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媛子姐比我大三岁,现在已经年已不惑。她是大舅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拾来的女
      儿,她亲生父亲当时是那座城市里的一位重刑犯,那位父亲以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
      身后抛下了羸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所以在她即将出生的时候,爸爸从牢房传来话
      儿,不论是男是女都要送人。就这样,媛子姐还尚在襁褓时就被养父——我大舅抱
      回了那个小村子。
      
        那个时候,大舅在外地工作家,家中就只有大舅妈和媛子姐母女俩,由于大舅
      妈信教,终生不动荤腥,所以他们家的饭菜,永远是清淡得要人难以下咽。媛子姐
      虽说比我大,但站到一起身高竟和我相差无几。她有着细细白白的胳膊,细细白白
      的手指,面上窄窄的柳叶眉,弯弯的月牙儿眼,元宝嘴巴……总之,她给人一种玻
      璃娃娃的感觉。
      
        我喜欢到干净整洁的大舅妈家,看着她慢慢吞吞的做家务,她的慢条斯理总会
      让人忘记时间,她喜欢把茄子皮、罗卜樱子什么的晾干收藏,等到冬天享用,几乎
      是每一种蔬菜的皮穗她都要进行晾晒、拿来吃。
      
        由于她这种饮食怪癖,所以她做出来的东西,常人吃起来如同嚼蜡。我曾经喝
      过她熬出来的麸皮粥,第一口,老麦子味道冲出嘴巴直灌鼻腔;第二口,滑滑的感
      觉,像是一股油水通过喉咙;第三口,还未下咽,那些入肚的便开始翻腾。我赶紧
      丢开手中的兰花碗,跑了。
      
        自那次后,我不再留恋大舅妈家桌上的饭菜,那些油炸花椒、大茴的香味也渐
      渐退出我食欲近乎贪婪的天空。
      
        也就是从那次,我开始了解媛子姐为什么贪恋别人家锅里的食物,尽管那是不
      能再普通的庄户饭菜,但就因为这,媛子姐没少挨她娘的打。大舅妈打孩子有一个
      特点,就是插上门,用树枝子抽,用木棍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有时候我们会趴在
      他们家的门上听,媛子姐有时候会哀号,有时候也会顶嘴,记得一个初冬的傍晚,
      不知道因为什么,大舅妈拖回媛子姐後就又开始拷打了,整整半小时还不停手,满
      院子是媛子凄凄的哀号,我听着心都发颤,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跑回家,向外婆
      求助,让她去救救媛子。
      
        那天任外婆怎样叫门,大舅妈都没有开,最后外婆没办法了只好让千里表哥找
      来梯子,翻墙过去给大家开门。那天外婆没说什么,进门就把媛子姐搂到怀里,我
      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胳膊上的道道紫痕,“媛子娘,孩子有天大的错,也不至于这样
      啊,他们还小,要是打坏了哪儿,还不是一辈子的事么?”良久消了消火气的外婆
      才开口,“婶子,你是不知道这个小孩儿越来越淘气竟敢偷拿钱,我打她还死不承
      认。你说我总不能养个闺女是贼啊。”“我没拿,没拿,就是没拿。”倔强的媛子
      姐眼睛里瞪出了泪水。“媛子,说到底拿没拿,和四奶奶说实话。”外婆信任的看
      着她,“没有,真的没有四奶奶。”媛子姐靠在外婆怀里抽泣。“那媛子她娘你先
      找找再说,我先带孩子出去。”说完就拉了我们两个出了大舅妈那院子。
      
        那天媛子姐是在我们家吃的晚饭,临近睡觉了才让姨送她回家。也不知道大舅
      妈的钱最后找没找到,反正以后的日子平静好多。
      
        冬天的小村,是一幅宁静苍白的画,只有做饭时,那在各家屋顶上袅袅婷婷的
      淡蓝炊烟,才会带来一些些生气。由于寒冷孩子们出户活动的时候大大减少,但只
      要北风刮过,大家就会穿戴暖和了出去捡柴,我们喜欢结伙凑群儿的出村,背着花
      筐,拿着串钎拉拉着长长的绳子。去湘江河崖上拾被风刮下的树枝和树叶。我喜欢
      用串钎拾杨树叶一片片串上去,远远看去像一条毛毛虫被拉在身后。
      
        那天傍着中午了,我和媛子姐丢开手里的毛毛虫,坐在湘江河边休息。“三三,
      你看”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很小的红布包,我知道那里面她娘给她求得一道护身符,
      但打开后却露出一张10元大钞,“这”我看着她,“三三,我想回家,回我亲娘那
      里,”“那你就偷我大舅妈的钱?”我有些愤然,(毕竟和舅妈相亲,那个时候小
      小的我就已经有些泾渭分明)“嗯,我想回家。”媛子哭了,河套里刮起的风吹乱
      了我们的头发,“我不也是没在亲娘身边么?”我说,“那你还有疼你的姥姥和姨,
      还有娘的来信,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守规矩,有的是打和骂,我娘做的
      饭本来就不好吃,我想在别人家喝碗粥都要被打,在学校里更不敢和别人吵架,那
      样我就会被骂成是野孩子,要我滚出村子,我想回家,回家……三三”她搂着我痛
      痛快快地哭。“媛子姐我和你一样,一样的,我都忘了我娘的样子,”那天,我也
      哭在湘江河边。风卷着杨树叶在我们身边打旋儿,飘落,但谁也没去捡。
      
        从湘江河边回来不多久的一天,大舅妈家传出来哭声,先是舅妈苍老的,后是
      媛子姐的,“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外婆中饭都没有吃完,就丢开碗筷扭着小脚
      走出家门。没过多久,哭声止住了。
      
        一会儿,外婆也红着眼睛回来,“唉,就这娘俩啊。”她叹息一声就不再言语
      了,我和姨谁也没去问。后来,媛子姐终究没有走出那个小村,而是做了大舅妈的
      乖女儿,一直到自己的养父母身老命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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