。
                        
        “你过去能干啥呀?”
                        
        “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可不愿意见你妈那副嘴脸。”
                        
        “我妈不也是为咱俩好吗?”
                        
        “我可不希望她再对我好了,再对我好,我就死了。”
                        
        我和丈夫争执不休。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婆婆在催,而且执意要我听电话。我
      极不情愿地接过话筒,努力地喊了声,“妈。”
                        
        “梅子,你也一起回来吧,你又不用上班。”
                        
        “我这几天不舒服。”我搪塞着。
                        
        “你大舅和大舅妈大老远地过来,你不回来能说得过去吗?”婆婆对我的脾气
      是了如指掌,“给,你大舅要跟你说话。”
                        
        “梅子!”那边传来了大舅热情的声音。
                        
        “哦,大舅,您挺好的吧?我舅妈也挺好吧?”
                        
        “好,好,都好着呢,你二妹妹和妹夫也来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赶紧回来
      吧,你舅妈也挺想你的。”
                        
        “你们来葫芦岛玩吧?我这几天有些不舒服,我在这儿等你们,好吗?”
                        
        “俺们后天就走了,来了有段日子了,就等你们回来呢。”
                        
        “那——,那好吧。”婆婆的杀手锏确实很厉害,想着山东之行舅舅、舅妈对
      我的关爱,我实在不能推脱了。但在心里,我真是不愿意回去。唉,郁闷!
                        
        回味着那次刻骨的伤痛,我愈发地烦躁不安,“走吧,去我妈家吃晚饭吧,我
      是没心思做了。”
                        
        我和丈夫来到妈妈家。妈妈立刻看出了我的不悦,一问缘由,也有些怀疑,
      “你们家的亲戚有那么厉害吗?可别像上次那样,弄得鸡飞蛋打的。”
                        
        “我妈说的,还能有错吗?”一听到丈夫对婆婆唯命是从的口气,我就气不打
      一处来,使劲地白了他一眼。
                        
        “那你学校的工作怎么办?在这边看,工资也不算低了,而且有劳保、退休金,
      到那边能有退休金吗?而且等于重新再安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妈妈继续
      劝着,这些也正是我的顾虑。而且私底下,我更爱这个小岛。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
      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这里,恋上了这里,才会决定留下;如今我父母也在
      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远离这里。
                        
        “你看你们俩这个样子,我也只是回家看看情况再说。”丈夫解释着。
                        
        “爱回你自己回!”我很生气。
                        
        妈妈便劝我,既然说好了,哪有不回去的理儿。
                        
        万般无奈,我又跟着丈夫走回了盖州。
                        
        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大舅的二女儿。大个儿,秀气,而且新婚燕尔,脸上
      洋溢着幸福,真是个可人儿。婆婆更是满脸的媚相儿,把她捧的像个公主似的,我
      心里说不出的鄙夷。
                        
        再看她对象,高高的,瘦瘦的,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说
      起话来夸夸其谈,不愧是销售部的经理。当听到他年薪可以拿到十八万的时候,公
      公和婆婆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公公立刻拍着丈夫的肩膀说,“小海,你听听,
      十八万,十八万呀!你他妈一年挣个万八千的还觉着不错呢,还一个劲儿地拖欠,
      拖欠。上次老王家小子问我,”大爷,我二哥上班一个月开多少钱?“我说,”八
      百多。“人家一听马上撇了撇嘴,说,”那也太少了!“你倒好,还觉着不错哪!”
        丈夫在一旁只顾不好意思地傻笑。我不吭声,只是冷眼旁观着。
                        
        婆婆也来了劲儿,“俺那儿子,你也要点志气吧!跟你妹夫好好学学,一年十
      八万,咱到时候要什么会没有啊?”说着的时候,小眼睛不断地瞟着我。
                        
        我仍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但在心里,我真是讨厌极了公公和婆婆那满脸拜金
      主义的样子。
                        
        婆婆见我一直不发表意见,就直接对丈夫说,“小海,你回去准备准备,这边
      等你舅妈回去,马上去找她那外甥老总,给你安排。”
                        
        “那梅子怎么办?”丈夫挂着我。
                        
        “你先过去,等你妥当了,再安排梅子也不迟。”舅妈插言道。
                        
        “对呀,先安排你!”婆婆附和着。
                        
        “梅子妈说,在这边不管怎么着,还有退休金呢?”丈夫莫名其妙地搬出了我
      妈的话。
                        
        “梅子妈,梅子妈!梅子妈一老农民,没文化,她懂什么!听她的,你能发家
      呀!她除了会做豆腐还能干什么!”婆婆的小眼睛斜着我,完全不顾满屋子的人,
      “俺那儿子,你可别给俺丢人了!人家邻居问俺,”你儿媳妇现在干什么呢?“俺
      还得编瞎话告诉人家,”哦,俺儿媳妇现在做生意呢。“你知道你妈撒谎的时候,
      心里有多难受吗?!俺要是告诉人家,俺儿媳妇,堂堂大学生在帮她爸卖豆腐,人
      家不笑死俺呀!你妈还要不要这张老脸呀!”
                        
        我紧绷着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难受。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具僵尸。就连脸上的汗毛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帮我维持着面
      部表情的平静。我一直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我习惯了去忍受婆婆的任何挖苦,
      尽管我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充满了恨意。
                        
        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可以埋汰我,但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父母呢?他们招你
      还是惹你了!我内心在激烈地斗争,但表面仍然坚持着。
                        
        她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我又怎能像她那样没有水准呢?我在自我调节着,艰难
      地熬着时辰,但也分明感觉着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崩溃了。
                        
        终于大舅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提出到小舅家去。大家便纷纷起身,走出了房间。
        我耐着性儿把他们送到门口,然后转身而回。
                        
        坐在炕沿上,我长吁了一口气。
                        
        突然公公也折回来。
                        
        “您不去吗?”我故作释然,忍着刚要流出的泪。
                        
        “我不去了,那么多人。”公公坐在沙发上,看了我一眼,“别怪你妈,她那
      人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为了你和小海好。”
                        
        我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墙角擦了擦那不争气的泪水。这时婆婆也突然进来了,
      “走哇,梅子,你咋回来了?你小舅家,你不是没去过吗?”我慌忙下了地,背对
      着她,“我不去,你去吧。”
                        
        她在我身后站了两分钟,然后使劲儿叹了口气,“你呀!你呀!”然后又走出
      了房间。
                        
        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那个小屋里,艰难地熬着时辰。终于熬到了,
      所有的光亮都没有了。我可以躺下来,偷偷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婆婆真的好强大,
      强大到可以完全掌控我的幸福;我好软弱,软弱到可以任人宰割。
                        
        夜,又是如此的漫长。我闭着眼睛,泪水却打湿了枕巾。虽然男人说爱我,但
      每每到这个家里,他都离我那么遥远。而且对于婆婆,他向来都言听计从,任由她
      来导演我们俩的人生。
                        
        躺在那个炕上,我是那样的孤独,远处传来了火车汽笛的鸣叫。我真有立刻起
      来离开的冲动,永远地离开那一片冰冷。但懦弱的我却害怕成为众人的焦点。多少
      次,我也想与婆婆据理力争。但我知道,那结果除了成为众人的笑料之外,还能有
      什么呢?所以我选择了忍受,选择了在黑夜里一个人默默地流泪。此时的我,好需
      要丈夫递给我一双手,来抚慰我受伤的心,可他却置若罔闻。
                        
        也许是习惯了。婆婆习惯了对我的挑衅;而我习惯了忍受,在黑夜里舔舐自己
      的伤口;丈夫则习惯了不理不睬。我讥笑着自己的命运,讥笑着我们三个人那滑稽
      的关系。
                        
        丈夫分明已经决定赶赴济南,婆婆也在勾画美好的未来生活:她儿子马上就要
      在济南大展宏图了,而她也可以就此回到自己的家乡,常和亲人们团聚。
                        
        但在我,却丝毫看不到未来。假使丈夫此去济南成功,我若跟了去,我的日子
      丝毫看不到光明。第一,我在那里孤身一人,会更加无助;第二,如果婆婆再跟我
      朝夕相处,我想不出那样的日子,我能否坚持得住。若是我不跟丈夫去,那么我和
      丈夫,最终只能选择分手,这样的结果我更恐惧。一个女人,结婚没几年就离婚,
      这种结局我断难接受。那么此刻,我唯有在心里祈祷,丈夫此去不成功。可是婆婆
      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分明已是成竹在胸。
                        
        漫长的黑夜,我悲凉的思绪却永无休止。想着未来的日子我就心痛,心痛便止
      不住泪水,流着泪却不能出声,只是一味地让那颗心独自颤抖。
                        
        天快亮了,我使劲儿地按住自己的眼睛。我不能让它红肿,我不能让别人看出
      我夜里的哭泣。但那眼皮分明已经变厚,没有热毛巾敷上一阵子,无论如何都会看
      出痕迹。于是我用被子蒙上头,听着他们一个个起床出去,便立刻起来,到外屋往
      脸盆里倒上热水,然后把脸浸在脸盆里。
                        
        婆婆再进来时,我已经掩盖了所有的痕迹。我尽量不跟她在一起,转身去了嫂
      子屋里。丈夫正和孩子们疯闹,看到我生气的样子,就过来拉我的手。我使劲儿地
      甩开他,泪却又流了下来。我转身出去,不料与正进来的婆婆刚好打个照面。这回
      我再也无法掩饰了,匆匆夺路而逃。
                        
        没几分钟,婆婆便怒气冲冲地从嫂子屋里卷回来。对着佯装跟公公唠嗑的我大
      吼道,“梅子,你给我过来!”她气哼哼地进到里屋,我随后慢吞吞跟了进来。
                        
        瞟了她一眼,她正坐在炕沿,“说!你哭啥呢!”她大声地兴师问罪。
                        
        “没哭啥。”我冷冷地答了句。
                        
        “没啥,你跑俺儿子跟前哭个啥劲儿!你想挑拨俺娘俩的关系吗?!你安的什
      么心!”
                        
        婆婆的话越来越难听,声音也越来越高,丈夫和公公闻声赶来。对于她的咆哮,
      我依然沉默,只是在地上徘徊。终于有一刻,我熬不住了,伸手摘下墙上的包,欲
      一走了之。丈夫拦腰抱住我,公公也来拽我的手。任我怎么挣扎,他们就是不肯放
      手。
                        
        最后我被拽到另一个房间,公公还在为婆婆说着好话,无非是“刀子嘴、豆腐
      心”之类。我在心里冷笑着,真是把刀呢,伤人之深无刀可比。
                        
        婆婆渐渐没了声音,我只问丈夫,“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丈夫看了
      看我,无可奈何地说,“走吧。”
                        
        到外屋时,丈夫跟婆婆打着招呼,“妈,我们走了。”
                        
        我却不管了,径直走出了那个院子,走出了那个让我喘气都费劲的地方。
                        
        外面下着雨,有个孩子追上来为我撑了把伞,但我很快就把她甩开了。我不需
      要伞,因为那把小伞岂能遮住我整个天空的阴雨吗?
                        
        一路心泪,一路迷茫,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也只有在这个小屋里,我才能
      自由地呼吸。可是屁股还没坐稳,电话铃却响了。又是婆婆,告诉丈夫准备钱,说
      上海的姐姐等着用钱,言外之意是在往回要她曾借给丈夫的九千元钱。我又一次震
      惊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父母呀?
                        
        丈夫在电话里答应着。放下电话,有一刻钟我没言语,心里装满了彻头彻尾的
      悲凉。丈夫过来拥住我,我睁大眼睛看他,“那是你的父母吗?天下会有这样的父
      母吗?”
                        
        “那毕竟是人家的钱呀。”丈夫的语气好像是在安慰。
                        
        第二天,公公来了,来取钱。
                        
        公公也是第一次来我家,我买了公公爱吃的菜,绝口不提昨天的不愉快。夜里,
      公公住在我家的三人床上。我并不介意,因为我一直把他当可敬的老父亲。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把存折拿了出来,“爸,这折上一共是一万零一百块钱,
      您是要您那九千呢,还是把这一万都拿上?”
                        
        “你们要是有花的,就拿一万吧。”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样还能好听些。于是我取了一万元交给了公公,存折
      上只留了一百块钱。
                        
        下午,妈妈准备了饭菜,来招待公公。酒桌上,公公终于按耐不住了,“梅子
      呀,真是好孩子呀。我是啥毛病也挑不出来呀。”
                        
        “嗨,这孩子,小性儿,从小就不让别人说。”妈妈客气着。
                        
        “本以为在家里生了气,哭着走的,我来以后,不会给我好脸子看。可人家没
      事人似的,照样儿”爸,爸“地叫,我心里真是,真是……”
                        
        “你妈那个人呀,就是那张嘴!其实她也没啥恶意。”公公继续解释着。
                        
        “我妈是个好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可我也不是坏人,只是我俩的脾气无法
      融合罢了。您也用不着这个样子。”我语气平淡。
                        
        “原本不打算来的,可是看你哭着出了家门,我是怕你再也不回去了。你妈跟
      你嫂子处的就不好,眼下你若总也不回去,别人会怎么看你妈呀。”公公很郁闷的
      样子。
                        
        “说老实话,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但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会试着忘记那些不开
      心的事。”我茫然地安慰着公公。
                        
        公公拿着钱走了,我的天空却更加黯淡。婆婆不会善罢甘休,丈夫决心要走,
      我丝毫看不到未来。也许分手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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